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德利果然认命的把让雾气弥漫的眼镜拿下来擦干净,一戴上,却先掉了下巴。
“痛……痛……痛痛。”细如鸟儿低吟的软声呼痛,出自因为刚从长椅子上掉下来的京晴空。
即使喊痛,到处抚摸痛感缓慢的四肢,她爱困的眼睛仍然不肯张开。
“是佣人。”黑蓬裙,黑大头娃娃鞋,草丛里散落著一顶白色的蕾丝小帽,说明了对方的身份。
“你在这里做什么?”主人不肯开金口,他这苦命的总管只好出面处理。
惺忪张开的星眸集中了焦距,一手抚著另一只到现在才感觉到凉冷的皮肤,可以确定的是,她会醒来并不是因为出现的人,而是谈不上舒服的“床”。
终于,京晴空发现了向来安静的花园出现了两张陌生的脸。
用掌心把眼睛整个揉呀揉的,本来需要一辆大卡车压辗她才醒得过来的京晴空,竟然在不是她清醒的时间有了意识。
明白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天下奇迹。
一张白净的小睑。
本来过长覆盖住她半边容貌的刘海整个往后掀,在皓月下,她完整容貌,便出现了。
她的肌肤像凝透的羊脂,因为酣睡而显现出玫瑰般色泽的唇办,小巧的鼻,浓密卷翘的睫毛安静的栖息在眼窝下,滑顺的长发衬托出巴掌脸蛋更为细致。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女性娇嫩纤细,纯粹的灵气清曼,叫看习惯中东女人浓眉大眼,深刻五宫的两个男人都看得差点魂出窍。
还想到为什么,沙特麦伦司·夏普已经用他不容小觑的身体遮住瓦德利的视线。
蒙胧依然的眼对上的是一双黑鹰般锐利的眼,两眉如刀,看似无害却好像随时都要扑杀过来般。
冗长的阴沉。
她幡然醒悟,很快的将刘海全部拨正。
乌丝掩去了她所有的灵气。
她的动作让沙特麦伦司·夏普本来就构不著慈眉善目的五官扭曲了。
“回答我,你在这里做什么?”太久没用的国语非常生硬,像在石块上摩擦的砂砾。
“你是谁?”半夜闯空门,不太好吧。软俏生脆的嗓音,不具任何杀伤力,所以,自然也没人鸟她。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问我问题。”万人之上的人,养成的也是目中无人的态度。
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目中有人,人人奉承谄媚,只怕他一个不舒爽就要天下大乱。
纵容的结果,就养成一个肆意妄为的大大大大男人了。
京晴空从来都是怕生的个性,会出声,实在是迫不得已。好歹,她也是这庄园的一份子,遭了小偷,大家都要遭殃。
问一下,图的是心安。
其实她根本不爱管闲事。
既然这男人说不许问,她就不问了。
本来呢,她就是贪凉才跑到外面来睡觉的,溽暑的天气,不大的佣人房挤了五个女生,她实在没办法睡。
“不问就不问,那我去找别人来跟你说好了。”她转头就想离开。
太强硬的人让她无力,既然没有应付的能力,她就去找能为之抗衡的人来。
“站住!”瓦德利脸上三条黑线。
“让她走。”夏普阻止了他。
没有过被人忽略得这么彻底,她的胆子是向旁边横生的吗?!
他天生轮廓偏冷,目色精厉,粗犷的五官加上两米多的身高,威胁性十足。
瓦德利不解。
“少费事了,不过就一个女奴。”
“主子,这里风土民情跟我们那边不一样耶。”这年头,不会再有卖身为奴的女人了,要赚钱,她们肯定有更便捷的管道,譬如援交之类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只要她住在这里,我们总是会再见的,追著一个女人跑,先惦惦你大总管的身份吧。”
他从来不会轻易放过跟他作对的人,但是谁看过一下就把老鼠玩死的猫?
看不出面色凶狠的主子心里打什么主意,不过瓦德利心里开始为京晴空默哀。因为不管事情将来怎么发展,他都觉得这位小姐命运坎坷啊。
沙特麦伦司·夏普将盘在胸膛上的双臂放下来。
“自己去找房间睡。”
“是的,殿下。”
“另外,”为了庭园造景美观的卤素灯打在他笔直的双腿上,“这里的卫兵全部都是垃圾,明天都免了他们的职务,换一批可以信任的来。”
“遵命。”主子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他们都入侵……不,都堂而皇之的进来多久了,时间充足到将整个庄园搬空,而这些负责警戒顾夜维护宅邸安全的守卫,居然不知道睡死到哪一殿去了……
天兵嗄!
