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吴忧放声大哭。「爹爹坏,骗小忧,士元哥说过不会走的……」她不敢相信士元哥竟然会抛下她走了,连说也不跟她说一声,她好心痛……
「哎呀呀!」吴老爹手忙脚乱。「小忧宝贝,你士元哥有志气,你总不能挡着他的前程啊!」
「士元哥说要跟我永不分离的,他没跟我说要走,爹爹骗我~~」吴忧哭闹着,根本不愿相信这事实。
「可他真的走啦。」吴老爹愁着脸。
「他不能走的,他走了我怎么办?我心揪成一团,难过极了,我不要他走……」
吴忧哭得凄惨,任吴老爹怎么哄骗也无效。
在前往关外途上的郎士元浑不知,他的离开,竟让吴忧哭闹了三天三夜才停止。
第三章
六年后——
顺昌府城外的吴家在地方上是个传奇。
当年吴老爹过世时,一穷二白的吴家,连葬吴老爹的银子都没有。
大女儿吴双卖身葬父,到京城大户人家为婢,从此没了音讯;老二吴情为了维持家计,用葬父后所剩的银子及嫁三妹吴涯的聘礼,经营小本生意,没想到几年后,竟开了间顺昌府最大的「满庭芳」客栈。
后来吴家堂哥携眷来到顺昌府,因吴情要寻访远嫁关外的吴涯回娘家,因此吴家堂哥接下满庭芳经营的棒子;他不但让吴家成为地方富贾,吴家所居住之处,在顺昌府百姓的眼中美得似人间仙境。
傍晚,吴家老四吴忧离开满庭芳客栈,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她与老五吴虑,容貌生得一模一样,两人今年一十八,出落得标致动人,打从及笄后,便是百姓心中公认的第一美人。
吴忧并不急着赶路,因为离关城门的时间还早。她在街上闲逛,见兜售糖葫芦的老者,今儿个剩的糖葫芦多,便从袖口取出一串钱。
「老爹,麻烦您给我十串糖葫芦。」吴忧的脸上有抹甜笑。
「四姑娘,又来照顾老朽的生意啦!」老者笑道。
她惊讶地问:「老爹,您真厉害,认得出我是吴家老四?」
「外貌是认不出的,不过五姑娘性子冷,说话的语调、神情不会这么亲切。」老者笑嘻嘻地解释。
「没的事……」吴忧想替吴虑辩解,但一阵喧哗声吸引了她,好奇地往前方张望。
这时,—群好事者跟张府家丁从吴忧眼前疾奔而过。「快通知张家老爷,他的大公子张天霸突然染了急症,快不行啦……」
「老爹,银子先给您,糖葫芦我待会儿回来再取。」吴忧将钱塞入老者手里,打算先看热闹去。
她往人多的地方跑,听见一记记杀猪似的嚎叫声,忙挤进已围成一圈人墙的人群中,拚命地往前挪。
好不容易挤进最前头,她先喘口气,站稳了莲足,圆睁的眼眸好奇地瞧着张天霸捣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肥胖的身躯教四、五个跟随的家丁挡也挡不住,全被撞得东倒西歪。
「好一招横扫千军。」她啧啧称奇。人群的推挤教她的藕臂正好触碰到身旁的青衣男子,然而她却完全没留意到自己有失礼教的举止。
青衣男子郎士元眼神犀利地低睨她——
这位不矜持的姑娘,素颜上脂粉未施,却清丽可人、灵秀出尘,即便身上穿的只是寻常布衣,仍掩不住令人神魂为之夺的姿色。
这样的女子,应该好好待在闺中受尽呵护,不该抛头露脸。而她竟像个好事者般,不顾自身的安危,挤在人群里看热闹。让他更气的是,他还识得她。
当年郎士元离开顺昌府后,心无旁骛,全心投注在习医上。然而午夜梦回,教他牵阳挂肚、无法忘怀的人儿也只有她。
几个月前,他在北方竟遇上了吴情,之后益发耐不住相思,决定回顺昌府来,没想到两人重逢的场景,竟是在一群混乱的人群里。
他因为担心而怒火中烧,但两眼却贪婪地盯着她的容颜,仿佛想将这几年的相思全要回来。
记忆中她的五官及神韵,如今已褪去稚嫩,标致绝美的容颜,整个人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已从可爱的小姑娘变成大美人儿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因为她的倩影天天萦绕于心头,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他清楚记得那时的她总爱四处乱闯,而他则默默地在她身旁守护,心里眷恋着她却不敢奢求多想,只求一辈子能留在她身旁便已满足,要不是她对他做出令人寒心的事,让他冷了心,他岂会舍得离开?!
