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还你一条命吧。”凌驭日的声音淡淡的,脸上的笑容也还是一样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微笑与怒火紧紧对视。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在宁宸心里裂开来,毫无预兆地碎裂成千万片。
脚下的火焰渐渐微弱,一朵一朵的,桔红色的细小火苗闪动着,无声无息地悄悄熄灭了。
最后几缕轻薄的白烟从地上升起,盘旋着,萦绕着,最后在空气中袅袅地淡去。
被最后一点爆裂的火星猛地惊醒,宁宸突然咬着唇冲上去,一把将凌驭日扑倒在地上。
年轻矫健的修长躯体紧跟着覆上去,颤抖的手臂把身下的人全力拥紧。猛烈的,紧密的,没有一丝间隙的拥抱。象是要把对方狠狠地揉进怀里。
身下的土地还带着燃烧的余温,让人颤抖的,热烫的温度。
紧紧地拥住怀中的身体,力道大得象在害怕,怕自己稍一放松就会从此失去。宁宸的呼吸急促而轻浅,控制不住剧烈的心跳。
凌驭日居然还在笑,扬着眉,有些调侃的,“晨阳,这么主动热情地拥抱我,你好象还是第一次哦。”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宁宸狠狠地瞪他一眼,想都没想地低下头,一下堵住了那张可恶的嘴。
这可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了。凌驭日怔一下,立刻反客为主地迎上去,有释然的笑意在眼中闪过。
火热的激情中,几乎忘记了眼前的危险。世界仿佛突然变小了,小得整个天地间只容得下两个人,再也没有剩下别的。
但是分明可以听到盈耳的嗡嗡声在盘旋着接近,让人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
看起来那些食肉蝇对防虫剂还是有些忌惮,并不敢一下子落到人身上。但毕竟不是专用的药品,效果远不够将它们真正赶开。那一片黑色的阴影渐渐地压下来,越逼越近,完全笼罩到了两人上方。
闭上眼,宁宸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西的尖叫。凄厉的,受伤之后的痛苦哀鸣。紧接着,一只年幼的西从树林里逃出来,以疯狂的速度向远处拚命飞奔,沿途洒下一串鲜红的血。
发现了更有诱惑力的目标,那一大群食肉蝇立刻停止盘旋,轰的一声紧紧追上去,仿佛一阵黑色的旋风。
只不过一转眼工夫,掠食者和猎物同时消失在视线之外。
第六章
警报解除。
可是地上的两个人,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好象两具凝固的塑像。
过了很久,宁宸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放开有些僵硬的手臂,缓缓从地上坐起来。
他的神情还有些怔怔的,好象还没从刚才的紧张情景中回过神,眼睛也一直紧紧地盯着凌驭日,目光清寒如水,却看不出情绪。
这个小家伙该不会是吓呆了吧?凌驭日也坐起身,有点疑惑地研究着宁宸的表情。不会啊,晨阳的胆子向来比谁都大,十几岁时那种超级恐怖的危机训练都吓不倒他。现在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这个好象从来都不怕死的小家伙,还能被这点威胁吓成这样?
“喂,醒醒吧,该起床了。”凌驭日笑着在宁宸面前摆摆手,扰乱他还在呆呆出神的视线。
宁宸眨眨眼,眼睛的焦点慢慢凝聚,入眼的恰好是凌驭日那个轻轻松松若无其事的大大笑容。
脸一沉,不等凌驭日开口说话,宁宸抬手就是狠狠的一拳挥过去,砰的一下重重落在凌驭日脸上。
极重的一拳,几乎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打得全无防备的凌驭日身子一晃,一下子仰天倒了下去。
“白痴!”宁宸腾一下跳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凌驭日,恶狠狠地大吼,“谁要你还什么命了!你那条烂命,送给我都不希罕要!”声音里带着一点难以觉察的微颤。
吼过了,还是不解气,又是狠狠一脚踢过去。这下凌驭日可不会再老老实实地等着挨打了,一个侧身轻松避开。仍然在笑,看了就让人火大的可恶笑容。
“晨阳,真的舍不得我死的话,出手就别这么狠。”凌驭日揉揉红肿的脸颊,故意夸张地皱眉咧嘴,好象刚刚挨的不是一拳而是一粒子弹。
“谁舍不得你了!”宁宸一个白眼瞪过去,白皙的脸颊上透出一抹隐隐的微红,有点恼羞成怒地紧追着凌驭日飞腿猛踢,毫不客气的。
“是吗?真的没有?”凌驭日笑吟吟地翻滚腾挪着就地躲闪。宁宸的攻击虽然凌厉,但是力道有余而狠辣不足,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杀着。以凌驭日的身手,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一点都不觉吃力。
“够了没?”闪避了一阵,凌驭日不想继续了,侧身的同时顺势一捞,探手抓住了宁宸的脚踝。“歇一会儿吧。”
“放手!”宁宸轻喝一声,也不挣扎,顺着凌驭日一拉的势头一脚踹向他的小腹。
“玩真的啊?”凌驭日挑一挑眉,微一拧身,左腿一个利落的贴地横扫,抓着宁宸脚踝的手轻轻一抖,宁宸立时再也稳不住身形,不由自主地栽到了凌驭日怀里。
“晨阳。”凌驭日双臂一收,有效地制住宁宸的反击,“别闹了。”
宁宸轻轻哼一声,听若不闻。
