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赞同这句话。」碧落不客气的说。
握雨微微一哂,仿佛早就猜到了。
「是,不过身为一位贤明的君王,要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情而义……」一口气说到这里,他必须停下来喘口气,歇息片刻。
「如今贱人为君,即使他为政很好,也是非法之君,更别说现今的伪王心胸狭窄、自私无能了……握雨就是担心大将军顾念手足兄弟之情,无法顾全大局……咳咳……」
在一阵猛烈的剧咳之后,掩口的巾帕已经咯出了血来。
「好了,不要再说了。」她攒眉轻斥。
他摇了摇头,唇边还残留了血丝。「握雨之所以掀起这场战争,就是想让大将军认清现实,认清伪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碧落一脸惊愕,「你说这场战争……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战争只会造成生灵涂炭,造成更多的伤亡?」
「握雨明白这一点,可是夫人只看得到眼前,而握雨看到的是往后五十年在大将军登基之后,百姓们将会过著比现在更富强安乐的日子……咳咳……这场战争是注定要发生的。」他毫不逃避碧落责难的目光,「没有这场战争,大将军就无法掌握军权,无法夺回王位,握雨只是顺应天命。」
她为之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如果这场战争真的必须发生,才能推翻伪王,让真正的白帝君临天下,可是这未免太残酷、太可悲了,碧落想到那些惨死的士兵,那些因为战乱而必须逃难家园的敌国百姓,他们又是何其无辜?
这个世界的百姓所信仰的神界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
似乎看出她心中的想法,他幽幽的说道:「握雨连续数月以来夜观星象,发现月亮变为青色,青色代表饥荒与瘟疫……只要伪王在位一天,百姓的痛苦就永远无法解脱,夫人于心何忍。」
「瘟疫?」碧落低喃。
握雨困难的颔首。「不错,瘟疫很快的就会蔓延整个霝国,不能再拖下去了,大将军必须……咳咳……早点做出决定。」
「你确定?」
他闭目扯唇。「天象是这么说的……夫人,真是抱歉,握雨有些累了。」
「那你先休息吧!」碧落为他盖上被褥,这才步出营帐。
见她出来,兀自低头沉思的琉离这才将目光移向她。
「他……睡了?」
碧落颔了下螓首,「我很想请你命令他立即离开军营,找个安静的地方去休养,可是……」
「没有用的,我自小和握雨一起长大,他的固执我领教过很多回了。」他心头苦涩不已,却也知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著童年玩伴、知己好友一步步走向死亡。
「我刚才已经派人清点过剩下的粮草,只怕撑不了半个月,看来‘他’是打算让大家自生自灭了。」
她凝睇著面具后头的阒黑双瞳。「你打算怎么做?」
「为了解除百姓的痛苦,即使必须兄弟相残,母子反目成仇……」喉头梗了一下,「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琉离。」小手握住他的大手。
大掌紧紧的回握。「不要担心我,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能不能夺回王位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他’真的能成为一位亲民爱民的君王,那么我这一生甘愿当个普通百姓,过著平淡朴实的日子。」
「我知道。」碧落哽咽的说。
琉离想对她微笑,不过没有成功。「有时我忍不住要想,为什么是我?我从来没有要求过要成为一国之君,为什么天帝要选中我?」直到这一刻,他才吐露出内心的愤怒和无助。
「因为祂知道你可以成为一位人人称道的好君王。」她抚著他冰凉的面具,望见他眸底的脆弱和挣扎。
他紧闭了下眼,「我真的可以吗?」
「是的,你所做的一切,百姓和士兵们全都看在眼里,有他们的支持,绝对会成功的。」
在他强悍高大的外表下,却依旧有著敏感脆弱的一小部分,人人都以为他是无坚不摧,所以处处仰赖他,就因为如此,他总是刻意把自己武装起来,带给大家信心,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卸去伪装,这样的男人教她看了怎么不心疼,不想好好守护他。
有了她的鼓励,琉离再度凝聚了勇气,迎向更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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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月事晚好几天了。
碧落不期然的想到这件事,算了算时间,已经慢了快十天,她的生理期一向很准,不过来到这里之后,压力和环境造成了一点混乱,或许不是……想到这里,她便帮自己把脉。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发觉她捣药捣到一半停下,章大夫随口问道。
