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只要努力保持表面的美丽与完整,就下会有人发现内在的一切。
谁在乎她一天运动几小时、摄取多少严格精算的卡路里、花多少时间保养皮肤与身材、多认真矫正姿势;谁在乎她穿高跟鞋穿到拇指外翻要开刀,因为体脂肪偏低而一年到头怕冷,已经多年不曾吃饱过……
只要她上镜漂亮、走秀时艳惊全场、代言的产品销量长红,这样就够了,其它的,都不重要,都是细节。
「是真的很扯。」唐瑾同意,「昨天深夜就有记者打电话给我了。他们也真神通广大,竟查得到我的手机号码。」
「他们找你?为什么?」吕爱湘大吃一惊。
随即,一股莫名的怒意浮现!
凭什么去骚扰唐瑾?他是一个如此单纯又安静的局外人,关他什么事!
「因为我跟你熟;而且,你跟我哥前一阵子……」
「我和唐大哥只一起吃过一顿饭!」她提高了嗓音,随即,用力闭上嘴。
深呼吸!吕爱湘告诉自己:不要失控,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她握紧电话话筒,开始在室内困兽一般地焦躁踱步。
走到窗前,她的视线不经意掠过楼下安静的巷道。偶尔经过的,只有早起的学生、上班族,或刚运动完的阿公阿妈,还有扛著摄影机的记者, SNG转播车……
记者?!转播车?!
美眸倏然瞪大,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外面聚集了至少十几个各家媒体派出的精英!摄影机、转播车应有尽有,严阵以待。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绯闻不是没闹过,倒追又怎么样?有必要摆出这样的阵仗吗?
她和前任男友之间的状况,除了极亲近的几个朋友知道详情以外,外界所看到的,都是表面;何况,她从来没有真正承认过什么——合约签得一清二楚,不能交男友、不能闹绯闻,除非是公司的安排,否则,被偷拍到私下约会,一次是要罚一万的。
「爱湘,你不要站在窗前。」电话中,突然传来唐瑾的指示。「他们拍得到。」
闻言,她马上反射动作地往後退了两步,好像怕被咬到似的。
随即发觉了不对劲——
「你……你怎么看得到我?」吕爱湘反问。
「我就在你家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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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瑾的吉普车内很乾净,内装简单却很有质感,很有他的风格。吕爱湘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甚至对堆放在後座的大卷大卷蓝图很有兴趣。
就连驾驶座上的俊男,都让她觉得很新鲜。
这么熟的朋友,一个月至少见一次面的,吕爱湘却从来没见过唐瑾这副模样。
并不是刻意装饰过,事实上,他只穿著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比他平日整洁雅痞的模样要年轻好几岁。
令她诧异的是,印象中,唐瑾是个文弱书生;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唐瑾握著方向盘的双手,手臂有著漂亮的肌肉线条,肤色是健康的浅麦色。
居然……很有男人味!
她应该是下意识要逃避现实吧,不然,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她竟还有余裕去注意到唐瑾的改变?
也许不是他变了,而是,她看他的角度变了。
「还在担心?」唐瑾误解了她的沉默,一面熟练地驾驭著车子,一面安慰:「你的公司会有办法应付的,你先不要想太多。蓝姐不是也要你静候指示吗?」
说到这个,吕爱湘的柳眉又微微皱了起来。
旗下模特儿闹绯闻,实在不是太稀奇的事情,公司处理起来,应该是驾轻就熟;下午的通告,正好是面对记者的好时机,说明一下,不就没事了吗?