想到此,郎士元与她重逢的激动心情便缓了下来。他苦笑,真不知该气她还是谢她,因为要不是她,他也不会习得精湛的医术,受人景仰。
「唉呦……疼死我了……快找大夫来啊……」张天霸哭爹喊娘地唉叫着。
郎士元将视线转向躺在地上打滚的张天霸,冷瞧他杀猪似的嚎叫模样,忆起少年时张天霸恶劣的行径,当年他没本事报复,此刻正好可以一吐他累积多年的怨气。这张天霸疼死了算他活该!因此他完全没有出手相救之意。
「我儿在哪?」张员外的轿子快速地从街的那头抬来。
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吴忧因人群的推挤,更贴近郎士元了。
不喜旁人触碰到她,郎士元暗暗地护着她,鼻翼嗅人一抹淡淡的香味,是少女的幽香,似熟悉又陌生。他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一如往年,眸里只有她。
「儿啊……」张员外下了轿子,着急地唤着。「大夫呢?大夫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张府家丁背着顺昌府最有声望的老大夫,以最快的速度从另一个方向奔来。
「快,孙大夫,快救我儿。」张员外命令。
「是。」
孙大夫佝偻着身子欲上前探视,但张天霸一个滚动,肥胖的身子正好撞向他来。
众人大叫,郎士元耳里却只听见吴忧一声惊呼。
他抬头看,正好瞧见孙大夫让张天霸撞倒在地,昏厥了过去。
「孙大夫,你可不能死,要死也要等救我儿之后再死啊!」张员外完全不管孙大夫的情况,他弯下身抓起孙大夫的衣领摇晃。
「孙大夫已经昏啦,你别这么过分!」吴忧忍不住出言制止。
郎士元心下叹气,却忍不住扯出一抹微笑。怎么她外表变了,性子却还是跟以前一样热心?老站在需要帮助的那方。
张员外见是吴忧,吞下怒斥的话。「你别胡说,孙大夫这不是醒来啦?」他对家大业大的吴家已有些顾忌。
「员外,小老儿的手刚刚让令公子撞得脱臼了,已经无法把脉啦!」孙大夫嗫嚅地解释。
「你哪里不断却断手?」张员外骂道。
「太过分了!」吴忧气得往前一站。「是你儿子自己不好,还怪孙大夫?」
「吴家姑娘,您别再说了,小老儿谢您这份心意便是。」孙大夫圆场,怕吴忧人单势孤,吃了闷亏。
「孙大夫,我扶您去接骨。」吴忧弯身帮忙,几位胆大的百姓也上前相助。
张天霸着迷吴家双生子的美貌已久,方才吴忧挺身直言后,他一对鼠眼便紧盯着她不放,忽然开口说:「爹,儿子快不行了,在死前有个最后的请求。」他虽疼痛,但仍色字当头,曾几番逼爹爹要强娶吴家小姐都没下文,此时正好来段苦肉计。
「胡说,爹派人再去找大夫来。」张员外示意家丁快去。「天霸,你不会死,有什么话要跟爹说?」
「我在死前希望能娶吴姑娘为妻。」张天霸喘吁吁地将话说完。
在场的人听了全愣在当场,接着议论纷纷。「那吴家姑娘嫁过去岂不是要做寡妇了……」
吴忧怒道:「张天霸,你疯了啊!」
「爹……」张天霸恳求,他这辈子从没有要不到的东西。
张员外知儿子看上吴家双生子的美貌,几次让媒婆上门提亲,希望能娶其中一位,却一直被拒,此时见儿子如此,明知吴家与官府交好,还深受顺昌府百姓的喜爱,实在得罪不起,但为了儿子……
「好,我答应你。」张员外允诺。「来人,用我的轿子将吴家姑娘请回咱们张家,立即跟天霸完婚。」
在场的百姓哗然。
郎士元心中叹气,她又惹事了!他真无法想像这些年来,没有他守在身边,她是怎么「完好无缺」地活到现在?
「我不去!」吴忧大叫着。
「且慢!」郎士元眼见那些家丁的脏手就要碰上吴忧,忍不住出声喝道。
众人全望向他,想看看是谁能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与张家为敌。
见到是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俊眉朗目,容貌斯文,但此刻薄唇紧抿,给人高傲冷漠的感觉,一副大有来头的模样。
是个面生的家伙。他是谁?众人心头浮起疑问,低声窃窃私语。
「你这小子是外来客吧?闲事莫管。」张员外完全不将郎士元放在眼里。
「不管是吗?」郎士元扯嘴冷笑,来到张天霸身旁蹲下,指向脕脐。「刚开始是这里痛,」接着他的手移至右下腹。「接下来是这里。」他按了按。
张天霸痛得大叫。「对,说得没错。爹,这人是大夫,快叫他医我,唉呦,疼死我了……」
「这位小哥,请救救我儿。」张员外的态度立刻转变。
郎士元冷冷一笑,他先走向孙大夫,乘机撞开困着吴忧的家丁。
吴忧没想到会有人不惜得罪张家,出面替她解围。她不识得这男子,但瞧了瞧他俊秀的面容,冷傲的眼神,她的心莫名一跳,怎么觉得这男子有些面熟?
