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觉得看着吴姑娘比较不那么痛。」张天霸不敢得罪救命大夫,收起平日的恶性,嗫嚅地回答。
「转过头去。」郎士元命令,他可不许那双鼠目停在吴忧身上。
「郎大夫,看了也不少块肉,没啥关系的。」张员外陪笑圆场,见郎士元冷下表情,赶紧要家丁捣住儿子的眼。「是是,不看了,郎大夫,您快医治我儿。」
郎士元满心不愿地取出医箱,在张天霸阑尾穴、天枢、曲池及内庭下针。
奇迹似的,张天霸的疼痛立刻缓和下来。
「半个时辰后再取针,人不可震动,先用板子抬回去吧。」郎士元吩咐。
围观的人群发出窃笑。用板子抬?那是死人才用的啊!这不是存心咒张天霸提早回老家吗?
「是,郎大夫也请移驾到敝府医治我儿。」张员外压下不满,不敢发怒。
郎士元应允,一旁早有张府家丁接下医箱行囊,众百姓则跟着躺在板子上的张天霸打算继续看热闹去。
吴忧见郎士元要走,怕失了联络,又想跟上。
「你还不快回去?」郎士元停步,狠瞪她一眼。那一眼带着不满,好似说她是个麻烦精,才会让他被迫医治不想医的人。
「士元哥……」吴忧眼眶一红,情切地低唤,她可没那么多心眼,哪能明白郎士元的用意。
郎士元胸口一紧,见她绝美的容颜上神情激动,眸底满是喜悦,嘴角含着甜笑,欲言又止地似想告诉他,再见到他,她是多么的高兴。
其实在回到这里之前,他曾揣想过无数回两人再相遇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想假装自己已忘了她,或干脆对她又凶又坏,再不然就是对她不屑一顾,或许学她当初戏弄他般说她认错人了,也或许只远远地看她一眼就离开……
可那么多想惩罚她的招式,在听到她甜甜软软地唤他一声「士元哥」后,就全都使不出来了……
「做什么?」他清清喉咙,刻意地淡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回去过咱们家了吗?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你师父可有跟你一起回来?你还会不会走?你不会走了对不对?对不对……」
郎士元听她一连串的问句,说到最后语气已转为急迫。
「停。」他阻止她,不忍见她如此心焦,软了语气道:「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一句?」心下有些懊恼自己对她无可奈何。
「那咱们回家,好好地说说话。」吴忧伸手就要握住郎士元。
郎士元避开她。「我得先解决你惹的麻烦。」
「我惹啥麻烦?」
他往张天霸离去的方向努努嘴。「他常骚扰你吗?」
「士元哥,你别找他打架,他比以前又肥了好多,你还是这么瘦,会吃亏的。」她担心他会吃亏,急忙阻拦。
郎士元挑眉道:「你这是在关心?还是讽刺我没能耐对付他?」
「啊?」吴忧一愣。她怎可能会讽刺士元哥?「士元哥,我……」
郎士元粗声地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我先去解决张天霸的病症。」说完,转身就走。
他对她撂下狠话了!不,其实也不算狠话,但他从不曾对她说过重话,因此她听了,不由得一愣。
哼,得教她明白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对她百般顺从、啥也不是的穷小子了,她得对他另眼相看!这就是他这次回乡的目的,他应该得意地大笑,因为张天霸的事件,他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让顺昌府的百姓全对他改了观。可是该死的,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所以现在他才会狼狈而逃。
「你……会回家吗?」吴忧用充满希冀的语气在他身后叫道。
家?郎士元胸口一热。那是她家啊,难道也是他的?
「不知道。」天啊,他现在到底在干么?竟像个小毛头般地跟她赌气。
「那我跟着你。」吴忧心眼没转这么快,她只怕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别跟过来。」郎士元回身警告。
「太慢啦,我已经跟上啦!」吴忧跑到他跟前止步。
郎士元拿她没办法,他本想回绝,但见她表情尽是期待,又不忍泼她冷水。「你放心——」他俯身,在她耳边冷言道:「今日你惹的麻烦,我一定会来找你清算的。」
找她清算?吴忧目送郎士元远去,心里却解读成——
那他会来找她喽?太好了!
第四章
翌日——
吴忧整晚静不下心,一早便在房里来回走动。
同睡一室的吴虑,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忧,自你昨儿个回来,已说了一整晚士元哥的事,吵得我整夜难以入眠,今儿个你是哪来的精神这么早起啊?」
「我睡不着。」吴忧心情愉悦地在床沿坐下。「虑,你说士元哥今儿个会不会回来这里?」
「他那人从小就怪里怪气的,我可摸不着他的心思。」吴虑又躺回床里假寐。
「干脆我自己去找他吧。」吴忧天真地说。
「你与他多年不见,你不是说他昨儿个对你说话的态度有些奇怪,如今孙大夫又说他是位神医,说不定这些年他性子也变啦,冒然去找他,别让他损了你。」吴虑心眼多,细心地分析。
「士元哥不是这种人啦!」吴忧想起昨日他眸中的冷光及警告的语气,心一紧,但仍为他辩解。
吴虑双眸一翻,用被子将自己蒙住。「不管你啦!每回说到士元哥,坏的你总会说成好的,他的倔脾气你说是骨子硬,少言你说成沉默是金,随你吧,你爱去找他便去找吧。」
虑说得也不无道理……吴忧默默地走出房间,想着该用什么理由去找他。
不如……就找他说要看病吧,他是大夫,这理由总行了吧。可瞧瞧自己,实在不像生病的样子,怎么办呢?
