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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心锁  第7页    作者:宋思樵

  投鼠忌器的历以宁只有放弃冥顽的抗争,乖乖束手就擒,任阿彪等人挟持著她和昏迷不醒的欧尔培坐进一辆半旧的旅行车扬长而去。

  她泪眼婆娑的回首望著已成一片模糊剪影的青年公园,心神俱碎的发现,命运之神又再度伸出狞狰而无情的手愚弄了她一次!!

  她不胜凄苦的瑟缩了一下身躯,在寒颤和绝望中紧紧的咬著下唇,真的有种人生至此、天道宁论的悲愤和沉痛!

  *  *  *

  历以宁像个面无表情的泥娃娃任阿彪粗鲁地抓著她,穿过人声吵杂、酒气冲天的吧台,来到一扇镶著金铜色花纹的办公室大门前。

  阿彪并没有举手叫门,而是直接拉开门把,像押著囚犯似的迳自将她押到她那位神通广大、利令智昏的债主吴德贵面前。

  令她感到惊讶错愕的是,她那嗜赌如命的叔叔历仲贤竟然像肉棕似的被绑在一张铁椅上,旁边还站著两个形貌猥琐阴沉的男人。

  状甚狼狈的历仲贤一看到她,竟难掩羞愧的垂下头颅,不敢和历以宁那双盛满悲痛的眸光相会。

  吴德贵眯起他那双细小如豆却尖锐如刀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历以宁好一阵,深为她那娉婷动人的美所震慑。

  ‘历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们开地下钱庄的,一向是救急不救穷,做得是一本万利、绝无惊险的生意,再说——’他慢吞吞地燃起一根烟,吸了一口,在吞云吐雾中皮笑肉不笑的继续说道:‘我有这么多的弟兄要养,谁敢充凯子轻易地把白花花的钞票随手借人,既而坐视你们欠债不远,把我当成冤大头?!’

  ‘我不是故意欠钱不还,而是——’历以宁不卑不亢的说:‘我根本没有能力偿还。’

  吴德贵脸上浮现一丝诡异而暧昧的笑容,‘我知道你没钱,但——你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偿还。’

  历以宁的脸色开始泛白,‘什么方式?’她喉头紧缩的颤声问道。

  吴德贵弹弹手中的烟屑,‘你可以运用上天赋予你最美丽而最有价值的本钱偿还啊!看你是要做我的情妇,还是——’他色迷迷的笑了笑,懒洋洋地又抽了一口烟,‘到我的酒廊上班慢慢赚钱偿还。’

  历以宁连嘴角都失去了原有的血色,‘如果——我既不想做你的情妇,更不想到你的酒廊上班,你准备怎么对付我?’

  吴德贵目光闪了闪,他狡狯的撇撇唇,‘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因为——我这个人虽然唯利是图,但,也还懂得怜香惜玉,特别是像你这种美丽温存又有个性的女孩子,只不过——’

  他老神在在的捻熄了手中的烟屁股,‘我可能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你那位何其无辜的男朋友身上,让他缺条胳膊或是断条腿的,免得让我的手下讥笑我色迷心窍,处事不公。至于你叔叔嘛——’

  他眯起眼沉吟了一下,‘他欠了我一百万元的赌债,我只好切下他的十根手指头以示惩戒,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吴德贵可不是省油的灯,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赖我的帐!’

  历以宁倏地打了个冷颤,脸白得像大理石,而她的心则像待宰的羔羊般不断不断的抽痛著,不停不停地挣扎著,她下意识的紧紧咬著下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苦涩的血渍。

  吴德贵不动声色地慢慢品茗著她的挣扎和痛苦,心里涨满了胸有成竹的快意和笃定。

  ‘怎么样?看你是觉得保持自己的贞节和名誉比较重要,还是男朋友和叔叔的安危比较要紧啊!’吴德贵冷笑地节节逼近。

  历以宁面如死灰地看了历仲贤那因惊吓恐惧而变得扭曲不堪的脸,望见到他眼中那份充满祈谅而近于懦弱哀怜的神色,她满含嘲讽地绽出一丝可怜兮兮的苦笑,汨汨淌血的心好像被一把无情的巨斧劈成了两半、四半、八半,直到支离破碎为止。

  在这充满绝望而天人交战的一刻,她突然有种想昂首狂笑的冲动,为自己无奈、乖舛的际遇而笑,更为她那个惹事生非、糟踢生命却又胆小如鼠的叔叔历仲贤而笑!

