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西亚催促着季隽言离开,可是季隽言不死心的不断拜托负责看护英格丽的护士小姐再帮他通报,然而得到的答案却都是谢绝会面。
季隽言颓丧的走到大厅外面的花圃坐下,忽然隐约听到了钢琴声,旋律虽然很像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可是不流畅的节拍却像初学琴的小孩在练习一样,以英格丽专业的钢琴演奏能力,不可能弹奏水准那么差,但在这个疗养院会弹奏这首曲子的又有几人呢?
他直觉认定那琴声一定出自英格丽的双手,于是不顾艾莉西亚的反对,执意循着乐声走去,来到一栋白色的建筑物前面。
他推开门,跟着琴声走进屋内一间空旷的礼拜堂,讲台旁边的黑色钢琴前,一个绑着马尾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很吃力的提起臂膀,用手指逐一在琴键上敲出音符。
两个月不见,季隽言一眼就认出那个纤细的背影属于英格丽,他缓缓走向前停在钢琴旁,看到她因用力敲击琴键而不停抖动的双手,憔悴的病容布满泪水,他心疼的趋前环抱住她。
「我现在跟废人没两样,连吃饭、洗澡、更衣、上厕所这种基本的事都要假手他人。」英格丽表情空洞的望着前方,眼神不曾停留在他身上。
季隽言无法言语,只能沉痛的抱着她流下心疼的泪水。
英格丽双手放在大腿上,轻轻按下轮椅的线控器,退离季隽言的拥抱;艾莉西亚顺势转进礼拜堂大门旁的走廊,不想跟她正面相遇。
艾莉西亚躲在走廊转角的大型观叶盆栽后方,隔着叶子的缝隙看到季隽言追着英格丽的轮椅离去,她的心中充满妒忌,为何季隽言如此轻易就找到了英格丽,他们之间有这样的默契与感应让她感到很不服气。
「请妳等一等,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妳说……」季隽言在花园里追到英格丽身边,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前进。
季隽言在她身旁的花圃前坐下,拿出她母亲的遗物和所有东西,开始向她解释他们之间从十年前开始结下的缘分。
英格丽先是惊讶得不敢置信,接着开始对眼前种种证据流下泪水,她的手无法用力,只能轻轻握住母亲的玉佩,泪眼望着无缘的丈夫,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坦然说出口,毕竟他们的情缘早在十年前就已错过了,十年后再次相遇也只是徒留遗憾。
季隽言轻轻的抹去英格丽脸上的泪水,语气温柔而坚定地道:「我曾经希望能够照顾妳一辈子,但现在我决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爱妳,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努力研究能让妳重新站起来的药剂和疗法,我一定会让妳恢复以往的人生,即使那当中没有我的存在,只要妳幸福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妳看……我会永远记得妳的笑容。」季隽言从怀中掏出一张相片,那是他们在非洲唯一的一张合照。
他硬挤出笑容佯装开心的说:「就像妳说的,我拥有的回忆已经足够了,一辈子的分离算什么,反正妳永远活在我心中。」
英格丽流着泪笑出声来,她挣扎着想举起手抚摸爱人的脸颊,身体却不听使唤。季隽言感受到她的意图,主动帮她把双手轻轻拉起来放在自己的两颊,让她冰冷的双手感受到自己的体温。
英格丽强忍悲伤,微笑的说:「你给我的爱与回忆早已填满我生命的缺口,甚至还多出更多,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生命也会因你而完整。我不要你用一生的时间去追忆我们之间的过去,更不要你用一生的时间去研究我的病,你要为你自己而活,不要担心我,上帝会妥善的照顾我。」
英格丽身体用力的向前倾,却只能微微移动,她用额头轻轻抵在季隽言的额头上,闭上双眼柔声的问对方,「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季隽言笑了,他答道:「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爱妳。」
「既然如此,就不要让我牵挂,如果你也一样爱我,就该明白我的心情,不要为了我而耽误自己追求幸福的机会,这样我也不可能感受得到幸福。」英格丽闭上眼,对他轻轻说出最后的请求。
再次睁开眼时,她用微笑代替道别,吃力的抽回自己的双手,按下轮椅的线控器,缓缓离开季隽言的视线。
季隽言目送着她离开,时光好像倒流回到在洞穴外为了跟尚一起去讨救兵与英格丽诀别的那一天──
他虽然没有回头看,但是他一直能够感受到英格丽在他身后注视的目光。他相信此刻英格丽一定也能察觉到他正在注视着她的背影,一如当时她的心情──这或许将是记忆中对最爱的人最后的一眼。