住在花园里的阿满大腹便便地走过来,喵呜两声,在她的脚边磨蹭。
有啦!她灵光—闪。
「阿满,待会儿就有劳你啦!」吴忧蹲下身,感激的搔搔阿满的头。
喵呜——喵呜~~
阿满呼噜呼噜地叫着,正要享受主人的抚摸……咦?怎么主人突然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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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士元应孙大夫之邀,借住于他的医馆。
一大早,医馆便门庭若市。
顺昌府的百姓早传开孙大夫的医馆内借住了一位神医,因此家中的老弱妇孺全出动,希望有机会让这位神医「望闻问切」一下,反正有病的治病,没病的也可请这位神医开些养生的处方嘛!
郎士元却不看诊,他立于药架子前,专注地调自己的药方子。
他的眼神冷漠,不近人情的神色,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模样让人不敢亲近,众人不敢得罪,只好先将就选择给孙大夫看诊。
刚过辰时,吴忧从人群中挤进医馆。
「士元哥,听说你昨晚住医馆啊,那今儿个你要回家,还是住『满庭芳』?『满庭芳』是咱们家经营的客栈,吴极现在是当家的掌柜,你还记得他吗?」
郎士元听她八卦似的报告,硬将他跟吴家扯在一起,正满足了顺昌府百姓对他的好奇,脸色黑了黑。
果然医馆里的病患全点点头,开始用耳语讨论——
「原来郎神医跟吴家挺熟的。」
「这么说来郎神医可能也是顺昌府的人喽!」
「郎神医住在孙大夫这里,难道在顺昌府没亲人了吗……」
「那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吴忧听见这些低语,一拍胸脯,娇声回应。「我知道士元哥为什么回来!」
「您是吴家四姑娘还是五姑娘?」有人问道。
「老四。」吴忧早习惯了人家这么问。
「四姑娘,您说郎神医为什么回顺昌府?」
「因为他要将所学的医术回镇乡里,为家乡尽一份心力。」
哗!啪帕帕……
医馆里的众人们全群起鼓掌。
郎士元脸色瞬间黑了一半,他赶在吴忧替他做出更多的背书之前,握住她的玉腕就往外走。
「士元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吴忧顺从地随着他走。
郎士元只想带她离开医馆,免得她替他接下更多的活儿干,但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干脆不答。
「你怎么会住在孙大夫那儿?」她问。
「他昨儿个硬是随我去张府,要看我怎么医治张天霸,离开张府后,说是有些医理想找我求证,邀我到他医馆长谈,就这么住下了。」郎士元淡淡地解释。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医术令孙大夫折服,所以想求教于他。
「真没想到你会答应,你的性子原是不容易与人热络的啊。」
郎士元睨她一眼,她倒是挺了解他的。「我一些随身携带的用药快用完啦,医馆的药材很齐全,正好可以补上。」
「原来如此。」吴忧点头,接着满脸期待地仰望他。「那士元哥,你今晚要回咱们老家住吗?」
郎士元生疏地推却。「那是你家,可不是我家。」
「我家就是你家啊。」她娇嗔道,觉得他这么说太见外了!
