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住唇,手一扯,执意将杂志拿过来。
段宇轩叹了一口气,向後靠着椅背,似乎对她执着于看报导却不信他的话,感到有些失望。
“既然你坚持要看,那就等你看完再说吧。”
她没有理会他,迳自低头细细地将报导看了一遍。
看完之後,她默然无言,将杂志放回桌上。
“怎么样?”夏家父兄四人屏息问道,不约而同地严密审视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位林小姐,条件很好啊。”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段宇轩讶异地望着她。
她抬起头,忽然对他笑了一笑,又重复了一遍。“她的条件真好,个性、家世、能力,都跟你十分相配。”
“你在说什么!”段宇轩的眉头紧紧蹙起,音调里隐含一股怒火。
奇怪,她在赞美那个女人耶,他生什么气啊?夏盈月有些恍惚不解地想着。
“我和那个林小姐真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段宇轩重申,眼神硬了一些。
他为什么不坦白,说他隐瞒了她,和那位林小姐在公司外见面的事呢?
她好想问他,却怕问出口之後,所有和谐美好的假象,全都会像泡沫一样,在瞬间消失,只剩下不堪。
她深呼吸又深呼吸,好不容易才能开口,不料一开口,便震惊了所有人——
“爸,我想和宇轩离婚。”
“月月,你在说什么?”夏旺峰激动得眺了起来。
“你傻了啊?怎么突然要离婚了?”夏家老大问,觉得自己才是被吓傻的那一个。
“月月,婚姻不能胡闹,你想清楚一点儿再开口。”老二也开口劝导。
“月月,你要讲个理由啊!怎么会说离婚就离婚?你刚刚不是才在说,你们感情好得很吗?你在开玩笑还是耍我们啊?”夏家老三最是激动,噼哩啪啦地喊出好几句话。
“理由啊?就是宇轩太好了,好得让我很有压力。我……我刚刚才发觉,我比不上那位林可晴小姐。”
她很怕寂寞,老爱用眼泪当武器对他耍赖,只会制造麻烦、扯他後腿,害老公变成社交圈的笑柄。
但是那位林小姐看起来聪明又独立,尤其报导里对林小姐那一句“在事业上可以帮夫的贤内助”的评语,深深击败了她。
这一阵子,她试着当个独立、不惹他烦心的妻子,一个人乖乖待在家里。但是,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变回那个父兄经常不在家、徒然掉着没人看得见的眼泪、一直等人回来陪她的寂寞小女孩。
既然结婚和不结婚,都是要面临同样的寂寞,那何必要结婚呢?
她不如放开手,让他找寻更适合他的好伴侣。
段宇轩冷着脸,深深地看着她。
“盈月,不要轻易说出会让自己在将来後悔的话。”
“不後悔……”她摇摇头,没有一丝犹疑。
只是,心很痛、很痛而已……
段宇轩眯起眼,似乎不相信她的态度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决绝?
她是他那个娇弱、怕寂寞,眼睛像水龙头般、总是想黏着他不放的可爱娇妻吗?
“看着我,你再说一次。”段宇轩死死地盯住她的双眼。
“我们……离婚吧。”她强迫自己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她说到心好痛,痛到心口发麻、眼睛干涩,挤不出一丝表情,虚弱得提不高音量,结果反而造成十分成功的平静假象。
段宇轩似乎无法相信她真的这么平静。
婚後的这段时间,她的黏人、她的依赖、她的眼泪,都算什么?
两人的情分,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就决定一笔勾销吗?
谁说她娇弱的?
