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楠看见他唇上一圈白色的牛奶渍,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让朱岩桐心里又痒痒的,也不介意她的取笑,相反的,他倒期望她可以经常笑。
将空瓶子放在回收的篮子里,他问:「妳吃过饭没有?」
「中午还没。」其实,他喝牛奶的样子还满可爱的。白若楠有点讶异自己会这么想。
「那我请妳吃午餐吧!等等我,我去换件衣服。」说罢,他走上楼,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又转过身,指了指她身上密不透风的套装。「我觉得妳最好去换件轻松一点、夏天穿的衣服。」
因为真的有点热,白若楠听从他的建议,回房换了件短袖衬衫和七分裤,那已经是她最轻便的装扮。
而朱岩桐所谓的换衣服,不过是把头发束成马尾,搭了件衬衫,裤子还是松垮垮的热裤,衬衫前襟仍然没半颗钮扣是扣上的。
因为白若楠在身边,他猜想她应该不喜欢烟味,所以只在嘴里叼了根野草充数。两人并肩走在前往村子的小路上,由于白若楠刻意与他距离五步之遥,他只好一脚踩进草丛里,把较好走的小路让给她。
不去特意思考自己为什么处处配合她,反正他对很多事情都觉得无所谓,一天不抽烟也不会少块肉,不走小路也不会因此就摔倒。
白若楠很安静,让朱岩桐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她。
「改天妳教我怎么把头发盘成那样。」他半开玩笑地道,实在很好奇为什么她的头发能够一根都不乱翘。
白若楠看向他,一脸严肃,她的字典里似乎没有「开玩笑」这三个字。
「我建议你,去把头发剪一剪比较快。」
好冷淡的回应!朱岩桐有种想躲到角落画圈圈的失落。
他只是想学学怎么把头发弄得像是连苍蝇飞过都会滑倒般平滑嘛……不过她的话倒是提醒了朱岩桐,他的确有好一阵子没剪头发了,难怪最近老是觉得它们碍眼。
「这主意不错。」好吧,等等吃完饭他就去找村子里唯一的理发师傅。
虽然他很想和白若楠聊天,不过她显然没有这个意愿,最后他只好很哀怨地闭上嘴巴。
抵达村子,朱岩桐特地挑了间老烟枪们较少出没的食馆,两人各自点了餐点,坐在较为安静隐密的位置上用餐。
席间,白若楠像在犹豫着什么似的,好半天才开口。
「朱先生。」
「嗯?」朱岩桐抬起头,嘴里还塞着食物。
「我想……我还是决定替你代笔你的自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白若楠显得有些紧张。
今早,她想了许久,要摒除先入为主的观念,就不能再以对他的过去不以为然这个理由来推掉工作。何况,就算她推掉了,这本传记仍然会问世,既然如此,干脆就由她来做,至少她有自信能在合适的尺度下呈现故事原貌。
「当然不介意!」朱岩桐显得很开心,在听到白若楠的话之后,心情有如阳光普照,「妳可以不用担心住的问题,我那间房子够大……」
「我可以住在村子里的旅馆。」要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日夜相处,光想到她就一阵紧张。
「噢。」乌云蔽日,朱岩桐像泄了气的皮球,不过他马上又卯足了劲说服她,「我是想,既然妳要替我写书,住在一起比较能够掌握我的生活步调和想法,而且我若想到什么片段,也可以立刻和妳分享。」
白若楠为他的话沉吟起来。
他说得也有道理,何况,她对摇滚乐这个领域不熟,本身在著述条件上就差了一大截,最好由其他方面补强,否则只怕这本传记的内容会空洞到像把死硬的资料重新编排列印。
「而且……」朱岩桐完全收起乍听她要搬到村子里住的失望,眼里又闪着顽童般的光彩,「村子里唯一的旅店最近出现好多老鼠和蟑螂,所以他们决定休业半年做大清扫。」
这句话果然成功的让白若楠脸色发青,打了退堂鼓。
「真的吗?」
朱岩桐大力地点头,一脸乖宝宝的诚实模样,「真的……」才有鬼。
白若楠陷入天人交战中。
朱岩桐那栋房子,的确是这个岛上最舒适的,在大都市住惯了,那栋房子至少家具设备应有尽有,如果要她长时间忍受和老鼠、小强共处一室,她还宁愿和朱岩桐住一起。
虽然在面对他时,她真的很紧张,紧张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好吧!」有一好没两好,白若楠像壮士断腕般作了决定,「这段时间就麻烦朱先生了。」
「不会。」朱岩桐笑开一口白牙,像个大孩子般,周遭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那股欣喜之情,「我也要请妳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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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朱岩桐果然去剪了头发,但是让他很想飙泪的是,师傅连不该动的地方也理得一乾二净。
他不喜欢剪头发,因为他总没有一刻能好好坐着,不是找个倒楣鬼聒噪一番,以荼毒他人耳膜为乐;就是像个小鬼头一样爬上爬下,玩得像疯子,要他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不要乱动,比割他的肉还让他痛苦。
午后,理发店里没其他客人,只有他和那位沉默寡言、酷到让人肃然起敬的师傅,白若楠被村子里的三姑六婆架走抬杠去了,所以他连半个可以聒噪的对象也没有。
结果他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待他醒来,就看见镜子里那个短发微鬈,脸部干净得可以拍化妆品广告的奶油小生──最糟糕的是因为他的头发不只自然鬈,又爱乱翘,配上那张干净清秀的脸孔,看起来「幼齿」到不行,简直像个小男生。
霎时间,村子里所有居民,甚至连天上飞的小鸟、地上爬的乌龟,都听到了那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号声。
朱岩桐偷偷摸摸地到理发店隔壁的阿婆家A了一条丝巾,像开喜婆婆似地绑住头脸,背影惨淡地蹲在理发店角落,等白若楠来把他领回家。
他的胡子今年大概犯太岁,好不容易留了半个月,他每天早上开心得像在检视田里初生的嫩苗般,期待着胡子能够「一暝长一寸」,结果竟然又被无情的剃刀谋杀光了!
