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妳开窗做什么?」
「唔,也没有。」怕他着凉,她只好合上门窗,咕哝道:「小时候,五叔不是教过咱们,要防隔墙有耳的方法,就是把门窗打开,谁要进来院子一目了然。」
公孙显凝视她一会儿,嘴角若隐若现的扬起。「我还记得。不过他忘了告诉妳,若是有人躲在屋顶偷听,那该如何是好?」
这话是在取笑她,她还听得出来。她恨恨瞪他一眼,恼声道:
「我孩子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算你倒楣了。」
「山风,妳过来。」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妳过来』,这话我常听,明明是我年纪长些,辈份也高些,但总要听着你的话。」虽然在抱怨,还是走到他的面前。
他眉头轻拢,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是妳相公,妳自然该听我的。」顿了下。「以后别在外头提什么辈份的事了。」
她随口应了声。相公大如天,她当然知道,从她嫁了之后,她就发现,她的相公理所当然放弃了侄子之名,彻底实行相公权利,不像以前任她耍赖撒娇。
她内心正腹诽着呢,突地感觉腰间被他的双臂抱住,而后他微微施力,逼得她往前两步,完全陷进他的怀里。
她站得笔直,他抬眼看她,道:
「要让人听不见秘密,还有个方法,我教妳,妳弯下身来。」
她一时掩下住好奇,弯着身与他平视。
他的脸庞抹着倦意,但黑眸燃着高温,轻轻压下她后脑勺,在她耳畔轻声道:
「山风,妳道咱们这样说话,有人听得见么?」
她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的声量极轻,她没有仔细聆听是听不清楚的,但他几乎是咬着她耳朵说话,这又让她怀疑他居心叵测。
「魏府不管谁给妳食物,都别碰。」
她心下一凛,听出他言下慎重之意。
「我们在明敌在暗,魏府至今无事,不表示无人在暗处监视。如果真如我与春香所料,血鹰是朝廷某名高官饲养的组织,那么绝对得高估对方势力。」公孙显发觉她浑身僵硬,淡声道:「我说过,魏林想保住一家老小,这无可厚非,我要是遇见相同的事,首要便是保住我的妻小,多余的事我顾不了,魏林得自求多福了。」
她垂下视线,低声问道:「我都有些迷糊了,你到底安排了什么?」
「我只安排一个诱饵,魏林之事跟妳的出现,在我意料之外。」他静静地说。
那就是,只有延寿才是他安排的。她跟铁拐魏林都打坏他的计画吗?
「一开始,你就要延寿出现在江湖城,让天下江湖人都知道她出现,是不?」
「我本意确实如此。哪知傅棋先一步找到她了……」语毕,他微有沉思。
「延寿她……真能过目不忘?」
「她确实过目不忘,但那是长年练来的,三刻钟内不默下,她定忘掉五成,一日再不默下,她只能详记一成。」
所以刚才延寿才找借口匆匆离去吗?这对延寿来说太危险,没有一定的交情或者爱慕,是无法付出这么多的吧?山风默然不语。
「她身为诱饵,随时有危险,妳别跟她太靠近,除非我不在场,妳才能跟她求助。我妻子的真正身份,除了三叔跟春香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妳也暂时别告诉她。」
这话听起来真冷漠,当延寿是工具似的一样利用,她听了百味杂陈,不知该喜该忧,难道在他眼里,真的只有她吗?心口有点甜又有点酸涩。
「山风,现在咱们已经进了一大步,有名单又有公孙要白,也许下一刻就是妳的解药,妳该感到高兴才对。」
「嗯……」她轻轻应着。
他目光一厉,忽道:
「如果妳出岛,是为了以身引血鹰,同归于尽,那妳可以停止这个想法了。妳要敢破坏我的计画,我绝不原谅妳。」声音虽轻,却是十足的警上口。
她心头一跳,没想到他竟然看穿她的心思。她只是想,拖了这么多年,没有结果,不如由她牺牲,反正她也不想撑了……难道她就这么藏不住心事吗?