她不及细想,紧抓住可能逃脱的机会。
开玩笑,她怎能嫁给张天霸?那还不如去跟猪睡!所以她紧紧跟在救命恩人身旁,虽没触碰他,但两人已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郎士元重温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心顿时柔软了下来。以前她总喜欢黏在他左右,他虽故作不在意,但心里清楚,她的依靠填满了他空虚孤独的心。
他蹲身将孙大夫的手一抓一拿,只听「喀」地一声,孙大夫的手骨便归位了。
「回去后,记得七日之内手别使力。」郎士元从行囊里取出布巾,将孙大夫的手固定在胸前,避免因晃动又再度脱臼。
「敢问小哥贵姓?」孙大夫是顺昌府有名的老大夫,却从没见过像郎士元如此身手精湛的大夫,最惊讶的是他还这么年轻。
「在下姓郎。」
吴忧一愣,怔怔地瞧着他。
郎?!这个姓氏不常见啊!她熟识一位姓郎的兄长,曾在她家借住过一段时间,待她极好,后来却不告而别,教她伤心了好久。当时爹爹还无奈地叹气,对她说——「他要知道你也是这般在乎他,就不会走了……」
她不懂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明明就很在乎士元哥啊!
她还记得士元哥对人常冷着一张脸,不爱多话,脾气很倔,对谁都不买帐,但独独对她却例外,谁要是欺负她,他才不管对方是谁,一定为她出气,即便受伤了也护她到底,就如同此刻。吴忧愈看他愈面善,莫非他是……
「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行医多年,从没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医术,郎大夫,赞你一声『神医』也不为过。」孙大夫已感觉不到手的疼痛,大感佩服。
群众因孙大夫之语,立刻对郎士元生出一股敬意。
「郎大夫,快过来救我儿。」张员外也听见了。
郎士元根本不打算回应,他起身,顺势也扶起孙大夫,吴忧跟着搀扶另一侧。
「你先送孙大夫回去吧。」他终于正眼对向她,冷冷地命令。
那眼神虽冷漠,但吴忧却不觉得陌生。
「真的好像……」她喃喃自语着。
「别磨蹭了,还不快走?」郎士元催促。过了这些年,她显然仍没搞懂该怎么辨别事情的轻重缓急。
「请问这位兄长大名?」吴忧忘了自身的处境,觉得先确认这男子的身分,比任何事都来得重要。
「唉呦……疼啊……爹,儿子疼死了啊……」张天霸开始呕吐。
「快走!」郎士元瞪着吴忧,语气急切。
他的瞪视教吴忧整个人一震,心跳加快,整个胸口恍若燃起一把烈火,一股热气冲上脑门。
是士元哥!没错,一定是他。她漾起大大的笑容,兴奋地唤道:「上……」
郎士元双眸一瞪,阻止她唤出声。「你不听我的话?」
吴忧愕然。她怎会不听他的话?只好强忍下雀跃不已的激动心绪,说:「孙大夫,我扶您回去。」她语气里微带哽咽,因为盼了他许多年,终于教她盼回来了。
「慢着!谁都不许走。」张员外急喝,隐约看出郎士元的意图。「郎大夫,老夫再三请你医治我儿,为何你不愿?」
「我为何要救你儿子?」郎士元冷傲着一张脸。
「你医好他,我自会重重酬谢。」张员外先以重金利诱。
「我希罕吗?」郎士元不屑地轻哼。
「你!」张员外早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优势,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敢冲着他来,他拉下脸。「郎大夫,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又如何?」郎士元不受他威胁。
「老夫在顺昌府也是个有名望之人,念你初到此地,方才的得罪就不与你一般见识——」
啐!郎士元懒得听张员外自吹丰功伟业,他不耐地转身,朝街的另一端离去。
围观的百姓自动让开路,露出既佩服又担忧的表情,因为头一回有人敢挺身对抗张家。
「等等!」吴忧见郎士元欲离去,怕失了他的行踪,急得呼唤。
郎士元本想让张员外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好让吴忧可以乘机脱困,想不到直肠子的她又坏事了,想什么就做什么,让他的盘算当场破功。
「将吴家姑娘请回府。」张员外果然命令。
「你们做什么?无礼!」吴忧娇斥。
郎士元转过身,正好看见那几个家丁已将魔爪伸向吴忧。
「你们要敢碰她,就等着替你家少爷收尸吧。」他冷冷地警告。
张员外见这招奏效,立即斥退家丁。「只要郎大夫医好我儿,张家保证再也不动吴家姑娘的念头。」
郎士元唇一抿,直接就想拒绝,因为没人可以威胁得了他。但对他而言,吴忧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只好妥协了。
他走向张天霸,经过吴忧时,恼她坏事,看也不看她一眼。他蹲身按向张天霸的腹皮,触及到肿块,目视他身壮自汗,把脉后感觉脉象洪数。
「郎大夫,我儿如何?」张员外焦急地问。
「这是肠痛,腹皮肿胀,已为重症。」
「请大夫快救我儿。」
对张员外宠过头的父爱,郎士元心中激不起一丝感动。他只注意到吴忧随他来到张天霸身边后,张天霸那双贼眼便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