因为听见了那声哀号,白若楠和村子里其他没事的闲人全围了过来,一眼就见到缩在角落,像个小弃儿般可怜兮兮的朱岩桐。
「朱先生?」白若楠迟疑地唤了一声,朱岩桐这才转过身,仍然害羞地躲在柱子后面。
现在是啥情形?白若楠觉得满脸黑线。
一旁的阿婆认出了朱岩桐头上的丝巾,正是刚才她以为被某个死小鬼A走的那条,走过去气呼呼地扯了下来,嘴里连珠炮似地吐出印地安话。
朱岩桐只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垂着头,神情写满委屈。
那模样看起来真的……好可怜。
连老婆婆也在朱岩桐可爱的魅力之下,忍不住口下留情,围观者中女性占了大多数,一个个偷偷地和同伴交头接耳,脸上全带着兴奋的笑意。
白若楠可以理解那些笑容的含意,毕竟朱岩桐改变颇大,即便那双眼深邃如旧,他整个人却像返老还童二十岁一般,俊美自是不在话下,但真正让大家骚动不已的是那股稚气,完全将现场所有女性同胞的母性激发出来。
朱岩桐别扭极了,低着头走过去拉起白若楠的手,头也不回地穿过围观的人墙。
「回家了!」他闷闷地道,声音里有着赌气和害臊。
白若楠不由得心跳加速,双颊绯红,为他如此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也为他那句「回家」,像是早已当她是那栋房子里的一分子。
多么奇妙啊!明明她与他相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一路上,白若楠总有意无意地觑着朱岩桐,他刻意装作没发觉,眼睛盯着前方,想要表现出帅气的酷劲,最后却还是忍不住道:
「妳想笑就笑好了。」至少他可怜的小胡碴仔们没有白白牺牲,好歹换得她的笑脸,还算有价值。
朱岩桐这么想的同时,耳根子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接着黝黑的脸上也有些淡淡的红晕。
白若楠捂住唇边越来越明显的笑。
好可爱!
「我知道很蠢。」朱岩桐佯装不在意地自我调侃,刻意把头转向别的方向,「不过还是请妳笑小声一点。」免得他幼小的心灵创伤过大。
白若楠忍着笑意安抚道:「满好看的啊!」其实她想说的是「可爱」,但猜想他大概会更钻牛角尖,才换了形容词。
「真的吗?」这个答案真是教他心花怒放啊!
