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的眼镜……」她以中文低声向朱岩桐道。
「各位,」狡狯的朱岩桐此时却站起身,拍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今天晚上是为了欢迎白小姐,所以我想为她献唱一首歌。」
这句话让现场的气氛热到最高点,大家都知道朱岩桐歌喉好,在外头,要听他现场演唱可得漏夜排队买票呢!
顷刻,朱岩桐怀里又抱着吉他,五指轻轻拨弄了两下,突然抬眼看向几乎又要露出窘迫神色的白若楠,安抚似地朝她微笑着。
「小男男,妳想听什么歌啊?」他以中文问道。
「我……」白若楠脸颊发烫,暗自庆幸其他人听不懂中文,她不愿意破坏大家的兴致,虽然一脸气呼呼,声音却极其轻柔地道:「不要叫我小楠楠!」
朱岩桐一脸困惑。
「『不要叫我小男男』?伤脑筋,这首歌我不会,换一首吧!」
听着他分明是跟她装傻的回应,白若楠也没辙了,一转头看到每个人期待的眼神,她只得随口道:「随便来一首老歌吧!」要她说出什么当红流行音乐的曲目,比叫她背圆周率还困难。
朱岩桐挑眉,嘴角勾起一个笑,一双眼又直勾勾地望着她,像是想也没想地,五指在弦上拨弹出流畅的旋律,节奏略快而不急躁,有如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大海。
接着,充满磁性而沧桑的音色,让人禁不住屏气凝神,他以浑厚有力的唱腔,缓缓吟出耳熟能详的歌词──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与原唱者比起来,少了粗犷的沙哑,却不失歌曲浪漫悠远的情境,而且还有着浓烈的、属于他个人的味道──那个每每唱起情歌,总教闻者如痴如醉的Vincent所独有的邪魅诱惑,犹如恶魔正以挑情的嗓音对着人们呢喃爱语。
我航行着,我航行着,横渡大海,再度回到我的家乡,在汹涌的波涛上,只为了要接近你,挣脱思念的束缚……
白若楠想移开眼睛,却只能不由自主的与那双琥珀色眸子紧紧相连,像着了魔似的,在深邃的漩涡中迷失,耳边盈满他温柔谴绝的嗓音。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through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crying to be with you; who can say……」
直到一曲结束,白若楠才被周围鼓掌喊安可的声音唤回神智,朱岩桐的眼仍然紧锁着她,神情似笑非笑,白若楠耳根子一红,脑袋乱烘烘的,低头看着眼前的食物,正襟危坐。
唱情歌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世上的歌曲有九成九是情歌,随便哼一句都是男欢女爱和风花雪月,她干嘛为了这样脸红心跳?白若楠暗骂自己。
尽管众人在一旁起哄,朱岩桐眼里的笑意却开始淡去,他垂下眼帘盖住突然升起的复杂思绪,取过桌上的酒杯一仰而尽。
他对这首歌没有特别偏爱,只是很随性、很自然而然的想起它的旋律,唱着唱着,才惊觉自己声音里躲藏著名为「孤寂」的情绪,众人热烈的回应只是更加突显它晦暗的存在。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心灵是满足而丰沛的,就某方面来说,他喜欢每到一个国家就在当地置产,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也许就是一种心理补偿,让世界上许许多多个角落都有他的「家」,让他觉得自己仍然有地方可以「回去」,而不是真的像浮萍一样无依无靠。
这个世界不大,可是总没有一个地方让他觉得不寂寞,那些房子给不了他任何安慰,血缘上的家人对他来说又如此生疏,所以他心里的孤寂被他喂养已久,他不应该觉得讶异。
只是……他竟然对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女人倾诉似地唱着情歌?就算认定她与他同样的寂寞,两人有着多么相似的脆弱,那也不该是可以一相情愿发出求救讯号的理由!至少,他的骄傲不充许。
这种突然被她眼神牵引出来的感情,让他感到恼怒。
因为,在他感觉到自己对她产生异样情愫的同时,他的心里也跟着住进一只他从来没见过的怪物。
他的心里已经有一只叫作「孤独」的宠物了……如果那算宠物的话,所以请不要再跑出一只不清楚名目又赖着不走的,他会很麻烦。
抬眼看向白若楠,却见她低着头继续吃她的食物,朱岩桐没来由地觉得闷,却又稍微感到放心。
还好,不管他再怎么声名狼藉、再怎么滥情,也不能随便撩拨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毕竟她很单纯,而且善感。
不过还是好闷啊!