“我只想你听我说完一句话。”凌驭日贴近宁宸的脸,戏谑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与正经。“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绝对,是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宁宸的身子猛地一震,挣扎的动作突然静止。低头,凌驭日凝重的表情近在咫尺,那对深黑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他,眼里的光芒除了认真,还是只有认真,与不容错认的坚决。
宁宸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目光。凌驭日才智过人,能力超卓,向来很少有事情脱出他的掌握。宁辰记忆里的他,仿佛永远都保持着悠然与淡定。不管面对怎样的局面,凌驭日总是好整以暇地手挥目送,谈笑风生,这种一半认真一半游戏的闲逸从容几乎已成了他的招牌。象今天这样认真的神情,除非是到了极其重大的选择关头,从不会出现。
面对着凌驭日幽黑沉暗的深邃眼眸,宁宸吸一口气,只觉得喉咙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在凌驭日静静凝望的目光下,完全没办法定下心来理清头绪。
宁宸犹豫地垂下眼,轻轻挣了一下,想要逃开。两条有力的手臂立刻紧紧箍上来,没给他留下半分逃走的余地。
“晨阳,过去的事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凌驭日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点暗哑,“难道你就真的这么介意,竟然永远都不能放开吗?”熟悉的温暖气息迎面扑过来,暖洋洋的在颊边拂过。
宁宸摇摇头,脸上掠过一抹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
那个打击来得太突然,正在他以为最幸福最安心最有依靠的时候。所有的变故爆发于一夕之间。一转眼,亲人成为仇人,搭档成为敌手,信任成为圈套。原本是平静幸福的世界在瞬息间彻底倾覆。他猝不及防,伤得太重。感觉上伤口一直在痛,仿佛永远不会痊愈。
“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补偿你?”短短的几天里,经历了太多的风险与波折,太大的起落与悲喜。每一次在生死关头打转的时候,没有害怕死亡,却尝够了担心失去至爱的恐惧滋味。凌驭日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他是再也不会放手了。
“我不知道。”宁宸仍然茫然摇头,眼中有矛盾与挣扎,“为什么,那个人偏偏会是你呢?”
凌驭日沉默。这不是一个他能够回答的问题,如果硬要追究,也许只能说是上帝的玩笑。
“既然杀了他,为什么偏偏又要养大我呢?”宁宸的语气不象是询问,倒象是在自言自语。“反正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就让我那么死掉不是更好吗?倒省得现在这么麻烦。”
看着宁宸黯淡的眼神,凌驭日心疼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答应了你父亲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为什么?”宁宸有些疑惑的,“你既然要杀他,又怎么会答应他这种事?”
“你对过去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凌驭日也怀疑地皱起眉。听他质问的口气,还以为宁宸什么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十几年前的旧事,知道的人原本就不会太多,而宁宸的身世更是个秘密,他从来就没有对人提起。这件事他从没打算告诉宁宸,并不是怕他报仇,而是不想他背着矛盾恩怨与沉重的负罪感过一辈子。事实的真相太过无情,如果真的彻底揭开,这一份打击也许太大,他害怕宁宸无法承受。
没想到最后还是躲不过。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告诉他。至少会小心地选个温和的方式。
看到宁宸脸上的表情,凌驭日隐隐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是晨星?”
宁宸咬唇不答,垂下眼,凌驭日知道那是默认。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凌驭日紧紧环抱着宁宸,半是安慰半是诱哄地问,语气异常柔和。“晨阳,来,告诉我。”
那天的行动只有晨阳和晨星两个人,带队的晨星死于非命,活下来的晨阳却在当晚失去踪迹,再也没有回来。他试过调查,但对方在场的人都死了,没办法追问。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是晨阳突然背叛,包括他自己。这个疑惑压在心里已经很久,一直象插着根尖锐的刺,时时作痛。
后来,虽然从严青口中得知了真相,但是一切均属推测,他想知道细节。
很明显看得出宁宸在那件事中受创甚重,每一次追问都触动伤处,他不愿意提起。
可是凌驭日需要知道晨星到底做过什么事情。
宁宸的脸色有一点苍白,低着头,故意避开凌驭日的视线。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出的话语声淡淡,内容却石破天惊:“晨星他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什么?凌驭日呆住,无法置信地睁大眼,难得一次地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晨星?那个印象中性情孤僻的冷峻少年?怎么可能!
