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见状就要向前冲,谁知布衣公子的速度更快。他像生了翅膀一样,轻轻一跃就跳过山路,手中银光一闪,不知道什么东西从袖中飞出,缠住了小孩,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露水让地面变得又湿又滑,那孩子一转眼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在所有人的尖叫声中,布衣公子也跟着孩子一起消失在崖边。
「贤弟啊!」伴着一声大叫,大家眼睛一花,又有一个青色身影跟着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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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什么情况?!
扮成布衣公子的朱芙蓉看看上面又看看下面。那个人跑出来做什么?搞得自己狼狈地吊在半空中,上不能下也不能。
「别怕,我一定会救你上去的。」
听到这种正气凛然、英雄气概的话,她更确定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说法。
这个男人是白痴吗?以她的本事,救下面那个吓晕了的小孩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她只需将情牵一线吊到哪棵树上,再将小孩拉到身边,用轻功蹬上去就行了。
可是现在呢?!
她一只手隔着线拉着小孩,另一只手被这个人抓着,而且抓得死紧,让她整个人被吊在那里,有力也使不上。
「贤弟……我……我不会松手的……」
「你别说话,听我说。你松手,我先将孩子扔给你,然后我再想办法把你们弄上去!」
「不……不行……我怎么能……让你牺牲……」
这个蠢货!她有说过要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吗?
「你放手!」看他那惨白的脸色就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再不放的话,难保三人不会一起到底下去做冤魂?!
「我……不……放……」
「不放也要放,你给我接着。」她手腕一抖,甩动情牵一线将小孩向上扔去。
「我不……」尖叫声中,书生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身边的景色变成一条条直线,朱芙蓉正在下坠中。她没有听到大人与小孩的尖叫声,看来他应该是成功接住那孩子了。接下来就是施展轻功把他们给弄上去。
她手腕轻抬,正准备再度使出情牵一线……
「啊──」
忽闻头顶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巨大黑影分开云雾像巨石一样朝她压来。
「贤弟,我来救你了。」
他真的是个白痴!
她在被这个发出颤抖叫喊的「贤兄」一头撞在身上,两个人一起向山崖下摔去之时,心中不禁暗暗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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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分的山上气候湿冷,这种时候,任谁从山崖上掉落到崖底的水潭中,全身湿透还通体发寒地爬出来,都不太可能会有好脸色吧。
尤其当这个始作俑者还紧紧抱着你,用无比聒噪的声音在你耳边叫喊着,「贤弟,我说过我会救你的。这崖底有寒潭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算好了方向掉在水潭之中,我们果然什么事也没有。」
「你先放手好不好?」
「贤弟,我有责任将你带到岸上。」
「我会游泳。」
「可是……」他抓住朱芙蓉的衣襟,一脸羞涩地说:「我会害怕。」
虽然她一向心狠手辣但却从不滥杀无辜,可是这一次她的耐心简直用到了极限。先不说这个人有着一双令她深恶痛绝的眸子,光他的行为愚不可及就让她不得不抓狂,如果一个人太蠢也可以作为他该死的理由,那么她真的很想一刀杀了他。
两个人经过好一番折腾才终于从潭中爬回岸上。
朱芙蓉正想着是不是该生一堆火先把自己弄干再说,书生又开口了。
「贤弟,你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咳咳,为兄的去找点柴火来。」
「你管好你自己吧!」
「那怎么行,咳咳,怎么看我也年长你几岁,自然是我……咳咳……」
「你要做什么?」她发现这个人又黏了过来,一双手还伸到她胸前。
「贤弟,咳咳,你手脚一定冻僵了吧!我来帮你脱衣服,湿衣服穿在身上会让风寒入侵……」他说着双手便将朱芙蓉的外衣向外一掀,「你……你……你……」
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呼在他脸上,总算终结了他的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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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之中始终笼罩着一层雾气,像仙子的轻纱衣裙遗忘了一片掉在这里,让整个山谷静寂无声又带着一丝神秘气息。
抬头看,只能望见浓重的雾气遮天蔽日,让这山谷好像绝尘独立于世间。
潭边点燃了两堆火,中间用树枝撑着一件外衣隔开,两人隔帘而坐,默不作声。一个是不想说话,另一个是开不了口。
只见书生哼哼唧唧地抱着自己的脸颊,他的右半边脸被草药糊住了,其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样子让人既好气又好笑。