看着朱岩桐有如拨云见日般的表情,白若楠只得再度压下笑意,点点头。
「真的。」
朱岩桐耍酷地摸了摸下巴,心情总算好多了。看来,理发店的老师傅功力真的不错,他刚才错怪他了。
他朝白若楠笑开一口大白牙。
「我们回家吧!」不等她回应,他径自拉着她的手,雀跃得像个小鬼头一般,在小径上奔跑起来。
白若楠差点惊呼出声,被他握住的手传来一股奇妙的电流,直达她心房,而他开心的模样,更在她心里激起一波又一波无法停止的涟漪……
第五章
她来到岛上两个礼拜了。
正确的说是十五天,也就是半个月。白若楠泄气地看着桌上跟来时没两样的笔记本,还有笔记型电脑上空白的档案……
朱岩桐真是她见过最爱装傻,又最会东扯西扯的人,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有得是时间可以对他作访谈,但他每次不是扯开话题,就是发挥无聊男子的冷笑话功力,让她整个人冻成南极冰山,无语问苍天。
所以这半个月来,工作上一点进度也没有!再这样下去,这本传记写到西元三千年也写不完……
当然啦,往好处想,她也不是真的没有任何收获。
不知是不是受到朱岩桐的潜移默化,又或者是岛上民风纯朴,让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悲观、现实,每天把自己层层武装起来。现在她的长发只束成马尾,衣服不再非套装、衬衫不穿,眼镜……
啊!说到眼镜,她鼻梁上这副眼镜是朱岩桐一个礼拜前还给她的,怪的是当天她那副备用粗框眼镜就不翼而飞。
白若楠哪里知道这是朱岩桐在搞鬼?她的镜片也被换成不易反光的材质,就因为他想更没有阻碍地看着她的眼睛。
总之,她看起来和半个月前相差甚远,嘴角也不再老是抿成一直线。
还有就是……白若楠不晓得这些资讯算不算得上是成果,相处半个月下来,她知道朱岩桐生活上一些小小的习惯。
比如说,他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懒洋洋地起床,好一会儿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像还没睡醒,起床后会牛饮掉一大瓶牛奶。
他习惯在嘴边叼一根草,后来白若楠才知道那是烟瘾使然,他从不在她面前抽烟。
一整天,他不是拿着吉他坐在屋顶上唱歌,就是枕着手臂躺着发呆。
岛上的小朋友白天要上课,下午时就会跑来找他们的大头目,也就是朱岩桐,一个长不大的男人和一群没长大的男孩在屋子里里外外,或附近的热带丛林里玩官兵捉强盗,一直到吃晚饭才各自解散。
白若楠忍不住嘴角噙着笑,却又觉得朱岩桐的生活真的太懒散了。
或许说是惬意更为恰当,她几乎没见过他和岛上以外的人联络,难怪在她来岛上之前,媒体都在传闻Vincent失踪的消息;其实他是躲在这个小岛,过着与外界隔绝、逍遥自在的生活。
白若楠呼出一口气,关掉笔记型电脑。
这些「小事」可以写在传记里吗?当然,一个明星的传记不需要像政治人物或企业家,写成硬邦邦的教科书,不过净写一些芝麻绿豆大的生活琐事,白若楠又觉得犹豫。
只能说她长这么大没崇拜过偶像,对一个歌迷或影迷来说,能够知道偶像日常生活中一点小小的、可爱的习惯,哪怕再琐碎,都会让「粉丝」们觉得那是值得珍藏的讯息。
白若楠离开卧室,想到外头走走,出了玄关,才踏进大厅,就见到一地的小纸团和小豆子,正觉得奇怪的当口,一颗不明物体正面砸中她的额头。
「啊!对不起。」朱岩桐连声道歉,坐直了原来瘫在躺椅上的身体。
白若楠抚着额头,无言地看着一地混乱。
「请问你在干嘛?」她双手扠腰,颇有老妈子的架式。
虽然他的年纪长她许多,可是白若楠常常觉得自己是跟一个大顽童住在一起,拜他所赐,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爱碎碎念了。
「玩射篮游戏。」朱岩桐又丢了一颗豆子,正中大厅天花板上的灯罩,他开心地握拳欢呼,「Yes!」
这栋屋子除了布置别具个人品味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和玻璃盅当作摆饰,现在大厅里只要有「洞」的容器,全装着小纸团和豆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难怪打扫房子的大婶总是一逮到机会就拉着她抱怨朱岩桐有多顽劣。白若楠开始担心明天大婶来打扫时看到大厅的景象会先昏倒。
「浪费食物会遭天谴!」白若楠义正辞严地道。
朱岩桐一脸无辜。
「我刚刚在院子里不小心打翻那些豆子,反正也不能吃了。」就拿来玩咩!玩完再回收去喂鸽子,多环保啊!
「这么巧每种豆子都打翻了?」
「都是不小心打翻的。」他一脸理所当然。
我看是故意打翻吧?白若楠不想再纠正他,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东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朱先生,既然你闲着无聊,不如我们来谈谈你的工作。」
「我一点也不无聊,」朱岩桐一脸正经地回道,「而且我个人比较喜欢妳喊我小岩岩或小桐桐,但是不要叫我小岩桐或大岩桐──」
「我不会那么叫你,朱先生。」白若楠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我不喜欢朱先生这三个字。」他说得很哀怨。
「为什么?」
朱岩桐食指抵住鼻子,学小猪咽咽地叫了两声,「猪先生。」
「……」他是在开玩笑吗?白若楠面无表情地看着朱岩桐许久,然后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那好吧,我们商量一下,你不准再叫我小楠楠,那么我就不再喊你朱先生。」
朱岩桐睁大了眼睛,神情十足十像个孩子,末了才点点头,「好。」
白若楠微微一笑,改以英文道:「很好,朱先生,我们能开始谈谈工作了吧?」
「妳不是说不喊我朱先生?」朱岩桐大叫,一脸受骗的委屈。
「我是没喊朱先生,而是唤你Mr. Zhu啊!」白若楠有些得意,这么多天以来头一回两人角色对换,在这之前被耍的人一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