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熹,薄薄的晨雾还聚在枝丫上,由上往下瞧下去,可以看到白色建筑物的檐廊。
十颗男女的人头排成三行正在听训。
又不是当兵,口水不断乱喷的劳斯特先生却很坚持他的规矩不打折扣。
听起来好像不二价商店。
好吧,反正端人家饭碗,就照人家的规矩走,这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
七男三女,男女服装清一色黑到底。
制服嘛,不必每天伤脑筋该穿什么衣服上班,也算德政。
她做的是什么工作啊,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随便怎么叫她,女仆、佣人、下人、帮佣、台佣……都可以。
总之,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爷、大小姐、贵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所以啦,她们就出头天了,扫地洗衣煮饭……什么都难不倒她们。
她们――指的是年资悠久的其他人,并没有包括她这只菜鸟。
其实呢,晨间训话不就是把整天的工作流程重复一遍,顺便也把她们骂一骂――
“……做为一个仆人一定要有荣誉感,最重要是听从吩咐,主人的话必须遵从,永远不可以Say no,要任劳任怨,要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让我们大家一同打拚,认真工作,建设美好的大中华……咳,以上,就是今天要注意的事项,大家有问题吗?”
一片死寂。
“要是没有问题,那就解散了。”依依难舍,依依难舍……真是可悲,随便一只应声虫都抓不到,人在高处,果然是不胜寒呐。
京晴空早练就一套左耳听过右耳出的超强功力,因为睡眠不足,她这会儿根本把老头的话当念经,唯一的功能就是催眠。
“小晴?晴空?京晴空?”
诵经的催眠声音停了,另外一肘子往她的腰里处戳。
“噢?”
“噢什么噢?”
“什么啦~~”头歪在大树干上的人,就算挨了一拐子,显然毫无痛感,藏在凌乱刘海下的目光呆滞依旧不说,梦游状态也没多大改善。
“我的祖奶奶,你嘛给我差不多一点,哪里都能睡的习惯改一改,劳斯特先生在看了啦……”本来好端端的株榆树经过某人几个月的铁头功摧残,如今都破皮了,可怜呐。
女孩有张雀斑脸,大眼大鼻子,就连身材也比别人大上一号不止,她小声小气的提醒京晴空,想趁乱把人拉走。
太受注目的话,她们一整天又难过了。
然而,此时在京晴空迷迷糊糊的眼里面,小元的身体根本就是柔软的King Size 抱枕,她想也不想的把一颗头塞进小元丰满的胸部,双手双脚几乎要像无尾熊般的黏著她。
这……像话吗?小元被偷袭了多次,还是很想哭。
一对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杀气腾腾的瞄过来,我的妈喂。
“小晴,我们今天有好多事要做,走吧!”顾不得身上的无尾熊有没有趴牢,拽著她的胳臂就要先行逃窜。
“站住!你们两个。”
呜,慢了一步。
“总管我……”小元想力挽狂澜。
“京晴空你留下来。”
小元默默投以同情的眼光,迫于劳斯特先生的淫威只能掰开仍旧挂在她身上的那双手,低著头祝祷姊妹淘自求多福了。
劳斯特先生负手绕著京晴空走了一圈,定在她眼前。
“京晴空,你到底是谁介绍来的?我们这里要的是勤快能干的仆人,不是睡虫!”那个猪字不好用在她青春的身材上,不过,她要是继续执迷不悔的睡下去,早晚跟Pig 为伍的日子不远了。
“ZZZZZ ……”小小的酣声压根没把他的至理名言放进耳朵里。
劳斯特先生的牙咬了又咬,拚命的提醒自己不要跟一个小女孩计较。现在的小孩眼里都没有老人了吗?上班还打瞌睡,究竟把神圣的工作场所当作什么了?
“京、晴、空?”
回应他的是这个ZZZZZ 气息绵长,睡相甜蜜,好像她正在舒服的床上作美梦。
很好,额头上那爆到不行的青筋告诉大家他受够了,他用力的拉扯颈子上的领带结,准备要给不懂什么叫职业道德的小女生好好上堂课。
“你们谁给我打一盆水来,我就不相信这样还叫不醒京晴空这只猪。”
“不要吧,总管,这种天气泼水很容易感冒的。”同事爱总算有那么一点。
“也许你想要连坐处罚?”
“不不不……”
水,很快捧来了。
“泼!”没有第二个字。
冷水兜然倒下,这一泼,成功的把京晴空残余的瞌睡虫……除虫成功了。
一只湿淋淋的落水狗。
泼水的刽子手赶快把脸盆藏到背后,湮灭罪证,好像,这样就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咳咳……”她眨了从眉毛处流下来的水渍,有些水进了眼睛,有些进了嘴巴,更多流进了衣领里面……
“你就给我站在这里反省,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叫她走!”