「山风?」声音更为严厉。
「真的……会有解药吗?」她嗫嚅着,不敢看他。
「这是当然。」他斩钉截铁道:「若没有解药,我何苦布局这么多年?」
她低低应了一声,小小的希望在圆脸萌芽。「如果有解药……如果有解药……」那该多美好啊!她的未来可以继续跟他交融在一块,如果有解药的话……
见她拾回一点信心了,他柔声道:「想休息一会儿吗?」
她摇摇头,微笑道:「现在还不到中午呢,我不困。」
「那好,我有些累了,妳别离开我。」他在她耳畔轻呵着气。
「你快睡吧,我就坐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你不必担心我。」她本要站直,后而发现他竟然开始吻着她的耳轮。
她面色淡酡。「显儿,你不是要睡了吗?」
「嗯。」
还是吻着她的耳朵。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耳畔的热气蔓延至侧颈,她有点恼他老是趁其不备,于是轻轻俯前,用力咬了一口他的耳轮。
他显然怔住了。过一会儿才让她退离自己的怀抱。他瞅着她,摸着自己的左耳,年轻的脸庞抹上真心俊朗的笑意。
「妳咬得真狠,我当妳是想咬下我的耳朵泄恨。」
她满面通红,不敢抬头了。
他又是微微一笑,拉过她空着的小胖手,这才躺下。「妳有事叫我一声。」
「好。」她坐在床缘,舔舔唇道:「那个……你、你觉得延寿如何?」这话很杀风景,她知道。
本要闭目的公孙显忽地一张,注视着她。
「我、我是说,延寿真是漂亮。我也是个姑娘家,一见她的眼儿,我也会脸红心跳。」
公孙显脸色一沉,冷声道:「也不过是一双招魂的媚珠子,妳脸红心跳什么?」语毕,闭目养神,不再搭理她。
有必要这么气吗?她连话都还没说完呢。她沉默一阵,也不敢乱动,就这样发呆似的看着他的睡颜。
当然,还是要一口接着一口塞食物……嘴里不知在吃什么,毫无味道,能看看心爱的男人当佐料也是不错。
心爱的男人啊……她偷偷傻笑,她很难得看着他入睡呢。往日他在岛上时,怕她药物服久无效伤身,都是点她睡穴作为一日结束。
她想半夜醒来看看他的睡颜都不成。
现在,她可以看个过瘾,等将来……如果她不幸薄命,至少还有个美好回忆。
至于延寿对他的情意,就暂时让她视若无睹吧。
第五章
他已经待在延寿房里一刻钟了。
江湖儿女本不拘小节,又确认是姑侄关系,所以……
她当然很明白显儿在延寿房里做什么,也很信任他目前一心只在血鹰上头,对延寿还不怎么有兴趣。只是……
「都一刻钟了,是吧?」同房的傅玉道。
「嗯。」她心不在焉,坐在窗槛上面向房内,看着自己裙襬下轻踢着的双足。
「都已经确定是姑侄,江湖儿女也不拘小节,但是不是待得稍微久了点?」
「会吗?」她不在意地应着。现在他们在做什么呢?
他允诺傍晚出发,为的就是让延寿在第一时间内默写名单,现在快傍晚了,他转醒后,硬是留下她,自己去延寿房里。
显儿要的只有那份名单,那现在延寿是在用什么眼光望着他呢?迷恋的,还是心酸的?
一只手突地偷袭她两块糕点,她惊吓回神,立即抬头叫道:
「还给我!」
傅玉舔舔手指,笑道:
「味道挺甜的。九师妹,妳成天吃吃吃,偶尔也要跟人分享一下嘛。」
她瞪着篮子里最后两块糕点。从来没人跟她抢食物,在岛上谁都知道她以此维生,即使吃到哭出来,她还是必须吃,显儿很少跟她共食一篮的食物,怕她临时出意外,少了几口就等于少掉一条命。
她紧张地跳下地,结巴道:「我、我回马车那拿!」
「咦,干嘛?妳少吃点会怎样?」傅玉瞪着她。
「我一定要回去拿!」她脸色开始发白,转身往门外走。
「好好,我帮妳拿我帮妳拿!」傅玉一头雾水,但还是推着她回房。「妳就在这里等我,要有事喊一声,公孙先生就在隔壁院子。」
她迟疑一下,点头。见他要出门了,连忙道:「拿两篮,两篮好了!」
他古怪地看她一眼,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叹了口气,道:
「好。」
她有点发抖,死命抱着那小篮子,双脚有些站不稳,但还是焦虑地来回走着。
她就讨厌这样就讨厌这样!她怕得这样吃一辈子,更怕有一天她食物没了的恐惧感,显儿没有明言,但她很清楚他不愿她出岛,就是怕外头意外太多,永远不知道明天她会不会连一口食物都吃不到。
剩下两块,她珍惜点吃……也不能吃太小口,喂不了她肚里的虫子。忽地,她想起上午延寿带了一篮点心上书房,但回来时是两手空空的……
魏府的食物不能碰,更显得车里的食物弥足珍贵,傅棋守在那里等着出发,现在仔细想想,车里的食物应该可以再撑个几天,但如果临时出意外,食物不足呢?
她愈想愈害怕,决定回书房找那篮食物。她速去速返,一篮食物都不要浪费,才是保命之道。
现在她非得保住命不可,显儿已经拿到名单,她有机会跟平常人一样活下去,所以,现在她得好好保住自己。
她几乎是奔到书房的。
书房内无人,她边吃最后的糕点,边四处寻找,桌下也没有,椅下也没有,她确定延寿忙着记名单,忘了拿篮子出去。那会在哪呢?
