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从来也没有人在意过他,如果他死了,有谁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你无法决定命运,这不是你的错。」白若楠柔声道,喉咙却有些发紧。
「是吗?」朱岩桐移开双手,泛红的眼里怀着对自己的恨意,「尼克不是我害死的吗?如果我不天杀的那么自以为是,认为没有人会因为我的堕落而受害,他会死吗?」
「谁不会犯错?如果尼克真的为你好,他应该劝你。」而不是跟着他一起荒唐。
「他劝过我。」朱岩桐颓丧地坐起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抱住头,「可是那时我的从来不听别人的劝。」
「要吸毒是不是?」尼克最后一次劝不住他,愤愤地道:「好吧!咱们兄弟俩一起来,下地狱好有个伴……」
「谁不会犯错?可是我犯了一次错,上天却把那个把我当兄弟看的人带走了。」即使这个错太不值得原谅,被带走的能不能是他?
「有些人没犯过大错,但同样也不能阻止生离死别。」白若楠贴近他,张开手臂抱住他,「如果上天留下你,就代表你有你未完成的路。」若是如此,不断怨叹失去的,只会白白错失更多。
但是啊……白若楠好心疼地想,他很努力地弥补,很努力地做他能做的,不让晦暗的过往加诸在他身上,从此愤世嫉俗地去伤害周遭的人。他在人前永远吊儿郎当地像个顽童,却不断为需要他力量的人贡献心力,就像在岛上,他让居民的生活有了希望与未来。
然而他骨子里仍是那个叛逆的Vincent,厌恶虚伪浮夸的世界和自以为是的媒体记者,于是关于他的负面新闻仍然多过正面的。
「我知道。」朱岩桐显得有些疲累,「可是我好痛苦,好寂寞。」他的语气像哭累的孩子在撒娇,整个人瘫向白若楠怀里,霸占似地怕她离开他。
「其实,人跟人之间都是相对的,你对人伸出手臂,别人也会回应你温暖的情谊,我相信你不是孤单一个人。」就像岛上那些居民是真的喜爱他,真心当他是村里的一分子。
「那妳呢?」朱岩桐抬起眼,深深地望着她,「妳会爱我吗?妳会不会给我妳的心和妳的人,妳的全部,成为我的另一部分?」让他知道有人爱着他,有人会为他守候、为他流泪。
「我……」白若楠忍不住回避他的眼,心慌意乱。
她爱他,早在这之前就已心动,可是保守的性格却害怕如此大胆的求爱与承诺。
朱岩桐藏起眼里的企求,只剩温柔的苦笑。
「又或者妳只能给我同情的温柔,那么我想我不需要。」他声音瘖痖,心头又酸又疼痛。
就好像他小时候,还很小很小,就已经知道无论心里再如何渴望一个拥抱与一声抚慰,也要倔强地抬头挺胸说不需要。
因为根本得不到。
「我没有!」白若楠红着眼眶反驳,却不知如何辩解。
在这句辩白之前,她不断地对他摆出冷漠的脸孔,现在她要如何解释心里的爱意真的与同情无关?
朱岩桐看着她激动的表情,仍然是不舍地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火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却变得阒黑幽暗。
「算了,其实我真的很累了,」他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就算只是同情也好,给我一点温柔,只要一点点就好……」因为他已经没力气再继续骄傲地口是心非,因为他是真的好想得到她温柔的抚慰。
哪怕只是因为同情。
我爱你──这句话说与不说,进退两难。白若楠抱着朱岩桐,心好疼,却不知该怎么让这男人相信她没打算施舍他任何同情,只能轻柔地抚过他的发、他的脸,吻着他的眉眼。
屋外是一片冰天雪地的萧索,屋内壁炉里的火烧得正狂,有些醉意的朱岩桐半睡半醒,倒卧在心爱的女人怀里,贪婪地吸取她的温柔。
白若楠用脸颊缓缓蹭着朱岩桐的额头,双手像母亲拍抚着孩子般轻轻地在他身上游移,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不能逼我面对自己的感情,却又不让我说爱你啊!」她呢喃着,有些无奈,怀里静静沉睡的大孩子却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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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庄园时已是深夜,因为他们在镇上用了晚餐,又去了别的地方,正式踏上回程已过了晚上九点。
雪橇才出了树林,晴朗夜空中闪烁的冷绿色光幕横跨了半个天空,像自宇宙深处垂下一面薄纱随风舞动,末端带着橘红色和浅黄色,时而缓慢如柳絮飘摇,时而快速流动似水波荡漾,倏忽又闪烁着七彩霓光,让从来没看过极光的白若楠兴奋得惊呼出声。