艾利西亚站在远方的树下,悲愤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诀别,靠着身后冰冷的石墙,任由身躯滑落的颓坐在地,难忍伤痛的掩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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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特区的春天,到处可看到花朵盛开的庭园造景,彷佛向世人宣告着新生。
季隽言和艾莉西亚从伦敦回来之后已经三个多月了,这段期间他像洗过脑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任何有关英格丽或是能让人联想到她的事,这是他对艾莉西亚的承诺,他比以前更努力的当一个称职的未婚夫。
他们一返回华府,便立刻在艾莉西亚的主导之下办了订婚宴,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
英格丽不知道他们的婚姻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由法院判定无效了,还特别托人把离婚协议书转交给他,想替他省却向法院举证婚姻无效的过程。
今天是他们交往两周年纪念,艾莉西亚约他到当初第一次约他吃饭的餐厅度过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饭后两人手牵着手散步到公园的喷泉旁。
艾莉西亚突然开口问他,「詹姆斯,你爱我吗?」
季隽言立刻微笑的回答,「当然爱啊!」
艾莉西亚的脸上没有笑容。「你还记得那天在我们未来的新房,我向你求婚的那一天,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季隽言不明白艾莉西亚为何突然说这些话,犹豫着不敢回答。
艾莉西亚苦涩的笑着说:「那些话变成了一种魔咒……即使此刻你说爱我,我也无法真心的相信,就像你说的,当你沉默的时候,我会不安的猜想着你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我的生活充满着压力与不安,有时候会从恶梦中惊醒,反复梦到你在婚礼上弃我而去,这样的精神折磨让我受不了。」
看到艾莉西亚满脸疲倦,季隽言感到既愧疚又不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他紧握着艾莉西亚的手,欲言又止。
「这段期间我过得很幸福,你对我甚至比出轨以前更好,我知道你很努力的想要让我快乐,想要修补我们之间的裂痕,我知道,因为我也同样努力,但就是因为太努力了,所以让我们都精疲力竭……我想我们都已达到各自的极限了吧!」艾莉西亚开始不安的转动着手指上的订婚戒指,这是季隽言带她去纽约市中心的蒂芬妮门市特别挑的订婚戒。
她默默回想起那一天的感动与喜悦,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
季隽言心疼的把艾莉西亚拥入怀中,郑重的向她保证道:「我知道……这段时间害妳受了很多委屈,我发誓会用一生去好好弥补。不要难过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妳开心的,我都愿意去做,只要妳的一声吩咐。」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甚至太多了。」艾莉西亚抬起头看着他。
「以前的我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跟你过一辈子,可是现在已经不再是你背叛我的问题,而是我无法找回对你的信任感。以前的我以为拥有才是幸福,这段日子我渐渐发现也许一切就像你说的,拥有或许才是最残忍的折磨。」她实在不想承认,但事实却摊在眼前。
艾莉西亚忽然站起来指着天空的星星,「我们肉眼所见到的星光是那么美丽,可是星光传到地球却需要不知几亿个光年的遥远距离,现在所见到的美丽是几亿万年前所发出的光亮,而这颗星球也许早就已经不存在了。你说,我们眼中所见到的美丽事物有多么的虚假?但大家却都争相的赞美这虚假的美丽。」
「我们的爱情就像这颗星星……」她缓缓放下手。
艾莉西亚噙着泪,艰难的说:「我们的爱就跟这个星光一样拥有美丽的外表,本质上却是一样的虚假,早已不存在的星球,我们还一直守着它燃烧殆尽后残存的余晖,假装它还存在……」
季隽言终于知道艾莉西亚想表达的是什么了,他无言以对,因为他心里也明白艾莉西亚说的很真实,这段日子他们确实一直努力的在粉饰太平。
「够了……詹姆斯,我们不需要这么可悲……」艾莉西亚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纸交到季隽言的手里,故作强硬地道:「我发现你根本配不上我……」