虽然顶头老板在买下别庄后根本就没来过,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没有,散漫没纪律的下人需要杀鸡儆猴。
大家摇著头走了,独留下被罚站的京晴空。
她站著,水珠一抹就是一大把,跟落水的狮子狗没两样。
髻坏了,真是的,她最不会弄这个了,下次要泼水可不可以别对准脸,其他部位她比较能接受的。
被欺凌,她有心理准备。
这世界不就是这样,大欺小,弱肉强食,谁叫她是菜鸟,最小尾的那只。
在人家的屋檐下,就是要低头,把姿态摆得低低的,这样最安全。
这就是她,京晴空,二十一岁。
灰黯得面目模糊。
她只对两件事有兴趣,就是吃饭――睡觉――吃饭――睡觉,希望可以永无止境的轮回下去,直到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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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了笑柄,她不是很有所谓。
她又不靠这些同样是佣人的同事给薪水,随便他们怎么说去。
不过开了先例之后,很遗憾的,就没人把她当人看了。
衰尾道人的封号很快就挂上她的脖子。
以上欺下的戏码就从不经意到每天发生,下人的眼睛最是雪亮,谁受宠,谁不讨喜,得到的待遇一清二楚。
每个老鸟都可以随便A喝她做事,当然,最大尾的劳斯特先生是默许的。
谁叫她一开始就不讨大管家欢喜,活该被排斥。
“京晴空,厨房的壁砖腻得快出油了,你有空来刷刷,要是壁缝里让我抠出脏污来,你就死定了知道吗?!”厨房里大大小小的整理清洁工作不都包括在这些煮饭的欧巴桑身上?看她们一个个挤眉弄眼准备溜到小储藏室去打牌九,却把工作丢给她,京晴空静默不语。
当初应征进来说好负责的部份只有洗碗,现在压在她身上的工作可是越来越多,多能工,嗯,也许她可以问一下劳斯特先生要不要把其他人给Fire 掉,用她一个就抵得过全部了。
自嘲完毕,她还是认命的进了厨房。
戴上胶手套,弯身找到强力的清洁济,慢慢的做,也许可以赶在天黑前把今天的活做完。
到底是她没神经,还是人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跟那些老资格的欧巴桑说破嘴,只会换来更多工作而已?
腰酸背痛的从厨房出来,天果然已经黑透,亮晶晶的星星正顽皮的对著她眨眼。
她毫无心情,捶著不善劳力的胳臂,只想赶快回房睡觉。
不过,人在不顺的时候,老天爷通常也不怎么肯帮忙的。
“京晴空,你来得刚好。”闪躲不及,跟迎面来的芬芬撞个正著。
哪里好?
“我有别的事做,马厩的马要洗澡,你去把它们牵出来,顺便把马粪清一清,别忘记饲料,要是马匹出了什么差错,你该知道严重性的。”
摆明要约会去,把情人的份内事推给了毫不相干的京晴空。
每个女佣都要经历这种过程吗?还是大家吃定她好说话?
铁杵磨成针,百炼成钢……她可不可以吐一下口水表示反感?
佣人真不是个好行业,稍微混一点就被指责懒惰,太过勤劳又容易招忌。
不过,说什么都没用吧,大家把她当傻子她就当傻子好了。
“这样不好。”男人的良心总算没有完全被吃掉,摇头不是很赞同。
“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也没说不可以。”
凡事撇清,拉拉拉,把人拉走了。
京晴空定定的站在月光下,看著自己摊开的双手粗糙不少。看起来今天晚上又别想提前回房睡觉了。
对啊,她可以说不的,为什么不说?
活该她过这种人人吃定她的日子。
如果说这是命运就随它去吧!
她跟命运对抗过,不过落得惨败,看看现在这副鬼样子,有谁看得出来她曾经是谁?
她苦笑,诡谲的是,那朵笑花在她嘴角非常的生动,就像不小心看见花开的模样,让人惊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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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的月亮又圆又大,在静谧的建筑物还有绿树花丛间,投下层次不一的银色亮影。
很少在晚间出没的蟋蟀,趾高气扬的停在月桃花的厚实叶片上,萤火虫也明灭的提著小灯笼群起飞舞,池塘的大牛蛙鼓动著气袋,冷瞪水中丝毫没有危机意识的孑孓,准备要饱餐一顿。
夜,看似安静,大自然却生气盎然。
小庄园沉淀在夜色的摇篮中。
就在众人通通进入好梦,就算没有美梦,也在舒适的空调中拭去一身疲惫的时候,整座庄园都想不到会出现的人出现了。
庄园备而从来没用过的停机坪飒飒的降落一架直升机,巨大的扇叶卷起的草浪由剧烈摇摆到逐渐转缓,机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了两个人。
领头的男人个头非常可观,他站定,微张的双腿以君临天下的气势睥睨著悄然无声的庄园。
白色头巾,传统阿拉伯袍服,袍底下可以看见趿著凉鞋的脚趾圆润干净。
“我说……这里跟我想像的真不一样。”后面跟随的男子谨守著份际,比主子要退后一步的距离,两手恭敬的垂放膝上,语气中听得出来对这座主子决定要来“避难”的庄园很有意见。
明明王子的别墅遍布全球,为什么非要到这又远又不顺路的岛国来?