朱岩桐让雪橇犬停在冰湖畔,前方已经可以见到庄园矗立在白雪皑皑的树林中。
白若楠戴着羊毛手套的双手捧着脸颊搓揉取暖,虽然夜里寒气逼人,乍见极光的喜悦之情还是让她甘愿在低温的包围下,瑟缩成小兔子欣赏美景。
朱岩桐安置好雪橇犬,由身后搂住白若楠,拉开大衣将她紧紧包覆。
「很冷吗?」他轻轻地在她颊边呵着气,她滑嫩的小脸冷得像冻豆腐。
「极光好漂亮。」她像为了玩乐而忘记天寒地冻的小女孩,终于可以理解那些观光客大老远从温热带国家飞到这里,只为了一睹极光风采的狂热。
身后的朱岩桐尽责的充当她的暖暖包,脸颊贴着她的取暖。
「妳喜欢的话,我每天都陪妳等它出现。」
白若楠为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里的爱恋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下午离开小木屋之后,他似乎总有意无意地回避着那时的话题。
白若楠轻轻拍去他帽子上的雪花,拉拢他颈间的围巾,朱岩桐看着她亲昵的举动,心中好满足、好甜蜜,想要相信她是真的对他有情,但却无法甩开心里那层顾虑。
如果她是因为他的故事而以为自己爱上他,即便他再渴望她的温柔,也会难掩失落。
人都是贪心的,即便他说过只要她的温柔便已足够,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更多,想要她的心、她的人、她全部的爱。
白若楠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这时候她有些气自己先前的自欺欺人,难怪朱岩桐不相信她。
如果不是今天在小木屋受到的冲击,她会承认自己喜欢他吗?
「其实我接下替你写自传的工作后,在见到你以前,对你印象很差。」白若楠决定老老实实地说出她的想法,「我就像外面那些人一样,凭着媒体的负面新闻对你产生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很多人都这样,换作是我,也会讨厌一个老是动手打人的人。」朱岩桐不忍她语气里的自责,安抚地道。
每次他这么替她着想,她心里总是暖暖的,却也更心疼他。
「可是在岛上,那里的每一个人让我发现这世间最伟大的情谊与良善,莫过于一颗平凡的心。用心生活,也用心和周围的人相处,不管外面世界怎么看待,他们都坚信自己所爱的人就如同他们所认知的那般善良淳厚。」
用心去看世界、用心爱一个人,才能够看得到真实。
「不过他们有一个优点,我始终学不会,」白若楠苦笑,「就是坦白地表达情感,坦白地过日子。」
朱岩桐有些动容,似乎知道她即将出口的话,他害怕地想回避,却无法将视线由她脸上移开。
他从来就抗拒不了她真情流露的眼神,如果可以的话,看一辈子也不够。
想要她亲口承诺爱语,却又为莫名的自卑而恐惧,因为他无法不去怀疑这之中同情占了几分。
「就像我怀疑你为什么喜欢我一样,现在换你怀疑我。」
「不是。」朱岩桐想要反驳,神情却有些狼狈,「妳会怀疑是正常的,可是我却是……」
「你替我找借口,却对自己严苛。」此时,白若楠反而变成冷静的一方,笑着问道:「我那样怀疑你,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我爱妳。」朱岩桐急切地表白真心。
白若楠的脸又刷红了,为那句爱语心跳不已。
「所以,我们都不够完美,不够勇敢,可是至少我们有时间一起找到相信彼此的勇气。」她鼓起勇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小脸贴在他胸口。「就如同我怀疑你,却无损你爱我一样;你害怕我的感情被同情左右,可是仍然无法改变我也爱你的事实。」
她好紧张,他则欣喜若狂,却又害怕这只是一场梦,逼自己去把「同情」两个字放大。
一直以来冀望的,在得到的那一刻却又禁不住犹豫起来,患得患失。
白若楠抬起脸,双手转而环住他的颈项。「你说要陪我看极光,那么你愿不愿意陪着我,让我们一起找到相信对方、相信爱情的勇气?」
许多爱情故事里的那句「我愿意」,似乎永远是女主角的专利,因为女孩们总是被动地等待爱情的承诺,一如过去的她。
可是她已经从他身上得到太多,也学到太多,如今换她为他编织温柔的情网,成为那个呵护他、心疼他的人。
朱岩桐难掩内心的激动,胸臆间除了爱意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愿意。」他低下头想吻住怀里心爱的女子,她却已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夜空下,极光照射得大地有如白昼,他俩紧紧拥吻的影子,在雪地上合而为一。
第九章
在阿拉斯加的日子,主要是朱岩桐自己的巡礼,尼克临死前要求把骨灰送回他的故乡,所以演唱会开始前朱岩桐总会到这里来,告诉老友他正要实现他们当年的梦想。
当然还有另一个目的。
