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未归的那一晚吗?」
「嗯,樋口先生好心陪我。」
宋恬梨轻轻地笑。「想想,自己真的好可怜,发生这么大的事,陪在我身旁的竟然还是外人。最离谱的是,还被指控成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的女人。」
王妈妈好心疼。「小姐应该和他们说清楚才是……」
宋恬梨耸肩,苦涩地扯开嘴角。「无所谓了,就当是老天垂怜吧,有了孩子,我不可能离开严家,而目前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严家的人。」
王妈妈含泪眨着眼。「没关系,小姐身体养好就好,那些坏人,我们不要理他们……」
宋恬梨看着手中的病危通知单。「明天早上我会进公司了解情况。爸爸就交给王妈妈了,医院有任何消息,王妈妈记得马上告诉我。」
「我会的,只是太辛苦了,小产也是要坐月子的……」
宋恬梨摇头。「不用了,我没有自己的时间。」
「可怜的小姐。」王妈妈叹了口气。「王妈妈去把腰子热一下,小姐等一下。」
宋恬梨点头,望着加护病房紧闭的铁门,眼里的忧愁好深。
父亲原本就有心脏病,根本不能情绪激动,这次不只是心脏病复发,甚至引发脑中风,情况很不乐观,连医院熟悉的医生都要她有心理准备,父亲随时有可能……
她握紧拳头,突然感觉好无措,好茫然。
一股被注视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抬头望去,流干的泪竟在此时泛满眼眶。
严仲允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从那天早上的「对质」到现在,他完全不见踪影,她以为他根本不想再见到她。
严仲允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我去了趟美国处理公事。有家分行刚成立。」
她扯开笑。「恭喜『联信金控』版图扩展到国外。」
「总裁的事很遗憾,我父母亲也很自责。」
「不用了,兄弟会的人不会计较这么多。」对抗富可敌国的严家,她拥有的武器只有嘲讽。
他凝视着她明显红肿的左脸。「还痛吗?听说总裁打了妳。」
他看到她左手手臂和膝盖上的瘀青,断裂的指甲、嘴角的伤口,她几乎浑身是伤……严仲允深吸口气,双手紧握。
「伤害不全是我父亲造成的。」
严仲允犀利的目光一闪。「什么意思?」
她摇头。「多说无意,重点是,这不关你的事。」
他沈默无语。
宋恬梨勇敢迎视他,眼神冷淡得近乎空洞。「有事吗?严执行长不会只是来探望我父亲吧?」
她猛然想起,并且立即递出右手的文件。「喔,我想起来了,你是来拿这份文件的吧?我签好了,我还以为是严家管家过来拿呢!真麻烦您跑这一趟。」
这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她递交的方式很轻松、很无所谓,彷佛只是一张无用的宣传单。
严仲允垂下眼帘,遮掩自己失控的在乎。
「妳真的想结束?」他低嗄地问。
她失神地望着加护病房的门。「我别无选择。」
「当真这么在乎他?」他的语气沧桑。
她摇头,闭上了眼。「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了。」
「我在乎妳。」他说,坦承自己尝试挽留的心。
她的泪悄然滑下。「却不信任我。」
他笑,笑得很疲倦。「图文并茂,很难。」
她拭去脸颊上的潮湿。「别逼迫自己了,缺乏信任的婚姻是一种痛苦。」
他刺耳地笑。「痛苦?我以为妳过得怡然自得。」
她深吸口气,学他的讥讽。「怎么会?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这件事并不轻松喔!」
严仲允笑,笑声听不出任何情绪。「别忘了我提醒过妳的,他心中有人。」
宋恬梨假装惊讶。「喔,我也忘了告诉你,我心中也有人。」
严仲允僵硬的身躯猛然一震。「我知道,妳从不隐瞒妳对他的仰慕之情……」他干涩地说。
宋恬梨无所谓地撇撇嘴角。「随你怎么说,我的手酸了。」
严仲允接过她递来的协议书。好沉重,像块铅,她却很轻松……
被爱果然比爱人幸福。
「如果有任何需要,通知我。」他愤怒于自己的不够潇洒。
「我不会找你。」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不要在伤口上撒盐。
严仲允起身。「再见。」
「不送。」
他停留了近十秒,只是凝视,最后转身离开。
她没说再见,是因为她根本不想再见……两个月的恩怨纷扰,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他远离了。
宋恬梨双手覆面。心好痛,泪,再度倾泻。
第七章
严家动作很快,在协议离婚的第二天,也就是当周的星期六,严家长辈在家中举办一个宴会,邀请好朋友们来热闹热闹。
是庆祝严家独子脱离坏女人的手掌心吗?还是严家长辈要尽快替儿子物色一个更合适、更美丽、更贤淑的妻子?