“还有……”
主子心平气和得可怖,根据瓦德利那么多年的经验谈,暴风雨前的宁静才是可怕。
他头也不敢抬,静待吩咐。
“明天一早,我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个要见的,就是劳斯特那个猪头。”
“我会叫他提头来见您的。”恭敬的奉送主人背影。
甫到这名义上用来避暑,却从无作用的宅子,瓦德利可以预见从天一亮开始,这死气沉沉的大院将会焕然一新。
当然,这里所有仆人的好日子,全、都、过、完、了。
第二章
又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但是对劳斯特这位习惯作威作福的管家来说,可就头顶飞来乌云一片,怎么都美好不起来了。
接到通知,他担惊受怕的杵在大厅,紧张得几乎快把大厅走出一条沟来,孰不知刚起床的夏普,却因为小事板起脸正在发脾气,压根忘记要他一大早来面见的事情。
平常伺候他穿衣漱洗的侍女没有跟著他来,这会儿对付的不是政治舞台上奸诈狡猾的敌人,也并非施展商场上无所不用其极手段的当头,他正在非常非常用心专注的……扣扣子。
没听错,也没耳背,的确如此。
向来他只要负责吃饭、睡觉,平常穿衣、洗澡都有专人服侍。
“殿下,让我来好了。”
每天要将主子换穿的衣服熨烫妥贴然后送到寝室来的瓦德利手,拿马毛刷细心的刷去西装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瞅眼看著一尺之遥的主子很笨拙的扣扣子,背后灵的他憋了许久,才敢细声的自告奋勇。
他可不敢随便伤了主子的自尊心。
“不必!”一张脸像人家欠了他几千万,眉倒竖,脸上肌肉紧绷,牙紧咬,面对镜子狠狠对付著身上的骑马装。
到底是哪个蠢才发明了整排都是扣子的骑马装?他要宰了那个愚蠢的设计师!
清晨骑马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一天不骑马就觉得全身不对劲。
明明那些服侍他的女人很快就可以把他全身上下打理妥当不是吗?他就不相信自己搞不定。
“您的脸……有点可怕说。”不用这么狰狞吧。
横眉抛过来一枚冷眼,“两个钟头后我回来换装,我要看见可以用的侍女!”
“是的,殿下。”
双脚踩进瓦德利刻意放好的马靴里面,跺跺脚,潇洒的踏出房门。
瓦德利挥去额头的大汗,没时间整理房屋里的一团乱,想活长寿一点的他还是赶紧在一个小时又五十五分之内找到理想的女佣才是。
早知道就该把宫殿里的奶妈跟几个丫头都带来才对。
谁叫殿下走得匆忙,连他都是临时被拎出来的。
到底心思诡谲的殿下要在这里待多久?
希望不要太久,要在这没章法、没上轨道的地方继续待下去,他会短命。
~~ 伊歹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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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艳阳高照。
畅快淋漓的策马驰骋,夏普奋力挟著马腹剽悍的让马儿肆意奔腾,流过了汗,精神大振,跳下马背他先是温柔的拍了拍骏马的脖子,喂它吃了块糖才把缰绳交给眼露崇拜的老马夫。
长年在国外的主子出现了,还一早把他叫起来说要骑马,幸好他今天起得早,要不然……事情就大条了。
因为紧张他一直守候在栅栏外寸步不离,就怕主人有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人。
“我明天还会过来。”
与生俱来的威严跟贵气,只有叫人服从的份。
“希望,明天我不用再去叫你起床了。”
老马夫战战兢兢的颔首,大腿皮皮剉。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那最好。”迈开大步坐上高尔夫球车,轻踩油门经由林道回到了主屋。
多年不见的山庄已经不是旧有景象,房子增建粉刷不说,庭园的树木几度兴衰,就更别提物是人非了。
他依稀记得母亲最爱这片花园,阔气的两扇朱红色铜环大门敞开,里面跟外面的景致是相连的,层层叠叠,硕大的山茶花绽放在回廊上,盛开的时候美不胜收,他在这里放过风筝,追逐过蜻蜓,还有身后老是拿著手绢追著他跑的老嬷嬷,最后等他玩得满头大汗之后一头钻进坐在老藤椅里面的母亲怀中……
烈日下,站著一个人。
夏普猛然从恍惚的思绪里回来。
他沉眼看过去。
他绝少第一眼就把一个女人的印象放进需要日理万机的脑子,在他的国家一个女人比一头羊还不值钱。
他根本不用招手,前仆后继想当他女人的候选人,多得可以从皇宫排到市集,再绕到沙漠三圈有找。
但是,他认得她。
她那头掩人耳目的刘海实在碍眼透顶,想叫人忘掉她还真不容易。
他的眼睛被美女滋养得看不进去任何跟丑陋沾上边的东西。
近午的太阳白晃晃的,虽然这边的阳光热度比不上沙漠的严酷,但她这么动也不动的站著,到底为什么?
她有点怪,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喂!”他站定,在廊中唤她。
他很少屈就谁,就算要叫唤别人,绝对是别人过来将就他。
京晴空茫茫然的扬起头来四处探望,刘海仍遮住她的视线,即便如此,曝晒太久的眼光却只见一片金星乱蹦。
她又被罚了,已经不知道在太阳下站了多少个小时,以前劳斯特好歹会叫人来喊她,今天,整个宅子的人都不晓得跑哪去了,留下她却也不敢擅自走开。
头皮热得应该可以煎蛋了。
要是煎蛋难度太高,不然考虑爆米花好了。
“我叫你给我过来!”