白若楠每天陪着朱岩桐在山林间、冰湖畔漫步,或到镇上去用餐,然后在一栋外观雅致的洋房外守候,但每次只见到房子里的黑人看护,听她描述一个叫布鲁斯的老先生的状况后便打道回府。
尼克走了,他唯一的亲人是父亲,儿子数度进出勒戒所原来已经令他心灰意冷,不料最后一次进去之后竟然从此天人永隔,尼克的父亲因此倒下了,这么多年来朱岩桐将他安置在镇上的这栋房子,请看护二十四小时照顾。
尼克的父亲因为半身瘫痪而没有办法不接受朱岩桐的好意,但他恨死了这个让他儿子走上不归路的恶魔之子,所以从来不想见他。
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五十几岁的黑人看护一见到朱岩桐,就满脸气愤、担忧,却还是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道:「朱先生,我是信任你才让你的朋友见布鲁斯先生,可是你看看你朋友做的好事!」
「怎么回事?」朱岩桐眉头微拧,和白若楠面面相觑。
他的朋友?知道这里的只有白若楠,但她可是二十四小时都跟他在一起。
黑人看护忍不住擦了擦眼角不小心溢出来的眼泪,破例开门让他们进去。
「布鲁斯先生已经昏迷好久了,他看不到你,你们进来吧!」
朱岩桐察觉不对劲,牵着白若楠的手一起进屋。
屋子里摆设简便,墙上挂着好几帧尼克的照片,他们走进大厅后面的一间房里,床上躺了一个头发稀疏花白、骨瘦如柴的老人家,鼻口里插了管子,枯枝般的手臂上还打着点滴。
朱岩桐和白若楠退出房间。
「怎么回事?」他再次询问。
「布鲁斯先生最近精神很好,身体也有起色,医生才建议可以让他多和外面的人接触。昨天来拜访的那位先生说是你的朋友,还拿出和你的照片为证,我才放他进来,谁知道后来他匆匆离去,我发现老先生从轮椅上跌下来,倒在地板上。」黑人看护边说边擦着眼泪。
朱岩桐越听脸色越沉。
与他的合照?他身为公众人物,要与他合照还不简单?何况现在数位影像发达,要伪造照片也不无可能,但是这种狡诈的骗术当然不是一位生活单纯,又不懂电脑科技的妇人所能识破。
他压抑着怒火问道:「医生有没有说情况怎样?」
「医生说是刺激太大,盛怒之下造成二度中风。」
白若楠担心地一手搭上他的背脊,他全身的肌肉因为愤怒而紧绷着。
朱岩桐反手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交握,他以冷静的声音对看护道:「妳好好照顾老先生,其他的事我会处理,有必要的话就送到医院的加护病房,钱的事不用担心。」
说罢,他又问了一些那位自称是他朋友的人的持征,才和白若楠离开。
「什么人会做这种事?」白若楠不禁疑惑地道。
「不会是唱片公司或经纪公司的人。」他们把他当成太上皇捧着都来不及了,知道他最忌讳什么,自然不会前来多问,唯一的可能只有……
在墨西哥的小岛上,只要是外地人,都会先经过岛上所有居民的盘查和审问,白若楠因为是朱岩桐特地请来的客人,自然例外,否则连他的经纪人都会被村民死缠着,更何况是居心不良的记者?没先让那些把朱岩桐当家人的居民给整死就不错了。
但在阿拉斯加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从离开小岛后,外出一律墨镜、帽子全副武装,胡子又刮得干干净净,可是对无孔不入的记者而言,这些都构不成阻碍。
朱岩桐与白若楠又在附近问了几户人家,更加确定最近镇上的确出现了不速之客,而且行踪诡秘,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也掌握不到其他的线索。
无奈之下只好暂时先回湖畔的小木屋去,朱岩桐的步伐有些急躁,脸色阴沉,那位让老先生病情加重的不速之客,让他体内久经岁月历练而渐渐消失的暴戾之气又回来了。
白若楠有些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她能够理解他的愤怒,但他周身的气息让人退却,虽然她想安慰他,却找不到任何适当的词句。
走在前头的朱岩桐确实有些愠怒,但当他转过身,看到小心翼翼跟在他后头的白若楠缩着身体,双手举在小脸前呵气取暖,天大的怒火都熄灭了。他走过去轻柔地将她搂在怀里。
「对不起,我走太急了。」竟然把她落在后头。朱岩桐有些自责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感觉到怀里的她有些颤抖,干脆又将大衣打开,将她包进自己怀里取暖。「等等到屋子里就不冷了。」他蹭着她的脸颊,柔声地道。
白若楠张手环住他的腰。「我没事,但是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只是……」朱岩桐张口想辩白,却发现语气里的盛怒情绪骗不了人,事实上他不只生气,而且还抓狂到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