晨星喜欢独来独往,一向跟谁都不大亲近。对他,好象只有服从与尊敬,从来没有过更多的表示。
他只知道晨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更是最忠诚的部下。没有别的。
因为一直没有女朋友,他还以为晨星感情迟钝,根本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也试过教他追求女人,结果被晨星冷冷拒绝,他只得笑着摇头放弃,由得晨星维持现状。
谁知道一切全属误会,真让人意外。
凌驭日一向为自己的眼光骄傲,可是这一次……他苦笑,信心开始有些动摇了。
“晨阳,你该不会是弄错了吧?”虽然知道宁宸从不说谎,凌驭日还是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他不希望这是真的。
宁宸摇摇头,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他告诉我的方式那么特别,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记错的。”
“他到底做了什么?”凌驭日耐心地坚持着再问一遍。
“他吗?”宁宸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头仍然枕在凌驭日的手臂上,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缓缓地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行动的安排?”
怎么可能会忘!凌驭日点点头,回想起那一天出发前宁宸自信的笑脸。那是宁宸的第一次行动。因为担心他没有经验,凌驭日没敢安排太危险的任务,只是让他去毁掉对手的一批重要资料。对方当然守卫严密,执行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是跟宁宸受过的训练比起来,简直要算是小儿科了。
尽管如此,为了防备万一,他还是坚持安排晨星做他的搭档。为这个,宁宸还自尊受伤地跟他生了整整一天的气,直到他答应下次一定让他独立行动才重展笑颜。
“因为晨星只是协助我行动,所以当时的安排是,由我负责执行任务,而晨星只要在一旁接应掩护就好。”宁宸闭上眼,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形,“可是一进屋子,我就发现情形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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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的过程很顺利,宁宸没遇上多少阻碍就抵达了资料库。一帆风顺的好运气并没有让宁宸掉以轻心,他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正是这份谨慎的警觉救了他的命。
屋子里有埋伏,他一踏进门口就发现了。虽然对方隐藏得很好,但难免有人因为紧张而呼吸粗重。在全神戒备的情况下,宁宸久经训练的耳朵立刻发觉,屋子里有不止一个人在。
敌暗我明,对方有备,这样的局面太过被动。宁宸来不及转身后撤,立即就地隐蔽身形,举枪应变。对方的埋伏就在他移动的同时发动。
埋伏的人很多,足足有七八枝枪对着他开火,如果宁宸不是抢先一步发现了异常,绝无可能躲开对方的密集火力。就算这样他也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一边努力拖延时间,宁宸一边等待屋外的晨星出手救援。可是苦苦地捱了十几分钟,晨星始终没有出现。他判断晨星也遇到了麻烦,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虽然接受过极为严格的专业训练,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试过模拟演习,这场对抗的艰苦仍然超出了宁宸的想象。敌众我寡的不利的形势,应对不暇的密集攻击,激烈的战况,横飞的鲜血,攻势的迅速转换,不断的隐蔽与转移。射击。闪避。奔跑。隐蔽。再射击。性命始终悬于一线的惊险。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场恶战,没有人援手。
宁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面对着惨烈异常的战斗场面,神经根本已经麻木,完全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和求生本能才能撑到最后。
不断地受伤,不断地流血,但是已经没时间体会痛楚的感受。当枪声突然停止的时候他茫然了片刻,然后才发现对方已没有活人,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自己急促喘息的声音。
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宁宸才发现自己伤得极重。每一处伤口都在流血,伴随着心跳一波波剧烈地疼痛。大量的失血更是明显地削弱了体力,几乎已没有力量站直身子。他是拚尽了最后的力气才勉强支持着完成了任务。
工作结束,宁宸伏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正要支撑着起身去找晨星,晨星却自己出现了。
一看到晨星他就已明白了一切。
晨星的神情很从容,虽然动作小心却毫不慌乱。与宁宸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样子恰恰相反,晨星的身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灰尘和血迹。很显然,当宁宸独自在屋里浴血苦战的时候晨星一直在袖手旁观。宁宸并不傻,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晨星手里握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