她现在无情得有如钢铁一般,一举便将他完全击沉。
不堪一击的,原来是他。
“……我明白了,我们离婚。”段宇轩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了所有夏家人一眼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佯装无动于哀的夏盈月,在他转身後,眼泪就掉了下来,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来不及掩饰。
“等一下!”看到她拚命流泪的三哥,连忙站起来叫住妹夫。
段宇轩充耳不闻,也没有回头,就这样直直走向夏家大门,离开。
夏家男人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他们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想逼问段宇轩,并且保护他们夏家唯一的女孩,如此而已,很单纯的。
刚开始的时候,段宇轩和月月的态度,在在都显示出离婚根本是件连本人都莫名其妙、子虚乌有的八卦消息。
可是弄到最後,状况却陡然生变,好像变成由他们一手主导,促成月月和段宇轩真的非离婚不可似的……
夏家四个男人心虚又愧疚地看向盈月,不管老的,小的,全都像孩子一样,难得一见地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夏盈月没有发现父兄们歉疚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好空,一阵阵像刀似的冷风吹进去,然後又旋出来,剜不出任何东西。
“我回房间去休息一下……”她的语气像幽魂,脚步像游魂,慢慢地转身离开。
夏家四个男人彼此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竟拿不出一丝主意来,又怕真想出了主意,会越帮越忙,更加害惨了他们夏家唯一的女孩。
“唉……”四道懊恼的叹气声,同时在客厅里重重地响起。
接着,每颗脑袋也同时被两只手抱住,疼痛不堪地重重垂下去……
第八章
母亲意外捎来的结婚礼物快递,成了她即将要伤心溺毙时的救命浮木。
“我……我没地方可以去……”
夏盈月拎着一个仓促收拾的小行李袋,像个连夜逃亡的流浪小可怜,缩着瘦瘦的肩膀嗫嚅着。
曾凤玫站在门口,双手环胸,端着冷艳的脸孔,冷眼看着她和她的小行李袋。
她旅行回来後,才看到段家寄来的结婚喜帖。由于错过了时间,她选了几样礼物,用快递送了过去。
来应门时,本来她以为是快递的回传讯息,没想到竟然是多年没见的亲生女儿站在门口,让她有一点错愕。
最後终究是母女天性,她看到女儿眼中的疲惫和伤心,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收留她。
“进来吧。正巧我老公带着他儿子去参加露营活动了,下个礼拜才会回来,你就先住几天吧。等你把事情想通了,再赶快回家去。”曾凤玫转身进屋。
“谢、谢谢你……”
“怎么会来找我?”
“我、我收到你寄给我的结婚礼物,谢谢你。我本来以为你在国外,没想到快递上写的竟然是国内的住址,所以我就忍不住想要来看看你——”
“说重点。”曾凤玫打断她的话。
她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硬要谈母女情分的话,两人之间也只是比陌生人还要熟悉一点儿而已。
何况,她都嫁了另一个丈夫了,前一段婚姻中留下的女儿,终究是姓夏,不是跟她的姓。
“我……我要离婚了……”盈月低下头,眼眶红了起来。
正伸手要转开客房门上的门把,曾凤玫忽地愣住,转过头来看看她,啼笑皆非地又叹气、又摇头。
“搞什么飞机?我好不容易收到你结婚的消息,送了结婚礼物过去给你,没想到等你收到的时候,竟然要离婚了?”嘲弄地说完後,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觉得这真是既荒谬、又讽刺。
夏盈月听了後,难过地低下头。她也不想这样……
女儿结婚时,曾凤玫正好去旅行了,没来得及赶上婚礼,她的心里多少有些遗憾,本想送个礼物弥补一下的,没想到时机竟然会这么不凑巧。
她当年经历婚姻失败的痛苦,没想到多年後,女儿竟然也要走上跟她一样的道路,说不心疼、没感觉,那是假的。
曾凤玫接过她的行李,放在墙角,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床沿。
“当年,我好歹忍受了你爸那种严肃独断又没有生活情趣的烂个性十几年,帮他养大了三个儿子,还生了你这一个女儿後,才离开你爸的。你嫁的那个男人,是差劲到什么程度,让你不到一年就决定要离婚?”
“他……他很好……”她低声说道。
“是男的先提出的?”
“……是我……”她的声音更低了。
“……”
曾凤玫扭过头来,用力瞪她瞪了很久,像是要把她的骨头给瞪穿两个洞似的。
“那你是有什么毛病啊?见了好男人不抓紧,还自己提离婚?傻丫头啊你!”曾凤玫气得往她的额头用力戳下去。
“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我……我配不上他嘛……”盈月落寞地低下头去。
“你真是奇怪,脑袋里在想什么啊?”曾凤玫“切”了一声。
“我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所以希望他能拥有最好的。我没办法当他的好妻子,只好把他的幸福让给另一个女人。”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自卑的女儿?你爸是怎么教你的,怎会一点儿自信也没有?难道别的女人就一定适合你老公吗?”
“我……我就是没自信啊……”她看着自己光溜溜的手指,才经过短短一段时间,光洁的指根上已经印上一圈婚戒的戒痕了。
瞧见她傻傻地描着无名指上的痕迹,曾凤玫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
“感情像是个烙印,经历过之後就是一段刻骨铭心回忆,何况是一桩婚姻?好好想清楚,这个局面是不是你要的?”
盈月低着头沉默不语,眼泪已经开始滴滴答答地掉在手背、手指,还有戒痕上。
手上的湿意抹了又滴,滴了又抹,怎么也擦不干、擦不掉。
“你看、你看,你明明就放不开嘛!逞什么英雄啊?”