  但,她还是强忍住了,她出奇平静而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有一份慑人的风华和美丽。

  她定定地望著吴德贵,一字一句的寒声说道:‘好,我到你的酒廊上班,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只陪酒卖笑而绝不卖身,第二——你必须放过我的叔叔和我的朋友,让他们安然返家。’

  吴德贵迟疑了一下,方才点点头。‘可以,不过,你必须担保你的男朋友不会报警找我的麻烦。’

  ‘为了我的安危,他不会轻举妄动的。’

  ‘好,这里有一张三百五十万的借据和一份契约书,你只要爽快的盖手印签个名,你叔叔和你男朋友就可以毫发无伤的回去了。’吴德贵得意洋洋地递给他两张看似单薄实却无比沉重的契约书和借条。

  她甩甩头,咬紧牙根的速速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盖上手印。

  吴德贵这才满意的下令放人,但,他不准情绪激动而失控的欧尔培和历以宁会面,于是,悲愤填膺的欧尔培被两个保镖强制拖出了酒吧,并粗暴地丢进了一条幽暗潮湿的死巷内。

  至于历以宁那个沉溺赌博而无以自拔的叔叔经过这次教训,好像也有所悔悟了,他离开吴德贵的办公室前,满脸惭愧地对著神色木然的历以宁哽咽道:‘以宁,是叔叔连累了你,叔叔——对不起你——’

  历以宁立即闭上了眼睛,再张开眼睛时,她满眼眶皆是泪水。‘叔叔,你不必向我道歉,只要你肯戒赌,那么,为你堕落红尘也是值得的。’她喉头梗塞的说,竭力克制那两串摇摇欲坠的泪珠。

  历仲贤一听,更是羞愧莫名而无地自容,他老泪盈眶的说:‘以宁,叔叔发誓,真的,我以后再也不赌博了,再也不了。否则——我死了,也无颜到地下见你爸爸妈妈——’历以宁再度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但,这次她却再也抵挡不住那满江酸楚的泪浪,而任它像断线的珍珠般下扑簌簌地滚落著,烫伤了她冰冷的面颊,更烫伤了她那颗鲜血淋漓的心。

  *  *  *

  加拿大鼎峰建设集团。

  这是一栋坐落在新店郊区的办公大厦。

  鲜明精致而栩栩如生的鹰形标志嵌印在偌大的广告看板上,予人深刻而新颖的印象。

  向采尘站在办公室的落地长窗前抽著烟,目光深沉迷离地注视著窗外繁星缀缀的夜景。这阵子为了和巨阳建设抢生意,他和官逸风兄妹几乎以公司为家,每分每秒都处于备战状态。

  所幸,他们精心研拟的企划方案,无论是建筑设计、广告包装乃至行销策略和经费预算都深受客户的推崇与肯定。

  于是,他们以黑马的姿态重创了老神在在却大意失荆州的巨阳建设集团,而迅速在建筑业和营造业等相关业界掀起了一阵啧啧称奇的巨浪!