他的意见也不是刚刚才有,不过他只是个听命行事的部下,主人就算要去没人的荒岛,他也得跟著。
“这是我母亲年轻时住过的地方。”流利的阿拉伯语出自于男人,他的声音沙哑,如同沙漠中低吟而过的风歌。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夫人曾经居住的地方。”肃然起敬。
“我也曾住过。”
“原来您还没有回国之前,就是跟夫人住在这里啊。”瓦德利在主子十一岁时被指派给他,成为他身边的大总管,但是对十一岁之前的主子却是一无所知。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主子对以前的事绝口不提,就算偶尔碰触到话题,也会以白眼带过。
他只是个下人哪敢喋喋不休的问,又不是不要命了。
“要不然我何必飞那么远,吃饱撑著吗?”
“我以为您单纯为了离开爱朵薇儿小姐一段时间。”
他哪敢白目的说自己主子没事找事做,想来想去也只有躲女祸这种事情了。
“她什么都不是,不会连你也被她洗脑了吧?”眼神又轻又寒,他说过的话就是圣旨,极为讨厌别人顶撞他。
“爱朵薇儿小姐要是听到您亲口这么说,一定会很伤心。”明明是个人见人爱的金发美女啊,有时候真的怀疑主子的审美观标准在哪里,成群美人都在后宫,他却一点也不心动,把每个都当菠萝,可惜啊。
倒也不是他拿了爱朵薇儿什么好处,他的刚正不阿天可明监,岂是那种拿人手短的浑帐?他会这么认为,可是有根有据。
要论家世,两人门当户对,要论相貌,两人足以匹敌。不知道主子是看她哪里不顺眼?
“她的心不关我的事。”
“殿下……大人,您有心仪的对象吗?”
“瓦德利,你年纪到……想娶妻了吗?”想想,瓦德利跟他一样年纪,是到了该有老婆替他管家的年岁了。
“哪有,我可是守身如玉,很洁身自爱的。”
“发情跟洁身自爱没有关系。”
“呃,小的……去看看庄园的总管怎么到现在还没派人来迎接?”发情?男子汉大丈夫要以事业为重,儿女私情……改天再说吧。
“你敢叫我等他?”
主人没耐性了,可想而知,舟车劳顿,飞了两天,就算有耐性也只剩下一滴眼泪那么少了吧。
他得赶快去张罗。
“您再稍等一下……下。”
“不必麻烦了。”
直升机制造的声响都没能吵醒这座庄园的任何人,里头的人肯定死绝了,不如长驱直入省事。
睐过来的眼比任何重量武器都有喝阻作用,瓦德利哪敢再鸡婆,安静点头退下。
“还有,到了这里我只是个单纯的生意人,不许泄漏我的身份,别再殿下殿下的叫,口风紧一点。”
低调绝对是安全的不二法门,他绝对不要惊动任何传媒,就连报纸的小角落都不想看见有关自己的消息。
“是,我会谨记。”
“你的豆腐脑袋确定?”
“我的豆腐脑袋确定比水泥浆还要牢靠!”
他挑了挑眉,算是满意瓦德利的回答。
瓦德利抹掉冷汗,紧跟著快步流星的主子,至于行李,就全部交代后头的“柴可夫司机”了。
这座小庄园盖在山坡上,纵横十字建筑,主屋位在中心点。
停机坪设在十字座末端,也就是说,想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主屋,就是以横切的方式穿过佣人房绕过四处植满花儿的园子是捷径。
老实说,这座庄园自从他跟母亲离开后,就缺乏管理跟整顿而荒废掉了。
多年来,它形同鬼屋一样的存在,
是在母亲病重的那最后几年,她念念不望著要回来,这座庄园才又回到他的记忆底。
为了慰藉寂寞想家却困于身份不能自主的母亲,他派人来整顿管理,每半年送上报告,一直以来,以E-Mail或是卫星传真过来的摄影照片,都能让体弱多病的母亲恢复些许元气。
可是这样还是不够。
因为一时痛快把他们母子接回的父王并没有珍惜母亲对他的一片情意,新鲜感过去,母亲又重回冷宫。
这次,母亲再也撑不住了。
她任自己死去。
临终遗言,她要将身体的一小部份洒在这片令她魂牵梦萦的土地上,回归属于她的地方。
这种事情,不让任何人知道~~
要不是遗命,他这一生大抵没有任何再回来的机会。
皎洁银白的光像在为他铺路,照得林梢山野一片净洁。
“砰!”很大的一声,重物掉落地上的响声震醒了如泣如诉的迷离。
“刺客!”瓦德利迅速如黑豹的窜到主子跟前,用身体护住珍贵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