艾莉西亚深吸一口气,彷佛要给自己更多的勇气。「我还有机会找到真正爱我的男人,不想让一个差劲的男人毁了我的幸福,所以我要甩了你。」
「我已经委托仲介把新房卖掉了。」艾莉西亚面无表情的宣告着。
毫无预警的,艾莉西亚重重的甩了季隽言两巴掌。
她流着泪,逞强的说:「这两巴掌代表我们过去两年的感情,现在我把我的痛苦全部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你不需要对我有任何的愧疚,因为是我甩掉你的,我要让你永远后悔自己错过了一个好女人。」
艾莉西亚说完立刻转身离去,季隽言拿起手中的纸,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半年前申请调职到瑞士总部的文件被批准了,今天开始生效。
第八章 重逢
父亲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看起来容光焕发,慈爱的对着她微笑,然后牵起她的手走在一条白色的大道上。
他们来到一扇发出祥和白光的雕花大门,父亲告诉她,「妳靠着自己的力量,很辛苦的走了这么远,很抱歉我没有陪在妳身旁,人生最好的礼物妳已经得到了,那就是爱。」
说完,父亲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宠爱的捏了她的脸颊,才走进那扇发光的大门。
她想跟着父亲的脚步追进去,但是门却突然砰的一声在她面前重重的关上,把她拒在门外──
英格丽又作了那个梦,但跟之前的不太一样。
她看了悬挂在墙上的时钟,挣扎着起床。
两年来辛苦的复健,她已经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灵活运用双手,只是无法用很大的力气;她的双脚仍无法行走,必须靠轮椅代步,她害怕自己的双脚萎缩,每天按摩双脚,并配合水疗课程努力的尽量滑动双脚,只是软弱无力的踢腿连水花也无法顺利溅起。
而且她也重新开始弹钢琴和画油画,甚至每天用电脑打字写作好几个小时,把她过去在非洲六年的经写成一本又一本畅销的热门书籍,虽然无法亲赴灾区为难民服务,但她用回忆与情感,把她热爱的土地上所发生的事娓娓道出,期待唤醒世人的注意。
她在疗养院的费用是由世界卫生组织和保险公司支付的,于是她把版税所获得的金额几乎全数捐给各个人道救援组织,包括国际红十字会和无国界医师组织等等。
初春的气候依然寒凉,她吃力的脱掉睡衣,还没穿好套头羊毛衫已累得满身大汗。
「妳还真是喜欢逞强。」护士端着药丸和早餐进来,笑着埋怨英格丽又不等她就自己先换起衣服了。
「我怕妳照顾我太辛苦嘛!」英格丽想尽快让自己能够完成所有事。
她充满毅力与决心的不断尝试,即使不断失败,她也能立刻从挫折的情绪,平复,失败又再尝试,一直努力不懈,没人知道她是否能再站起来,更没人知道她的身体是否能完全恢复如常。
今天是她去伦敦市区的伦敦大学附设医院作例行性检查的日子,两年来她的血液抽样和器官功能检验报告总会定期送到世卫去做评估。
利用她受过感染后存在于血液中的抗体所培养出的新疫苗,对于厄努瓦尔菌株的病毒性出血热有显著疗效,成功率提高到八成,而且副作用也大幅的降低。
只可惜她当初受感染时接种的实验疫苗无法让她避免这些副作用带来的残疾,也因为她是第一个发病末期接种疫苗成功的案例,才得以让新疫苗完成,造福了更多的病患。
但英格丽从不怨天尤人,乐观积极的个性让她在疗养中心受到大家的欢迎,她还会以身作则的去鼓励其他深受疾病所苦的病患,带给大家勇气与信心。
尚痊愈后在返回非洲服务之前曾经来探望过她,他对英格丽说:「妳是行走在人间的天使,不管妳身在何方,都能为世间受苦的人们点燃希望的火炬。」尚的这番话鼓舞了她,也为她的信念带来更坚定的力量。
结束医院的例行检查之后,英格丽决定先绕到伦敦的红十字会英国分部探望老朋友,而且她下午已经跟出版商约好一起喝下午茶,并讨论她即将出版的新书。
英格丽在看护的陪同下,神情愉悦的准备离开医院大厅,忽然有个女人大声唤住了她,英格丽以为遇到了熟人,疑惑的回头查看,却发现喊她的人竟是两年多不见的艾莉西亚。
她惊讶地看着艾莉西亚满面微笑的朝她走来,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不等对方走近,英格丽先主动开口打招呼,「好久不见了,艾莉西亚,妳看起来容光焕发,真高兴遇见妳。」
艾莉西亚回以灿烂的笑容,「妳看起来气色也好多了,听苏利文博士说妳双手已经恢复功能了,而且妳写的那些书我都有看喔,内容好感人……」
英格丽不好意思的露出一丝浅笑,谦虚的回应,「我的文笔不是很好,只是把一些发生过的事情诚实的报告给大众而已……」
艾莉西亚本还想多聊,可是她看了一下手表,着急的主动结束话题。
「不好意思,原本还有好多话想跟妳聊,可是我跟医师约好了做产检,快要迟到了,我必须赶快上去才行。这次我到伦敦来出差两个礼拜,频频的舟车劳顿害我有轻微出血的现象,我先生担心我小产,非要我来做检查不可,所以下回等时间充裕一点再找妳出来喝茶聊天,到时候妳一定要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