她这么想一点也不为过,至少八卦杂志评论星期六的那场晚宴俨然变成严家王子选妃的场所。
那么,她这个前妻应该表达什么意见呢?
不,她什么都不想多想,就算她的心痛个半死,也绝对不承认,她的确在乎那个男人……
所以她更努力上班,更努力投入工作,一方面藉由忙碌让自己的脑袋想些有用的东西,另一方面则希望能填补父亲不在公司的这一段空白。只是愈深入,她反而更忧心忡忡,渐渐地,她总算了解上一回会议中,那些高级主管为什么会那么担忧了。
这当然包括总裁为何要攀着「联信金控」不放,因为总裁了解「宋氏建设」的危机,唯有跟「联信金控」维持良好的关系。「宋氏建设」才有翻身的一天!
全球景气衰退多年,建筑业首当其冲,有保值价值的地段永远是那些,更不用提那些天价的收购价和稀少的数量;而其他地段的地价如能持平还是好事,否则地价下跌的速度就像溜滑梯一样,让人胆战心惊。
景气不好,建筑案件空屋率暴增,就算建商撒下大笔宣传费用,请来超级名模或影视红星代言,效果依然有限。收益锐减,支出却增加,收支无法平衡之下,「宋氏建设」前途堪虞,就更不用提和地下钱庄借的那一亿元保证金了。
日以继夜整理总裁的机密文件,她不仅理出头绪,也深深为宋氏的未来感到恐惧。
父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联勤土地标售案上,是希望能以这块地开发后的商机和买气,来拯救「宋氏建设」的烂摊子。他不惜和黑道谈条件,支借一亿新台币,接受黑道的「建议」、由黑道居中,宋氏收买邮务士。
检调单位总有一天会查出「宋氏建设」就是始作俑者,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归还那一亿元,和黑道彻底划清界限,将伤害降到最低。
秘书轻敲门,而后进入。她支吾其词。「副总,有一些访客……」
宋恬梨放下手中的卷宗。「是谁?」
「他们说总裁欠他们一亿,他们来看看……」
宋恬梨神色一凛。「请他们进来,还有,在客人离开前,我不接任何电话,除了王妈妈。」
「是。」
秘书离开,进入的访客倒是让宋恬梨很惊讶。和电影的古惑仔不同,他们看起来专业许多,穿西装打领带,衣着整齐。
「两位请坐。」
访客甲将一纸合约书往宋恬梨办公桌上一丢。「宋总裁欠我们钱。」
那纸合约,她已看过父亲手中的副本。「我知道。」
访客乙继续。「我们老板说无法标下那个案子,等于宣告合作破裂,一亿元要按照规矩来。」
宋恬梨皱起眉头。「什么规矩?」
访客甲大声斥喝:「利息啊!妳当我们是开慈善机构的吗?借钱当然要算利息!」
「利率多少?」她问。
访客乙耸肩,弹掉嘴边的烟。「不会难算,一天十万,友情价。」
「一天十万?!」她能不吃惊吗?
访客甲拍桌。「妳以为妳老爸只有借一千万吗?妳老爸借的金额可是一亿喔!一天十万算是打坏行情了!」
「一亿的保证金被扣也不是我们愿意的。」她说,脑子里忙运算着那些天价的数字。
访客乙踹桌。「干我屁事啊!你们欠钱还钱就对了!」
访客甲补充。「明天我们会再来,来收之前的利息,到今天刚好五百万,也是友情价,希望大小姐不要让我们失望!」
两人双双起身,右手比了比五的数字,然后离开。整间办公室还充斥着他们身上的烟味和槟榔味。
第一个五百万很好解决,她个人的定存刚好是这个数字,和银行解约后随时可以应急。
但之后呢?每天的十万,还没算上一亿的本金,高利贷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法,果然会逼人走上绝路。
重点是,「宋氏建设」还在营运中,许多工程还在进行,许多预售屋还在销售中,不能让黑道这时候来公司闹事,否则一切将不堪设想!
前有检调机关的积极调查,后有地下钱庄虎视眈眈,「宋氏建设」的处境不容许有一点意外。
她拿起外套和皮包。她必须迅速筹钱,愈快想办法把一亿元生出来,和黑道彻底断绝关系,才能够保全「宋氏建设」!