「书呆子,你没被我打伤吧。」朱芙蓉透过缝隙看着这个大男人抱着膝盖,在火堆边缩成一团的可怜兮兮模样,终于忍不住问道。
「女侠饶命!小生不知道……」他口齿不清地解释。这一次别说他那热情过头的表现不见,就连正眼看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小生知错了,男女授受不亲,小生刚刚逾矩了,小生愧对圣贤。」他依然低着头,缩着身体,「小生的书都白读了。」
她摇摇头。「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懂不知者无罪吗?」
「女侠,妳不杀我了?」他转过头来,半张脸还糊着他自摘的草药,另外半边脸也是药汁污浊,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有说过要杀你吗?衣服烤干了就起来带路,你既然知道这崖下有山潭,必然也知道如何出谷吧。」她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服拉整齐。她哪有时间在这里闲闲地烤火。
「女侠饶命!」书生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一样,缩到离她老远的地方。
「你又怎么了,不会是摔坏了脑子连路都想不起来了吧。」
「比这个还要糟。」
「嗯?!」她皱眉看着男子缩成一团。
「那条出山谷的路,去年因为下大雨山洪爆发,所以……」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将自己缩成一颗球似的。
「你是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朱芙蓉高声惊呼。她突然想起命理之学当中有灾星一说,这么看来,这个人不但头脑愚蠢、行为离谱、样子可恶、眼睛可憎,简直就是一颗在她身边闪闪发光的大灾星。
「我也不想啊。女侠,我想等雾散了,上头的人会来救我们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仰起头看着山谷上的那一方天空。从谷底看过去,山谷上方仍是一片密密实实的白雾,根本就看不到崖顶,「要是他们认为我们从那里摔下来必死无疑了呢?」
「这个……不过还好那小孩没事。」他抬起头说道,「那女侠妳说该怎么办?」
朱芙蓉举目沿着山壁看上去,这峭壁之上长满了树木长藤,虽然看起来山势险恶,但是应该可以攀援而上。
「爬上去。」
「爬上去?!」书生惊讶地站起身来,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面前刀削似的绝壁,「这要怎么爬?」
「哼,我当然爬得上去,只不过你……」她半瞇着眼看着一脸都是草药渣的书生,难道那一巴掌当真如此厉害,竟将他弄成这副鬼样子?
「女侠不必管小生,小生自会想办法,反正女侠上去了,他们就知道这谷底有人,一定会来救我的。」他站在一边,可怜兮兮地抽着鼻子说。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办?这谷底没得吃没得喝,晚上又冷得要死。」
「女侠不必为我担心。古人有云,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必成大器。」
朱芙蓉看到他摇头晃脑的迂儒夫子样,恨不得再给他补上一个耳光,好让他清醒清醒。
只是,她抬起手看到手上还系着他给的那半块红布,当下心头激荡。也许这个人是迂腐了点,蠢笨了点,但他的确是世上少见的烂好人。
他正对着她傻笑,平凡的面容因为那笑容而变得有些灿烂。
他明明就长得比她高大,可是现在这副狼狈却又带着孩子气的模样,却让人不得不想要对他好一点。
「算了,还是在这里等人来救吧,留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她坐回火堆旁,「我打你,痛吗?」
「不痛。」他小声地回了一句。
「说谎。」她白了他一眼。
「小生不敢,小生、小生……」他说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住地偷偷看她,「被女侠这么漂亮的人打,小生不敢说痛。」
他这算出言调戏吗?!朱芙蓉刷地站了起来。「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女侠饶命!」刚刚挺直了的身体又缩成圆球,「小生只是不由自主,心直口快,实话实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很漂亮?」她看着他,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好笑。
「我……我从没见过比女侠更漂亮的人了,就连庙里的观音像也比不过女侠。」
「算你有眼光。」她再怎样也是一个女孩子,被男人称赞漂亮,还是会觉得很高兴。
「我可以请问女侠的芳名吗?」他闪烁其辞地开了口,「我这辈子还没有和武林人士说过话呢。」
她清亮的眼睛黯了一下。自己怎么能将真名和身分告诉他,想了一下于是说道:「我姓容,你就叫我涉江吧。」
「容涉江,涉江采芙蓉,所思在远道。」他幽幽地念道:「好美的名字,和姑娘一样美。」
「那你呢?」朱芙蓉伸出手拨旺了火,「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姓安,名有昙。」
「安有昙,你的名字挺有趣的。」
「是啊,我的母亲是夷人,她生我的时候梦到了昙花,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夷人?你有夷人的血统?」朱芙蓉这才仔细地端详安有昙,传闻夷人肤色白皙,姿容秀美,她早就很想瞧上一瞧,可是如今见到他,却是失望得很。