  震惊往往会带来好奇,而好奇背后往往会跟著许多料想不到的机会,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那么口碑和财源自然也就跟著水涨船高、扶摇而上了。

  为了巩固厚植鼎峰的实力,贯彻整垮齐羽介的目标,他几乎是全公司每天最晚离开的人,有时候甚至常常窝在公司里挑灯夜战,和官逸风商量修订更扎实而严密的作战计画。

  对他情深义重的官逸晶则担任他的私人秘书,并负责打理他的二餐和闲杂事务。

  尽管,妾意缠绵而郎心似铁,尽管心疼又为她不平的大哥官逸风不知道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多少回?但,她还是绵绵不渝、任怨任劳的守候在向采尘的身边,为他分担繁重的公事,更为他打理所有细碎的私事。

  唉!笑世间多少痴心女,空抛真情添悲愁!?

  对齐羽介一往情深的丘宛瑜,乃至对向采尘同样钟情的官逸晶只怕都是这种‘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的至情女子。

  然而,世间情爱岂尽如人意,否则怎会有‘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的伤心人呢?唉!但愿天下有情人皆是释情人,更是宽心人。

  这是官逸风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慨,也更是他对妹妹无以言尽的隐衷。

  握著手中刚由征信社送来的最新资料,他心情复杂的走进了向采尘那间只有少数人才能进人的办公室。

  ‘采尘,刚刚征信社的刘先生来过。’‘哦?他有什么最新消息吗?’向采尘并没有回头,漂亮深邃的眼睛仍凝注在窗外的景物上。

  ‘他找到有关齐羽介妹妹的最新资料。’向采尘一震,迅速掉过头来,目光炯炯的盯著他,‘他妹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都查清楚了吗?’

  ‘名字是知道了,不过——’官逸风递给他一包牛皮纸袋,‘你还是自己看吧!’

  向采尘飞快的抽出来,逐一阅读著,脸上的神情忽晴忽雨、忽冷忽热,握著其中一张泛黄而陈旧的黑白相片,他眯起眼,不敢置信地细细端详著,‘老天!这个女孩子我见过她!!’

  官逸风诧异的张大了眼睛,‘哦?你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历以宁’小姐的?连征信社的人都还不知道她住在台湾的哪一个角落哩!!’

  向采尘思忆起他和历以宁初次相会的情景,心湖里掀起了阵阵波涛汹涌的浪花,翻搅著复杂而难解的冷暖情怀。

  而心乱如麻的他在官逸风那双犀利惊愕而若有所思的眸光注目下,倏地武装起自己,故作淡漠的冷声说:‘在我家。’

  ‘在你家?’官逸风的声音起码高了八度,尽管,他有满腹按捺不住的疑问,但,他还是聪明的在向采尘阴惊深沉的注视下乖乖吞咽下去。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向采尘看他的眼光仿佛在看一个智能不足的低能儿似的。

  ‘当然是找她啊!’他蹙著眉生硬而不耐的沉声说。

  ‘然后呢?’官逸风不怕死的又问了下去,虽然,他已经开始嗅到那股凝聚在办公室里的低气压,也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了。

  向采尘的心抽动了一下,虽然,他寒著脸保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但,最后,他还是绷著脸冷冰冰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追求她。’办公室里并没有下雪,气温也没有下降,但,官逸风却敏感的察觉到一股冷飕飕的寒意,冻得他背脊发麻,汗毛直竖,不能自抑地打了个寒颤!

  *  *  *

  在酒家这个纸醉金迷、充满诱惑和罪恶的大染缸里要出污泥而不染,像朵白莲维持著自己的清白和贞洁并不是容易的事。

  更遑论要应付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恩客及忙著争风吃醋、暗中较劲的姊妹淘们!