他一手拿叉子戳着盘里的仙人掌沙拉,像小孩子耍脾气。
另一桌的人开始唱歌,整个前院像酒吧一样热闹,最安静的反而是身为主人和主客的这两尊。
就算不想特别去注意,身旁一直传来的「笃笃」声还是让白若楠忍不住抬起头,发现朱岩桐小孩子般的行为。
「你不想吃的话,也不要欺负食物。」
朱岩桐抬起头,因为她总算有了回应而稍解郁闷,一对上她又变得严肃拘谨的表情,就忍不住想逗她。
「我唱歌给妳听,难道妳都没有一点表示?」语气里大有讨赏的意味。
白若楠脸又一红,佯装若无其事的把视线调回她的盘子里。
「谢谢,很好听。」
「就这样?」他似乎有些失望。
不然还要怎样?难不成要她丢铜板给他?瞧他期待的。
「你要我起立鼓掌喊安可吗?」她没好气地问。
「那倒不必。」又不是真的在开演唱会。看着白若楠装作专心地吃义大利面,他故意道:「我是为了欢迎妳,没别的意思哦!妳可别误会。」语气和神情暧昧,却又像是故意说反话般别扭。
白若楠有种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尴尬,但她死也不想被眼前这个可恶的痞子发现,冷淡地睨了他一眼,眼底却暗藏着愤怒的火花。
「多谢你鸡婆的提醒,我还要请你放心,别想太多!」
哼!他还真以为全世界的女人只要一听他唱情歌就会爱上他吗?死男人。
这下被泼冷水的换成了朱岩桐,但白若楠眼底的火焰却又让他莫名的感到开心。那是不是代表她其实有些在意他?呵呵……
「妳生气了?」他欠扁地笑开一口白牙。
「没有,我做什么生气?」这男人白目的程度真是教人想翻白眼。
「没有吗?」朱岩桐故意凑近她,「妳脸颊都鼓得像青蛙了!」
白若楠杏目圆睁,一抬头,就对上他揶揄的眼神。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有点鼓,不过那是因为嘴里塞了食物。
朱岩桐为她的动作笑出了声音。
白若楠恨得牙痒痒的,突然想起自己要跟他拿回眼镜。
「眼镜还我!」她气呼呼地道。
「啊!」朱岩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给我啤酒!」他朝着另一桌的人大喊,摆明了故意把她的话自动消音。
他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大杯啤酒,大口大口地喝掉了半杯。
「过瘾。」
「我的眼镜。」白若楠表情和声音都冷冷的,眼神却有些忍俊不禁。
「我要加冰块!」朱岩桐又转过头,声音有些装可爱地喊道。
「眼镜……」
一块蛋煎仙人掌被塞到她嘴里,鸡婆的「喂食者」正是朱岩桐。
「Grace的拿手菜,味道超棒。」朱岩桐一脸正经地推荐道,自己也塞了一块,大口大口地嚼着,还得意洋洋的与她对视,手上叉子又叉了一块,大有蓄势待发的气势,只要她再开口,那块食物就会被塞进她嘴里。
「我……」要眼镜!
叉子果然立刻凑到白若楠嘴边,她快一步闪开了。
「啊!这块蛋煎仙人掌煎得真是漂亮!」偷袭落空的朱岩桐将叉子举在半空中,一脸着迷地看着叉子上油亮油亮、去了皮和刺的仙人掌果肉。
「……」对付死小孩该用什么方法?
白若楠用力地踩了朱岩桐一脚。
「噢!」朱岩桐手里的叉子滑落,大叫着弓起身。
坐在附近的人有的投来关心的视线,有的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活该!」白若楠忍不住幸灾乐祸,却又为朱岩桐的反应感到好笑,心里涌起反将他一军的快感。
※文中所引用之「Sailing」,作词者:Gavin Sutherland。
第四章
餐后,白若楠原本要帮忙收拾,却让女人们拒绝了。
「妳是客人,如果让妳来做,我们身为东道主岂不是显得怠慢?」Grace说道。
一直到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白若楠才趴在前院的躺椅上。累了一天,方才又喝了点酒,躺没多久,睡意越来越浓,她连动一根手指都懒,好希望就此沉入梦乡。
「妳睡在这里是没关系,但可能会感冒。」朱岩桐来到躺椅边,蹲下身与她侧趴的脸平视。
白若楠有些吃力地睁开眼。
「我……马上就起来了。」嘴里这么说,身体却没有听话的打算。她真的好困,困到连挣扎都没力气……
朱岩桐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我可以抱妳回房间去。」
原来还被睡神缠身的白若楠突然睁开眼,摇摇晃晃地坐起身。
「我起来了。」用不着劳驾……
朱岩桐差点笑出声,转念一想却又有些哀怨。
让他抱回房有那么恐怖吗?虽然他之于她不过是个陌生男人,但她难道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童叟无欺、绝对正派的优质好男人吗?