她的话没起什么安慰作用,倒是刺激得女儿眼泪流得更凶,肩膀也一耸一耸的,最後开始呜咽地哭了起来。
曾凤玫受不了地翻翻白眼。
“丫头,我说话就是这样,常说些不中听的话,你爸爸就是这样才受不了我的。不过我已经一辈子都这样,改不了了。如果你被我的话伤到了,算你倒楣,谁叫你要来找我。”懒得再跟她多说,曾凤玫起身走出客房,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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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宇轩坐在办公室里的休息室,看着他为盈月添购的小办公桌发呆。
从夏家回来之後,生活中没有了盈月,他很快地恢复了单身的日子。
恢复单身生活之後,他才发现,他的生活品质简直糟透了。
他每天忙碌的事情,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没有变化,没有新鲜感,乏味枯燥得让他觉得很可耻。
回家之後的生活,更是乏味。
没有人陪他说话。
没有人在他的床上假装睡着。
没有人拉着他的衣角,或是抱着他说好想他。
没有人在他回家前,帮他点亮客厅里的那盏立灯。
没有人在他开视讯会议时,偷偷丢MSN讯息,问他晚上想喝浓汤还是蔬菜汤。
更可怕的是,他发觉他是个爱慕虚荣的男人,再也听不到别人用羡慕的口吻说他跟妻子真恩爱,竟然令他感觉好痛苦。
不知怎么的,想着想着,他又想起小时候遇过的那只窝在路边纸箱里、被人遗弃的小猫咪。
他小时候就很理智,虽然不忍心也舍不得,他仍然头也不回地从小纸箱旁边走开,选择放弃那只惹人怜的小猫。
可是当他後悔了,再回头找时,小猫已经不知去向。
于是他一直在想,那只纸箱里的猫咪是到别处去觅食了?还是被其他凶恶的动物赶走了?
有没有受伤?
会不会找不到食物,一直饿着肚子?
又或者,是幸运地被好心人给捡回家照顾,有吃、有喝、有个遮风蔽雨可供安睡的家了?
他也经常在想,如果当年他不顾一切困难,决定承担抚养小猫的责任,是否就不会这么难受地挂心二十年?
各种思绪转呀转,脑海里又浮出了盈月的脸。
那天早上,明明是盈月自己说出要离婚的话,可她最後的表情,却像是只无助的幼猫。
当踏出夏家的时候,他强忍着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回头,看一看那声猫咪般的低呜声,究竟是不是盈月发出的?
在他面前,她没有哭。
但当他转身之後呢?她有没有哭?
“她那么爱哭,眼睛像水龙头似的,怎么可能不哭呢?”他笑着自问自答,接着,又笑不出来了。
一想到她哭泣的可怜模样:心里就像多了一个破洞,真是难过。
他该怎么做呢?
当年那只在纸箱里望着他喵喵叫的小猫,一直在他脑海里重复出现……
蓦地,他忽然站了起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大哥,你要去哪里?等一下要开会了。”来办公室找人的段宇昂看见他要找的人正匆忙地往外冲,不禁疑惑地喊问。
“你帮我主持就好,我有事。”
“你要干么?这么急?”
“去捡猫!我怕去得太晚,就来不及了!”
“捡猫?这么好兴致?”段宇昂眨眨眼。
没多久,他忽然意会过来。
“那只猫该不会刚好有个名字,叫夏盈月吧?”他带笑的嗓音,在匆忙离去的段宇轩身後响起。
段宇轩听见了,但他脚步走得很急,根本没时间回答。
他在心里不断地祈祷,希望那只笨猫不会走太远,还来得及让他回头,把她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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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有人找你。”曾凤玫突然敲了敲客房的门。
“是爸爸?还是哥哥?”盈月懒懒地躺在客房里的床上,整个人毫无生气,一动也不想动。
“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曾凤玫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知道母亲是不会再跟她说是谁来了,夏盈月只好懒懒地下床,意兴阑珊地从窝了三天的客房中出来见客。
到了客厅,一见到访客,她的眼睛就因为惊讶而张得好大,双手也激动地捂住唇。
“盈月。”段宇轩笑望着她,一如以往的温和英俊。
自从与他决裂之後,除了第一天被母亲的话激得失控外,眼泪已经在心里蓄积成一池的水,一滴也没再溢出。
她以为水池里的眼泪已经干了。
怎么知道,思念的双眼一看到他,就像是两潭水池底下的塞子忽然被拔掉般,所有她以为被成功阻拦的泪水,全都呼噜噜地从眼睛眶里冒出来。
思念一瞬问便泛滥成灾。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只是伸出手,既无奈又温柔地将她揽进臂弯里。
“呜呜~~老公,老公……”她扑进他怀里,将脸埋进他的胸口,下意识地喊着他。
“什么老公?不是要跟人家离婚了吗?你该改口了!”曾凤玫冷笑一声,在一旁给盈月泼冷水。
盈月一听更加难过,哇地一声哭出来,死命将段宇轩抱得好紧,仿佛後悔的孩子般,怎么也不肯把她的东西再度让出去。
“哼!还好意思哭这么大声?”曾凤玫没耐性地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