何况,这次绯闻主角男未婚女未嫁,连固定异性朋友都没有,怎么说也不算太严重——
可是,蓝姐在她出门前打来的电话里,却什么都没指示,口气甚至有些慌乱,完全不像是个在这一行打滚多年的王牌经纪人。
她只对吕爱湘说,先不要跟记者接触。
「可是他们都在门外,连香港媒体都来了。」吕爱湘从窗帘後遮遮掩掩地窥视著,「蓝姐,你要不要过来一趟?也许回答几个问题之後,他们就会满意了。」
「不、不行!」蓝姐突然大声说:「你不能……不要回答问题!」
吕爱湘儍住。「不然我能怎么样?他们不会散的,而且,已经打扰到邻居……我也不能躲在这里一辈子吧?」
「你先……不然……」蓝姐支吾了一下。「先这样吧,我晚点再打给你。」
挂了电话,吕爱湘做了个很任性的决定。
她决定落跑。
人在门外的唐瑾接到指示,把车子开到後巷;而吕爱湘则是从後面阳台爬出去,搭著邻居的遮雨棚,手脚并用地移动,走过一小段矮墙,再跳到等候在那儿的吉普车车顶,顺利逃脱。
个子高真是占便宜。何况,她受过专业训练,肢体异常灵活,要攀爬、走在狭窄的矮墙上……根本不成问题。看著她一派轻松的模样,唐瑾忍不住微笑。
「我今天要到工地看进度,一个在新竹,一个在桃园,下午以後才能回台北。你真的没关系吗?」他谨慎地问。
「没关系。」吕爱湘毫无妆饰的素脸上,绽放出一个几近淘气的浅笑。「让他们在外面等一天好了。反正我们巷口有便利商店,记者大哥大姐们不会饿肚子。」
一路上,两人都言不及义,把一切混乱暂时丢在脑後。虽然手机轮流响起,尤其是吕爱湘的,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一通接著一通;但只要不是经纪公司打来的,她一律不接,直接让它进语音信箱。
鸵鸟就鸵鸟。是经纪人下令不要她讲话的呀。
到了工地,她自告奋勇担任唐瑾的助手,帮他从车上抱下一大卷的蓝图。蓝图特有的阿摩尼亚味萦绕鼻端,不但没让她皱眉,反而带来一种特殊的愉悦。
私心里,她对於专业人士一直有种小女孩般的盲目崇拜,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老是被工作狂型的男人给吸引……
唐瑾也由著她当小跟班,他一向顺著她,只是临下车前,塞给她一顶棒球帽。她戴上了,帽檐压得低低,加上她瘦高的身材,远看,简直像个男生。
「我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吕爱湘喃喃说著,一面远远打量著工地里的众多外劳。
就算不是外劳,也都晒得黑漆漆的。众人都在埋头工作,没人多看她一眼。
虽然尘沙满天,到处堆满建材,废土,电钻、大型推土机的噪音震耳欲聋,可是,吕爱湘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这是另一个世界。没有耀眼的排灯、闪光灯,没有最新款式的订制服,和她所熟悉的,充斥名牌、名媛、名人的精致华丽舞台完完全全是两回事。
唐瑾已经和工地主任寒喧过,戴上硬壳工程帽,准备进入工地勘查。他回头,迟疑了几秒钟。
「你去忙,我在这里就可以了。」吕爱湘对他挥挥手,
目送他修长的背影离去,吕爱湘无法克制自己职业性的分析审视——
原来,唐瑾的身材这么好!
宽肩长腿、漂亮的窄臀,肌肉线条令人移不开目光。他不是粗犷豪迈的硬汉型,却优雅敏捷得像只黑豹。
最重要的是,唐瑾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俊美,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图、身边的工程进度上。
看多了模特儿界的水仙花症患者,只要是经过玻璃或镜面前不检查身影的男人,在吕爱湘心目中,都已经可以加分加到破表。
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其实挺无聊的。但因为心里有事,她发了一阵子的呆,信步走走,又回车上坐了一会儿,感觉也不算太久,唐瑾就又出现了。
「你可以走了吗?」看著唐瑾交代完毕,迎面走过来,吕爱湘诧异地问。「我以为还要很久呢。」
「可以了。问题不大,只是有些地方之前测量员没有弄清楚,加上原本负责的建筑师因为结婚离职了,案子最近才交到我手上,所以得跑一趟来看看。」回答笃定果断,完全是掌控全局的大将风范。
然後,语气一变,柔和了。「你在车上等,很无聊吧?要不要我送你去什么地方?还是回家?」
「嗯……」吕爱湘迟疑了几秒钟。
今天的工作都取消了,她也根本不能回家——媒体一定还在她住处等候。
她想去哪里?她还能去哪里?
世界之大,居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人海茫茫,该到哪里寻找灵魂之伴侣……呃,现在不是伤春悲秋、耍文艺腔的时候。
「我能去哪里?」她有点茫然地反问。
唐瑾伸手过来摸摸她的头。「你想去哪里,我就送你去。」
「哪里都可以吗?」闻言,明眸突然闪过一丝狡黠调皮,好像在动什么歪脑筋。
「对。」唐瑾点头。片刻,他又谨慎地加上一句:「不过,如果是在我去下个工地的途中顺路可以经过的地点,最好。」
不小心不行,这位小姐可是从小就很爱出门冒险的性子,万一说出「我们去马达加斯加」或「不如到阿根廷火地岛去看看怎样」之类的话,唐瑾不就骑虎难下了吗?不可不慎呵。
这个但书让吕爱湘噗哧笑出来。
「有点没诚意……」她故意说。
唐瑾没有反驳,只是微笑,宠溺地看著她,好半晌,都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吕爱湘过了好一下才会意:唐瑾其实还在等她决定到底要去哪里。
他就是这样。永远不给她压力,总是耐心陪伴,从不催促或要求。
吕爱湘把能去的、不能去的地方都在脑海中过滤了一次,然後,才发现,她现在最想做的是……
「我可以跟著你吗?」她抬眼,望进那双温柔的眼眸。「会不会很不方便?」
就一天,她想做个EQ不那么高、遇到难题会想要逃避的没用女生。一天就好。这样,会很过分吗?