她走了趟银行,将定存解约,并请银行开立一张五百万的本票,准备支付明天的利息。再经由朋友介绍,找了间中古车行,将家里多余的车子卖出──一辆劳斯莱斯、一辆宾士、一辆保时捷、一辆BMW休旅车,再和车行协调换了一辆二十五万的中古轿车代步。车行肯定没有那么多现金可以一次收购所有的车,因此那几辆车只能算是借买性质,等车子卖出后,扣掉车行收取的手续费,她才能拿到车款。
忙碌奔走了一天,直到晚上她才返回医院,却已过了加护病房探访时间,只好折回加护病房的家属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躺椅、桌子、电视,也有蒸饭箱和微波炉,医院对加护病房的家属算是尽心了。
休息室内零零散散坐了一些人,她找到王妈妈。
「爸爸今天还好吗?」宋恬梨问王妈妈。
王妈妈正忙着张罗大小姐的补品。半小时前,她确认大小姐正在返回医院的途中,就动手将晚上由家里带来的食物加热。「还在昏迷,叫他也没反应,真让人担心。」
「主治医生有说什么吗?」
王妈妈摇头。「情况还是不好,医生的眉头都皱在一起。」
宋恬梨叹了口气。「那,也只有等了……」
王妈妈将鱼汤和炒腰子及其他补品摆了一桌,全心全意在帮大小姐坐月子。「小姐今天情况还好吗?」
她知道王妈妈并不是问公司的事。「闷闷地痛,不太舒服。」
换王妈妈叹气了。「女人身体本来就很脆弱,小产就像把生根结蒂的种子硬生生拔掉,当然比顺产会更辛苦,哎,只能靠食补补充元气了。来,小姐,吃饭了。」
宋恬梨望着整桌的补品,猛然想到,这是她今天的第一餐。忙了一整天,除了水,她没吃任何东西。
她拿起筷子和碗,认真吃着王妈妈的爱心补品。也许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她的泪噙在眼眶中。
「王妈妈,公司和爸爸有很大的麻烦,爸爸向地下钱庄借了一笔数目很大的钱,我必须近期内还掉,否则会很麻烦……今天,我解除定存、卖了车子,市区的房子明天也会请仲介去估价,如果万不得已,连阳明山主屋,可能也必须变卖……」
她含着泪水,在加护病房探访的空档,王妈妈都会回阳明山主屋去准备这些吃的,她老人家这样来回奔波,也很辛苦。
「妳就像我的妈妈一样,这么用心照顾我,无论如何妳始终支持我、宠爱我,只是……我真的没有能力再请人来照顾我了……」
王妈妈当然明白大小姐的意思,她微笑,抚摸大小姐的长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明天回去,我会跟其他人说明家里的状况,只是王妈妈是不会走的。我只有一个人,孩子都在国外,有自己的天地,老爷抚育我的孩子成家立业,我也会照顾老爷的孩子直到我走不动、做不动为止。大小姐就好像我自己的女儿,我现在怎么可以离妳而去?」
宋恬梨放下碗筷,双臂轻轻环住娇小的长者,感动的眼水在眼眶中打转。「王妈妈,谢谢您。」
「不用跟王妈妈客气……」王妈妈突然想到,赶紧由棉背心口袋中拿出一只信封。「对了,早上严家管家送来这个东西,说是严家少爷要给妳的。」
宋恬梨接过信封,拆了封口。那是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和一张空白支票。
「小姐……这是?」
她耸肩,拭去眼眶的泪,坚强地扯开笑。「也许是赡养费吧,我不知道,只是这东西收不得……」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协议书上。看着他刚劲有力的签名,她难看的笑不见了,泪意与感伤让她鼻酸……是啊,两个月的婚姻就这么结束了,她还期望些什么?
「小姐……」王妈妈轻叹。「坐月子不能掉眼泪。」
宋恬梨抬起头,将协议书折好。她吸吸鼻子。「是啊,我正在坐月子,不能哭的……」
她要加油。现实中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她再也没有心力去为这样的结束和自己的不舍而难过。
她是不舍的,就算他总是激怒她、令她生气,只是夜夜依偎在他的镶里,知道他对自己的在乎,感受他火一般的激情和霸道的温柔……
能不爱上他吗?
如果不爱,在分开时,她的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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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万不是小数目,她不想随便交出去,到时真正的债主又跑来要钱,那更麻烦。
第二天早上,在她不畏危险的坚持下,访客甲乙总算同意带她回去见他们老板。一见可不得了,真人不露相,谁会知道,一位看起来完全不像高利贷的老伯伯竟是幕后推手?这位务农的地主竟然可以指挥全省各线黑道,随便挥个手,要借几亿就几亿!
缴完「利息」之后,在和仲介商讨卖屋事宜之前,她必须先去一个地方,解决另一件事。
她驱车来到「联信金控」总部,那是一幢二十五层楼高的建筑物,前庭有两尊石狮镇守着,气势磅礴。
不过,以她「不守妇道」的坏纪录来看,进入联信总部肯定会遭受许多白眼,毕竟严仲允可是「联信金控」女职员公认的偶像,偶像被欺负,女性同胞当然不可能给她什么好脸色。可是去联信总比去严家好,她还记得自己父亲躺在严家大厅昂贵的长毛地毯上垂死挣扎的画面,她一点都不想复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