她紧张兮兮地找了一会儿,终于看见篮子的巾角,她一喜,忙爬到角落的矮柜后,果然不知是谁踢到篮子,篮子便滚到这里,里头的糕点散了一地。
还好,当初她买时,显儿让店家两块一份用油纸包着,她连忙一一拾起,率先拆开一份,塞进嘴里就吃。
还在轻颤的手指这才稳了下来。
忽然间,门「喀」的一声,有人进来了。
她面色一窘,不知道该不该起身打招呼。她躲在人家书房里吃东西,真有点丢脸……还是,等来人走后,她再赶紧离去吧。
「……应该还有。」
来人不止一人,因为有人开口了,其声音低微异样,像是刻意改变语气,她一愣,只觉这声音有点耳熟……
她是过目不忘,但听力则是一般,如果可以让她看见那人的身影,她多半可以认出来是谁的。真是奇了,她认识的人并不多啊!
她小心探头,从矮柜边冒出一双眼,只见有两名蒙面黑衣人在寻找什么。
「……我确实看见……魏林从这拿……公孙显得到的名单,不算重要,我自会对付……」
这身影……这身影……
是他!
他在这里做什么?像个小偷一样在魏府书房!
「找到了……那姓齐的书信正是这封……」另一耳生的蒙面男子一喜。两人凑在一块迅速读着书信上的文字。
「奇了……怎么只是普通书信?」耳熟的声音疑惑着。
「会不会是那姓齐的临死前,将两份名单分送两人?我在这里三年多,很清楚铁拐魏林胆小怕事,却又处事谨慎的个性,这次如果不是他找来公孙显,我还真看不出他竟藏着名单。」语气有点咬牙切齿。
「铁拐魏林确实胆小怕事,趁着公孙显路过此地,将他请了来,就是要不动声色地把这大麻烦托给公孙显,他若有两份名单,应该一块递交才是……」话还没说完,轻微的滚动声勾起他们的注意。
那耳熟的黑衣人循声看去,瞧见一粒饱满的芝麻球从矮柜那里滚了过来,滚啊滚的,仿佛滚了一辈子,终于停在他的面前。
他伸手拾起,然后慢慢抬起一双俊目,看向躲在矮柜后的山风。
此刻她脸色惊惧,几乎是像软绵绵的白糖球。第一次看见她,他不明白公孙显的择妻标准,但铁拐魏林的老眼看见他所看不到的事实。
汲古阁后的天仙画像是死的,他们所找到的公孙要白则让那幅画的艳美活了起来,即使蒙着面,但那双勾魂媚眼如画中人一样,让他们脸红心跳起来。
而公孙显之妻,如蒙尘珍珠,再瘦一些,就是货真价实的似水美人,只是……这样的美色,他几乎不曾在年长姑娘身上见到……啊,是了,因为那些薄面美人如朝露,少年皆因身弱而逝,不见白头,正是老天爷心怜,留下她们最美的一刻。
而公孙显之妻,则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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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见他直勾勾地瞪着自己,心一颤,立即缩回矮柜。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浑身发抖,拚命吃著害人命的芝麻球。她该不该出去,该不该?还是、还是她要呼救?
她再怎么求救,书房离延寿那儿有一段距离,显儿再怎么功夫高强,也是听不见的。
一道冰冷的视线蓦然由上落下,淋在她的头顶上,她僵直无比,不敢抬头。
她根本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却感受到有人正站在矮柜后看着她。
恐惧之中,她瞄到身边地上的影子。
影子有她,还有另一个人的,离她非常的近。那影子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如果不注意,几乎要以为那只是像人形的某个摆设而已。
他、他到底想怎样?
她听到了这么多不该听的事,还有命在吗?
仿佛呼应她内心的疑问,她看见那影子徐缓地抽出腰间软剑,高高举起来。
她用力地闭上眼。
算了算了,就这样死吧,好过她毒发而死!
不不,现在她不想死!她还有美梦,就快找到解药了,那时她可以活下去,可以跟显儿一块,跟他生儿育女,跟他一块归隐,跟他一块白头相见,她还不想死!
「嗤。」低微的笑声,刺耳地划破她紧绷的恐惧。
那笑声似是不屑,又寒凉如冰。
接着,门轻轻地合上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强迫地张开眼,瞄向身边的影子。
影子只剩一个,一个正在发抖的圆影子,是她自己。
她傻眼半天,而后不受控制地软摊在柜旁。
一抹圆脸,全是冷汗。为什么他会放过她?因为他蒙着面,不怕她认出他来?还是他认为她不足为虑?
她一时不解,只能盯着自己紧抱的篮子。连生死瞬间,她还是不忘往嘴里塞东西,她真是怕死到连自己都羞愧了。
难怪他不下手,他觉得她是个废物,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吧。
房内有些热了,她记得黄昏时阵阵大风,吹得她都冷了,书房怎会热成这样?
她双腿还有些虚软,只得扶着矮柜起身,一回头,随即呆住。
她想,她知道为什么他不一剑杀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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