「只是一半而已,我父亲是四处行走的郎中,一日在湘西的苗寨邂逅了我母亲,后来就留在那里了。不过呢,他一心要我走出苗寨,回到汉人的世界闯荡。」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琥珀色的眸子更加闪亮迷人。
「那么你的眼睛……」
「容女侠妳看出来了,这是夷人的特点啊,眸色会比汉人浅上几分,听说有些地方还有蓝眸与绿眸的夷人呢?」
「的确,海外也有各色眸子的人。」她突然接了一句。
「真的吗?从前看书上说,天圆地方。可没想到原来这世界如此之大,真想出去看看啊。」安有昙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枯枝,火光顺势大起,又烈烈地烧了起来,「只是我没什么本事,只好过着这种待在山里教书的日子。」
浓雾沉重地压了下来,好像没有散去的时候。火早就并作一堆了,火光照耀的地方,彷佛自成一片天地。这天地里一片寂静,只是那雾气又为这寂静带来了一片诡谧。
朱芙蓉静静地坐在火边,稍纵即逝的时间在此刻却像是停止了一般。她有多久没有这种平静空明的感觉了。
朦胧之间,她忘了自己公主的身分,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感到此时白雾茫茫,树叶沙沙作响。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空灵缥缈,再也不想回到凡尘俗世,过那血雨腥风的生活。
「出世的人羡慕人世的繁华,人世的人又心仪于出世的宁静,你说,我们是出世好还是人世好?」她轻轻舒展了下身子,说道。
「各有各的好,飞鸟在天空飞翔又岂能明白游鱼在水中的悠然自得呢?」安有昙微微一笑。
两个人按着又是一阵沉默。
大概是起雾又同在谷中的关系,两人虽然隔火而坐,但却弥漫着一股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依赖气息。
朱芙蓉从没有这种奇特的经验,在白雾茫茫中的山谷里,与一个普通到不行的男人单独相处,这种感觉虽然谈不上心旷神怡,但至少轻松自在。
时间似乎静止了,这样静默的空气,会让人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比如一个人最基本的温饱问题。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两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发出阵阵腹鸣声。
他们对视一眼,她看到安有昙涂着草药的脸上,有着极力隐忍笑意,因此也觉得十分好笑。
「你饿了吧?」她故意问了一句。
「嗯。」他轻轻地答了一声,然后垂下脑袋,「我本来带了干粮的,可惜包袱已经不见了。」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身边,说话做事透着七分傻气三分呆气,可是只要看到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又会产生这个人并非表面看来这么单纯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有着一双和那个人一样的眸子,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错觉吧。
朱芙蓉暗忖着也许是自己太过谨慎,看到同色眼眸之人,心中都会泛起一阵异样。
看来那日之事给她留下的刺激过于强烈,所以才到现在还无法完全释怀。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她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你不是在山中长大的人吗?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我……我……」只见他低头像蚊子叫一样地轻喃几声,随即像从哪里得到勇气一样,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女侠稍候,我去抓鱼。」
只见他将长长的衣衫下襬扎了起来,手脚俐落地折了一根树枝,将其中一端在石头上磨了磨,做成鱼叉的模样,然后一脚高一脚低地向他们先前落下的深潭走去。
「书呆子,你行不行啊?」她看到他那副摇摇晃晃、脚步踉跄的样子,心中不禁涌上了关切之情,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患难之交嘛。
「妳别看我这样,小时候我还曾经做过孩子王,这些下河抓鱼、上山打猎的事还难不倒我。」他温润的嗓音从雾中传了过来。
朱芙蓉不禁想,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长了一把好声音吧,就像山谷中静静流淌的溪水,不带一点红尘混浊的味道。
再过一会儿,就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此时雾气越发浓重,她只觉得伸出手去,好像就连五指也快看不到了。
她连忙将火堆拨得更旺,但这点火光似乎也无法驱散雾气所带来的阴郁与潮湿。
「书呆子,书呆子,你走到哪里去了?」她站起身,原本放松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这个山谷虽然碧草萋萋,风光优美,但这阵雾来得太浓、太久,让人总是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让她不禁心生恐惧。
真是可笑,她连身处漫天风沙、血雨腥风的地方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怎么反倒怕这静到诡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