人丑还耳聋,双重的不可饶恕。
真的有人喊她……是她吧?
京晴空摇摇晃晃的,一个不稳看似就要摔倒。
夏普飞也似的跳跃过栏杆,冲向前眼明手快的扶住她。
该死,才在心里把她骂惨了,干么飞身过来啊……
“这么烫?!”眼看她脸色潮红,鲜艳得不寻常,触手一摸,居然烧得可怕。
不只脸色红得奇怪,就连接触到的肢体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热气。
她根本是烤箱里的烤苹果。
“你是哪条筋不对,愚蠢的站在太阳底下发呆?”习惯把阿拉伯语当母语的人,脱口而出的自然是他自己习惯的语言。
“又不是我愿意……”模糊,却还清晰,是字正腔圆的阿拉伯语。
夏普听得很清楚。
“要不然你在这里数蚂蚁窝吗?”接连咆哮的吼声不自觉的放大,简直穷凶恶极。
京晴空捂著耳朵。好可怕的打雷声!
“你做什么?”
嫌他嗓门大,这丫头不只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吞了失心少肺丸,完全对他的身份不感兴趣啊。
“我又睡过头,被劳斯特先生罚站啦。”今天比昨天以前的任何一天都要睡眠不足,她也不过在晨会的时候不小心又把小元当抱枕,鹰勾鼻老道就直接命令她罚站。
她眼窝下有两层因为渴睡的阴影,比昨夜见到的样子更严重。
“又?”
“嗯。”
肯定是罄竹难书的坏习惯了。
“他经常处罚你?”
“没办法,听说大房子的主人回来了,他很紧张,他本来下命令要大家Stand by 的,我睡过头,就吃排头了。”她太习惯在逆境下求生存,就算此时喉咙有块炭在烧,仍旧不敢得罪任何人的把话解释清楚。
夏普挟小鸡似的把她带到一旁的树荫下。
“马的,我又不是独裁暴君,有需要把佣人当军人操练吗?”
京晴空疲乏得听不见夏普的恶劣口气。
“欸,我警告你不可以昏,你敢倒下去,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喂蛇。”
他可不要抱人。
京晴空被粗鲁的摇来摇去,头更晕了,这样歪在陌生男人的怀抱很难看,可是她全身冒汗,怎么都站不直。
“我才没有,你不要看不起人……”
她想拂去扶著她的手,她可以自己回去――
不过,脑袋天旋地转,以为用力挥出去的手只是虚软的触碰了夏普一下,眼前却反黑,脚下好像有一堆云翻涌著,撑不住的身体就整个歪掉,头,很不幸的正中夏普下巴,瞬间只听见非常不雅的国骂像爆竹一样劈哩B啦……
“我命令你不可以晕倒的,你居然漠视我的命令。”
大爷,这,没办法吧,您强人所难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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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处找不到她,她居然在这里。”被紧急召来的瓦德利看清楚躺在主子床上的人,自以为没人听见的嘀咕著。
“别啰唆,看她是怎么回事?”倚在窗边心浮气躁的夏普,一点都不喜欢她软趴趴没生气的样子。
自从抱她进来她连翻身都没有,看起来真不爽。
“脸这么红,跟煮熟的螃蟹有得比,殿下,她中暑了。”瓦德利见多识广一摸京晴空比温泉水还要滚的额头,心理就有数了。
不过他仍是刻意的避去眼神,这女孩真的不能随便看的~~
“叫劳斯特去找医生来。”
瓦德利呆怔了下。说到劳斯特……“殿下,劳斯特还在大厅等您呢。”
“跟你说过几百遍,对我不要用敬语,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要进棺材了。”
殿下火气很大,瓦德利唯唯诺诺,不敢再随便踩地雷。
“那……劳斯特?”根据其他人回报,他已经在大厅起码等了四个小时有了。
“叫他去死!”夏普咆哮。
根据一般定义,贵族必须永远是从容不迫,不能将喜怒哀乐形诸于外的,他必须很内敛,八风吹不动,偏生沙特麦伦斯.夏普不吃这套,他是天生的火爆性子,要笑、要怒,狂歌弄舞都很随心所欲,那些又娘又装模作样的贵族在他眼中比一个屁还不值钱。
“……我可以帮忙。”怯怯的声音出自瓦德利身后。
她是夏园最资深的丁兰,京晴空都叫她丁姊。
虽然只是从门口瞄到她们这位主人,那种不可一世的锐利,一看就是很我行我素的男人,浓烈到充满压迫感的男子气概,人见人怕。
“那还不滚进来?!”
丁兰神情紧张的靠近独立筒的大床,那么大一张床躺著袖珍娇小的京晴空,看起来楚楚可怜。
丁兰动手去解京晴空颈子的高领扣子,解了一颗才想到一屋子的男人,不禁迟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