唐瑾的答案很简单。他只是点点头。「只要你不怕无聊,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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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跟著唐瑾闲晃了一整天。
不过,闲晃的是她,唐瑾可没闲著。
如果可能,他真的很希望可以放一天的假,就陪著吕爱湘,不管做什么,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好,只要能让她开朗一点,唐瑾都愿意。
不过,吕爱湘始终没有放下那职业性的抽离感。即使只有一丝丝,唐瑾却还是清楚感受到了。
她正在试图把自己抽离,不去想,也不去面对——媒体吗?还是失败的单恋倒追?就算在唐瑾面前,也没办法完全放松。
唐瑾怎么知道?
很简单,只要看她五官精致的睑蛋上,大部分时间一点表情都没有,甚至有点空白,整个人就像个大型洋娃娃般,就八九不离十了。
又不是在秀场!
几近完美、好像雕像一般的表面,只在下一个工地看到唐瑾和众人哈啦之际出现了裂痕。
她睁大了眼,线条优美、在时尚杂志「最想亲吻的唇」榜单中名列前茅的红唇也微启,活像是刚看到外星人的震惊样,瞪著唐瑾……手上的……
「你吃槟榔?」
她的口气让唐瑾简直要以为自己手上拿的不是包叶或菁仔,而是人肉叉烧包。
「我没有吃,是请工头,工人们用的。」唐瑾耐心解释。
「骗人!我明明看见你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我没有嚼,也没有吐槟榔渣。」简直跟吃喉糖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吃?」
该怎么解释建筑师,尤其是眉清目秀、俊美年轻的建筑师,在工地与这些孔武有力工人们的微妙角力?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又要维持领导者的地位,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办公室里是一个世界,出来外面又是另一番局面,唐瑾实在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实务上的丑恶现实。
光是几颗槟榔就能让她这么吃惊,如果讲到喝酒、饮宴,到声色场所谈案子的所谓现实,她大概会……
好吧,唐瑾也不知道她到底会怎样,只是,他下意识地排斥设想这个可能性。
「不说那些了。再来我们要回台北,你跟公司联络过了吗?」
话题一转,吕爱湘的生动表情也就慢慢收敛了,回到之前那带著距离的、优雅的淡漠。
很美,可是,也很冷。
「没有。晚点再联络就可以了。」她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然後,转移话题:「你刚刚在跟工人吵架?吵什么?」
她不能理解,怎么前一分钟还是你递槟榔、他递香菸的称兄道弟,下一刻就争得面红耳赤,好像就要打起来一样。
「立场不同。我要他们拆掉重做,他们当然不高兴。」唐瑾也很轻描淡写的说。
「拆掉重做?」吕爱湘大吃一惊,回头看看已经稍具规模的庞大建筑物。「这全部要拆掉?为什么?」
「只有一部分。应该每隔一公尺绑一根箍筋,他们改成一公尺二十公分,这样不行,要重来。工地主任坚持蓝图上是这样标示,但图是我画的,我记得很清楚。」
「感觉上没有差很多呀。」吕爱湘困惑,「而且那些图……那么多、那么复杂,你记得每个细节?」
「当然记得。」唐瑾奇怪地看她一眼。「细节不注意,累积起来,是很可怕的。我们要为住户、使用者负责任,怎么可以不弄清楚?何况外观大家都看得见,但细节只有专业人员知道。专业就是把关时用的啊。」
「只差二十公分……」她不敢置信。
唐瑾笑了。「就像你试穿衣服好了。如果腰围大两寸或小两寸,在我们看来可能也没什么,但穿起来线条就差很多,你一定会发现,不是吗?更何况……」
「更何况模特儿身上衣服腰围大小,非关人命。」吕爱湘懂了,很有默契地接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唐瑾,不过,到今天、此刻,她才真正体认到,如此认真的个性可以怎样落实到生活、工作中。
车子已经下了高架桥,一转弯,来到知名学府附近。看著大片校园绿荫,应该感到很清爽的,吕爱湘的心情却越发沉重。
终究是要一步步回到现实的。
「总算不用让你待在工地等我了。」停好车,唐瑾说著。
他还是由著她帮忙抱文件、蓝图——可以达到遮掩的目的。毕竟吕爱湘的脸蛋在工地众人眼中辨识度不大高,但是回到台北,唐瑾就不敢冒这个险了。
此刻,吕爱湘从层层伪装後面,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对工地没有意见呀。」这是实话。她还满喜欢待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