怕自己不够准确,碧落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他。「师父,你可以帮我把一下脉吗?」
他疑惑的觑她一眼,没有再多问,便伸手轻按在她右手的脉搏上,调匀呼息,仔细的诊断。
章大夫沉吟了下,「把左手也给我。」
「是。」她换上另一只手。
片刻之后,章大夫将手收了回去,神情严肃的测试她。「脉理滑如走珠,这是何脉相?」
她有些尴尬和羞意。「是喜脉。」
「嗯,左手的脉理比右手顺畅表示这一胎将会是个男婴,往后要注意身子,不要太劳累了。」他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因为她和大将军虽然尚未拜过天地,不过已经算是正式的夫妻,待大将军登基,这孩子便是未来的太子,不能不慎。
碧落心想虽然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是在这个世界想避孕还真是不容易,只能顺其自然。「我知道,只是最近胃口不错,不像一般害喜的征状,所以我才没特别注意。」
「每个人的状况不同,你是学医的,应该更早发现才是。」当师父的还是要来个机会教育。「还是要让大将军知道,尤其是饮食方面的问题。」
「师父,目前军营里粮食缺乏,已经很让他相当烦恼了,我不想再增加他的困扰,我会再另外找机会跟他说。」她说。
章大夫见她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勉强。「好吧!大将军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搬重物的事就叫士兵们帮忙,你可不要太逞强了。」
「是,师父。」碧落这才露出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就在这时,听到外头一片喧嚷,师徒俩急忙出去查看。
「朝廷有圣旨到了。」
「该不会是军粮拨下来了?」
「大家可以吃饱,不用饿肚子了。」
她不由得转忧为喜。「师父,我们也去看看。」
「嗯。」
当他们来到前头,就见护军都尉陈钧已经将圣旨宣读完了。
「……钦此。」
洋洋得意的念完圣旨,笑睇著跪在眼前的骠骑大将军,只有在这时他才显得威风八面,可以让这个老是看不起他的男人向自己下跪。
接过白帝亲自下的圣旨,琉离一脸沉思。
「大将军,这可是王上的旨意,要你即刻回宫接受封赏。」陈钧诡笑的说,因为他得到密报,轩辕琉离要是真的回宫,恐怕是不可能再活著回来,不由得暗暗幸灾乐祸起来了。
琉离不再多看圣旨一眼,将竹简卷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岩国的帝国大军动向不明,本大将军不能随意离开,还请陈大人转达。」
「什么?你敢抗旨不成?」
他冷冷一瞥。「陈大人不是说朝廷拨下的军粮近日将会运到,你该担心的是这个才对。」眼看军营即将断炊,怎不令人焦急。
「呃……那是当然,呵呵。」陈钧两颊抽搐的说。
早就很想扁人的易胜瞪大双眼,「你最好不要耍我们,否则……」
陈钧吓得往后缩。「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敢动本官,本官就在王上跟前参你一本,说你殴打朝廷命官……啊……」
「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易胜忍无可忍,一拳将他打飞出去。
五短的身躯当场摔得是四脚朝天,围观的士兵不由得哄堂大笑,让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颜面尽失。
「你、你竟敢打本官?」
他握紧拳头上前,「老子还没打够……」
「住手!」琉离喝斥道。
易胜悻悻然的退后。「哼!」
「轩辕琉离,你纵容部下殴打本官,本官绝对不会跟你善罢甘休……」话还没说完,陈钧已经夹著尾巴逃之夭夭了。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易胜的口气满是不屑和鄙夷。
琉离严峻的斥责。「你的个性太冲动了,这样容易误事不知道吗?」
「属下知错,可是属下实在看不过去,才会出手教训他,下次保证不会再犯了。」他是最服大将军的了。「大将军,王上怎么会突然说要召你回宫封赏?战事都还没结束,这实在是有点反常,会不会是在耍诈?」
「不管是不是封赏,都不宜在此时离开。」琉离眉头深锁,「大家各自回到岗位上去!」
「是,大将军!」所有士兵异口同声的喝道。
碧落这才惴惴不安的靠过去。「怎么回事?」
「让握雨料中了,他算准近日朝廷便会有所行动,‘他’已经容不下我了。」
当伪王感受到威胁,认定王位不稳,便会想办法除掉他。
她本能的将手心覆住尚未凸起的小腹,看来还不是告诉他将为人父的时候。「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按兵不动。」他沉声的说。
另一方面,得知骠骑大将军居然抗旨,不肯即刻启程回宫,白帝简直可以说是气坏了,觉得君王的权威受到挑衅。
「可恶!这个该死的轩辕琉离!」
从来没有人敢惹怒他,他是第一个。
白帝气急败坏的来回踱著步子,这口气怎么也吞不下。
「来人!帮朕准备文房四宝!」他要再下一道圣旨,轩辕琉离若再不从的话,他就治他个意图叛变之罪,亲自将他问斩。