她的话,温暖了郎士元的心。然而当年虽曾寄住于吴家,但如今几年不见,吴家其他手足对于他的归来,或许有不同的看法,他并不愿意冒然打扰。
「你这么早进城找我,可有事?」他不想回应吴忧的话,转了个话题。
「对了,是有事。」吴忧拉着郎士元的手,往城门方向走去。「阿满好像快生啦,你帮她看一看,可好?」
「这事儿要找产婆啊。」郎士元停步,不让她拉着走。
「产婆不去。」吴忧心虚地垂眸。
郎士元立刻心生不满,没想到这里的百姓还是跟当年一样,不管别人的死活。
「产婆为何不去?阿满又是谁?我虽是个大夫,到底是个男子,若要帮她接生,她夫婿可会同意?」
吴忧拍胸脯保证。「阿满是我的好朋友,她夫婿跑啦,找不到啦,所以不会介意的,而且我只信你的医术,换做别人要帮阿满接生,我也不放心。」
郎士元一听吴忧只信任他的医术,那比旁人千句恭维更令他高兴。「阿满住哪儿?你先去,我回去拿医箱。」
「她就住在咱们大宅外,左侧旁的小径上。那附近的景色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士元哥,我在小径入口等你。」
「知道了。」
吴忧见郎士元快步往医馆方向走去,自己也转身往城外走。
太好啦!等士元哥看过阿满后,她再邀他回宅子里与大伙儿见面,然后他顺理成章地住下,从此,他们又能快乐地在一起过日子啦!她一厢情愿地盘算着。
而疾奔回去拿医箱的郎士元,还不知道他正要面临自行医以来,最严重的一场考验。
片刻后,郎士元背着医箱,转进城外吴家大宅的路上,眼前的美景,使他一下子不确定自己置身于何处。
这儿的变化出乎他的意料,放眼望去,那层层叠叠各式各样的群花争艳,他印象中的荒凉之地,如今已成一片花海,恍若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这方向是通往吴家吗?郎士元有些犹豫。这里的主人显然是风雅之上,极为爱花,因为放眼所见,全是花圃,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当初的居住之所。
郎士元绕着花海的外围,朝花圃内打量,不远处,有些家丁在走动,全是些面生的脸孔,花圃左侧尽头,是一大片竹林。
伫足打量,他记得这个地方。与周遭的美景相较,这片竹林令他感到亲切。
小忧是说要在这里等他是吗?
郎士元将外衣下摆系于腰上,进入竹林。
这里没变,他还有些印象。小径的宽度、弯曲的方向,他仿佛可以看见少年时的自己在前方走着,手还紧牵着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小忧。
时光飞逝,多年以后重回旧地,他对这幕景象,熟悉得恍若自己从没离开过,而自己对当年的小姑娘的心意,至今没有改变过。
小径的尽头,是两间朴实的竹屋。这竹屋是当年他师父天风姤初到顺昌府的落脚之处,也是他拜师之处。竹屋四周整齐干净,显然常有人打扫。
「打扰了,有人在吗?」郎士元走近屋舍,出声探问,可并无人应答。
他走进竹屋,里面的摆设一如当初他所离去时般,且一尘不染。
是谁住在这里?
郎士元对于屋主细心养护此处,顿时心生好感,欲结识,只是人呢?
他走出竹屋,在竹林内信步走着,少年时的点点滴滴又回到脑海中……
浓密的竹林里,鸟儿啁啾,仿佛在欢迎从远方归来的游子。
这里算是他的家吗?想定居于此的念头油然而生,那颗流浪已久的心,恍若找着了归属的地方了。
忽地,他的眼角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衣衫裙摆,消失在前方的竹林里。
郎士元好奇地尾随追逐,迈入竹林的另一侧。
一处自地医涌出的泉水,积成了一汪小水潭,在它的周围布满了点点的七彩小花,潭边躺着一块平滑的大石,光线从天而降,在水潭上方折射出一道七色彩虹,两只小免儿正在水潭边饮水。
蓦地,一阵幽幽的呜咽声自大石后传出。
「谁?」郎士元喝问。
吴忧自大石后立起身,双眸泛着泪光。
「士元哥,是我啦……」两颗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自她白皙的玉颊边滚落下来。
「怎么啦?」郎士元怜惜地放柔了语气。见她轻盈地跃上了大石,赤裸着双足,像不小心坠入红尘的仙子。
「我想抱阿满等你来,可它不给我抱,方才掉入水里啦!」她抹去泪珠。
「阿满是谁?」他被她绝美的身影给迷得忘我,尚回下了神。
「士元哥,你答应要看阿满是不是快生了啊,忘了吗?」
喔,是那个阿满。郎士元终于记起来了。「你说它掉入水里?」他立即丢下医箱,跟着跳上大石,目光往池里搜寻。「她在哪里?」糟,人命关天,他怎么恍神了?
「方才我已经将它抱到那里啦!」她指指大石旁的草丛里。
郎士元只看见一只湿漉漉的虎斑杂色肥猫,正不断地舔着身上的毛。「阿满……她在哪里?」他有抹不祥的预感。
「在那里舔毛啊——」吴忧指给他看。
「你说的阿满是只猫?」他危险地眯起眼。
「是啊,她这胎肚子很大,不知道会生几只猫仔。」吴忧认真地跟他讨论「产妇」的状况。
郎士元没吭声,胸膛却剧烈地起伏着。自他随天风姤习医后,从不曾遭受如此大辱,他气到说不出话来。
「你要我帮一只畜牲接生?」他咬牙求证。是报应吗?当年他要师父医狗才愿拜师,而现在他却沦落到要帮猫接生。
「士元哥,你是不是不愿意?」吴忧见他表情不善,分明在生气。「没关系,阿满自己已经生过好几次啦,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郎士元也不回话,只是冷冷地瞪着她。她还真懂得怎么侮辱他,每回总先让他的心先飞上云端,再狠狠地摔下。说什么她只信任他的医术,说什么帮她的好友接生,结果竟要他面对一只肥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