他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为她的反应感到好笑。
「不要太勉强,小心跌倒!」朱岩桐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看着她吃力地站起身,酒精让她的平衡感有些失调。
「我很好。」怎么好像有地震?墨西哥地震会很严重吗?周遭景物摇晃的程度至少有芮氏七级……努力站稳身子的白若楠才这么想,脑袋一偏,就差点倒了下去,朱岩桐眼明手快地抱住她。
「妳看,叫妳小心,不要逞强了。」说罢,他横抱起她。
「地震……」白若楠有些口齿不清地道。
「哪来的地震?」朱岩桐抱着她走进屋内,取笑道:「是妳喝太多了,谁拿酒给妳的?」
「哪……哪有?我没有喝酒。」那是饮料,甜甜又冰冰的,很好喝哦!吃了那些玉米饼让她口好干,如果可以她还想多喝一点……白若楠心里反驳着朱岩桐的话,眼睛却已瞇成一条线,嘴角弯弯的像在笑,又像猫咪在打瞌睡。
朱岩桐摇摇头,轻笑,抱着她回到她的卧室。
「晚安。」他将白若楠往床上一放,替她盖好薄被。
触碰到柔软的床铺,白若楠舒服得直想呻吟,然后把自己完全放松,但她脑海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
「对不起。」眼睛没睁开,嘴巴轻轻张合着,声音有些含糊,却还是让正要离开的朱岩桐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对不起?」他在床畔蹲下,看着她困倦得几乎已经沉入梦乡,只留一丝游离的神智,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仍然固执地不愿安眠。
白若楠像在梦呓似的,强迫自己撑开眼皮。
「我本来就想跟你说……我对你……态度很不好,对……不起……」睡神在和她拔河,只差一步她就要投降了。
朱岩桐有些讶异,忍不住漾起温柔的微笑。
「妳没有态度不好,我也没有生气,好好睡吧!」他轻哄道。
听到他没责怪自己,白若楠终于放心地绽开一抹小女孩似的笑,任睡神将她带往梦的国度。
朱岩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许久,微笑渐渐淡去,琥珀色的眸子变得深沉而复杂。
心里头那只无名怪兽悄悄的长大了,完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占去了一个角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甩开,记起上衣口袋里放着她的眼镜,他顺手将东西拿出来。
总不能一直不还给她吧?朱岩桐想着,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笑意又回到他的脸上。
「再借我几天。」他轻声道,将眼镜放回口袋,起身离开房间的同时,只留下一盏柔和的夜灯陪伴床上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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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雾在晨光穿射中散尽。
白若楠是自然而然地醒转,还不太能适应陌生的天花板,眼睛眨了半天才坐起身。
她……她昨晚竟然没刷牙、没洗脸、没换睡衣就睡着了!
匆匆忙忙地下床准备梳洗,一直到镜子里又出现那个头发像用胶水黏死、穿着素色套装,还戴着备用粗框眼镜的女人,白若楠才算是着装完毕,抬头挺胸地走出卧房。
偌大的房子里半点动静也无,不过这不影响白若楠,她决定先到岛上的小村子去,记得昨天来时有看到零星的几间饮食店,应该可以在那里解决早餐。
一直到白若楠吃完早餐,回到屋子里,又看完一本带过来消遣用的书,中午十二点过一刻,朱岩桐才一脸睡眠不足似地打着呵欠,头发披散着,身上仍然穿着四角裤,梦游似地下楼来。
「早啊!」他懒懒地打了声招呼,完全不介意自己懒散的样子被她看光,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冰牛奶,仰头咕噜咕噜牛饮掉半瓶。
白若楠拿著书,坐在大厅的藤椅上──本来她是打算在房间里看,不过因为有事想和朱岩桐商量,就在客厅里边看边等,谁知这一等,一个早上就过去了,一本书也看完了。
「早。」不知为何脸蛋微微发热,白若楠坐直身子,手中的书随便翻了一页,佯装正在专心阅读。
朱岩桐走出厨房,手里还拿着喝了一半的牛奶,感到奇怪地看着白若楠。
「妳穿那样不热?」他光看就觉得很热,这里日夜温差可是相当大的,而且他眼尖地发现她双颊和耳朵有着淡淡的红晕──当然,他不知道那并非因为气温的关系。
从书本中抬起头,白若楠连忙摇摇头,身上却冒着薄汗。
朱岩桐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果然准备了备用的眼镜,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向他要回原来的那副。
虽然这正合他的意,不过她正襟危坐的模样,真的让他好想把她身上那些碍眼又严肃的装束扒掉,看看她充满生气、不再绷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