于是,就在当天傍晚,第二道圣旨以八百里加急传送到了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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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锵,
有个年轻人当街敲著锣,向昂宿城里的百姓们宣告。
「发生什麽事了?」褪下官服,换上普通女子抱服的紫霞也被这突来的声响给吸引了。
随侍在旁的宫女拉长脖子想一探究竟,但前头围了高高的人墙,怎麽也看不到。「奴婢也不知道……公主,我们过去听听看,说不定是什麽卖膏药的杂技团,他们耍的把戏可是宫里头看不到的。」
紫霞心不在焉的颔首。「嗯。」
此时敲著锣的年轻人站在高处看著众人,睑上净是义愤填膺的神情。
「大家听我说……」
这麽一喊,下头的百姓这才安静下来,听听他想说些什麽。
年轻人环顾著底下的男女老幼,说得慷慨激昂。
「大家听我说,刚刚宫里传来了消息,听说王上下了一道圣旨,圣旨上说骠骑大将军犯了谋逆之罪,意图起兵造反,已经派了大批宫里的禁卫军前往奎宿城,说要将他捉拿回宫治罪。」
此话一出,群情哗然。
「怎麽会这样?主上有什麽证据?」
「对啊!听说骠骑大将军还将军营里的食物分给了百姓,让那些饱受饥荒之苦的人不至於饿死,这样一个善良伟大的人怎麽会造反呢?」
「我还听说王上不但不拨下军粮,不肯增加後援,弃前线的士兵於不顾,现在居然还听信奸臣的谗言要治骠骑大将军死罪,这真是太没天理了。」
「王上的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吗?」
「骠骑大将军如果真的要造反,我第一个响应。」
「没错!我也愿意加入。」
「王上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存在,他只顾著躲在王宫里头享乐,我们不能再忍受下去了。」
「他说得对,只有骠骑大将军能帮助我们。」
目睹众人声色俱厉的批判,紫霞听得是心惊肉跳,她万万没想到王兄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就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要将功臣置於死地,却适得其反,老百姓己经对朝廷感到痛心和失望。
「好,既然要造反就一起造反,我们不要这样的君王。」
「我们要拥立骠骑大将军为王上。」
「没错!」
「我们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对!」
宫女吓得直打哆嗦,扯著她的袖子,「公主,这些人好像都疯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他们不是疯了,是清醒了。」紫霞笑得好无力,但是她也很明白,凭她一个人是说服不了王兄改变心意,看来只有从母后那边下手了。
当紫霞火速的赶回王宫之後,马上前往慈宁宫。
「这是国家大事,即使本宫身为太后也插不上手,何况若是真的有人阴谋造反,王上这麽做也没有错。」在宫女的服侍下,太后气定神闲的啜饮香茗,对女儿的劝谏根本听不进去,也不在乎。
闻言,紫霞无力一笑,「母后,没有实证,就凭一些人的话就可以断定骠骑大将军真的有罪,未免太武断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种事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谁敢担保他心里真的没想过,毕竟那张龙椅可是很多人想坐都坐不到的。」她搁下陶碗,讽笑的说:「你王兄这麽做,也是为了谨慎起见。」
听完自己的母后这番偏袒的话语,她其实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从小到大,她看著母后对待王兄不只是宠爱纵容,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
紫霞并不是吃味,只是忧心,因为这样的行为反而让王兄变成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心里永远只有自己,根本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早晚整个国家都会毁在他手上的。
「母后,你这样是在害王兄,不是在帮他。」她梗声的说。
太后不悦的横睨她一眼,「本宫怎麽会害他?你是不是认为母后只关心王上,不关心你,所以你才故意这麽说,想让我们母子的感情失和?」
「不是……」
她脸色一沉,「你的心眼还真是恶毒,枉费本宫一片好心收养你,否则你现在不知道变成什麽样子了,今天你竟然还想恩将仇报。」
「母后,我没有……」紫霞心中大恸。
「不要再说了!上回王上才跟本宫提起过,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帮你选一门亲事,等你出嫁之後,就算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以後我们母子的事你少管。」太后口气绝情的说,这世上只有儿子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