  所以,花名‘云梦’的历以宁在欣欣酒家坐抬卖笑的日子并不好过。

  虽然,她不善于卖弄风骚,又不懂迎合客人的喜好,陪他们打情骂俏、浪言谑语,但,浓妆淡抹两相宜的她,在华服脂粉的包裹下,更显出一股冷艳逼人的风华。

  所以,甫下海陪酒,她就成了欣欣酒家里头最红、又最得客人青睬、捧场的酒女。

  但,她不陪客人出场应酬消夜的禁忌,也频频引来某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客人满腹的牢骚和埋怨,更成为少数心怀嫉妒的酒女抨击排挤的借口。

  但,点名要她坐怡陪酒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从饱经世故、游走红尘、游戏人间的花花大少,到初涉风月场所醉酒买醉、品味脂粉的官家子弟,她的客人从粗鄙的奸商豪客到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真的是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有的客人酒品不错,对沦落风尘的欢场女子仍有一份尊重和怜惜。

  有的则粗鲁不堪,狂妄可憎,摆出了花钱买醉的高姿态。

  更甚之,有人喝醉了会借酒装疯,口出秽言,上下其手的调戏凌虐酒女,把她们当成寻欢作乐而毫无尊严的玩偶一般践踏凌迟。

  这些屈辱和辛酸,历以宁早就在眼泪和鲜血交织而成的痛苦中学会了装聋作哑、麻木不仁的功夫。

  她每天强颜欢笑地挺直背脊过著这种迎往送来、行尸走肉的日子,她并不以为苦,只希望能在烂泥中维持著她本有的清白和最起码的尊严。

  真正教她感到难受的是欧尔培。

  自从她落入风尘,成了欣欣酒家最抢手的红牌酒女后,他几手每天晚上都来酒家外头站岗,依然是风雨无阻,依然是无怨无尤。

  连其他酒女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并给了他起了一个逗趣的封号‘欣欣.云梦.孝子’!

  不管历以宁怎么不假辞色、软硬兼施的逼他走,给予他各种难堪和讥讽,他仍执拗的站在酒家的门廊外,冒著寒风、顶著凄雨,在心如刀割中恭候著她收工下班。

  直到这天,她像只忙碌穿梭的花蝴蝶从这桌客人转抬到另一桌客人。

  当她双颊酡红、带著薄醉的晕眩,挣脱了某个难缠又在借酒生事的熟客人时,酒家的领班正巧走过来通知她转抬,并替她打发了这名醉态可鞠却丑态层出的客人。

  她整理微微蓬乱的秀发,深吸了口气,心不在焉地转到坐在墙角那桌的客人身边。‘这位先生贵姓?你——’她的话戛然而止,笑容冻结在唇边,腿更像生根似的胶著在原地,而血色也一点一滴的慢慢离开了她那充满惊愕而痛楚的脸庞。

  *  *  *

  历以宁乍见向采尘那一刹那的惊喜和震动,立刻被身处于酒家的鸡堪和寒怆卑微所取代。

  于是,她抿抿唇,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迅速戴上欢场女子娇娆多情的假面具,轻盈曼妙地坐在他身恻,笑语嫣然的问道:‘这位先生好眼熟,请问你贵姓?在哪儿高就啊?’并顺手递给了他一杯酒。

  向采尘接过酒杯,同时顺势握住她那比一般女孩子坚硬粗糙的小手。‘以宁,我不是一般的寻芳客,请你不要对我演戏好吗?’他无尽温柔的哑声说。

  历以宁的心颤动了,她僵硬地抽回自己的手,似笑非笑的瞅著他,‘先生,你花钱买醉,我负责陪笑,我们本来就是逢场作戏,认真不得啊!’

  ‘以宁,你——’向采尘的心揪痛了。

  历以宁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饮尽了杯中的酒,‘先生,请叫我云梦。’她双颊嫣红似火,细声细气的纠正他。

  ‘云梦?’向采尘重复念了一次,目光如丝如棉,如寒雾掩映下的晨星,深邃迷离而绞人心乱。‘世争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云梦,这是你飘流红尘,看尽人间冷暖的感慨吗?’一抹酸涩的痛楚飞进了历以宁的双眸深处,但,她飞快垂下眼睑掩饰内心的波动。

  ‘先生,你真是诗情画意,充满了丰富的想像力,可惜,你白白美化了我这个庸俗卑微的酒家女。’向采尘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瞅视著她,目光既温柔又灼热,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深深地攫住了历以宁狂乱无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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