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猝然一拉马缰,面沉如冰,冷声道:“枫红,这一路上你夹枪带棍、指桑骂槐,我已对你忍无可忍。此行我本就无意与你同路,请君另觅大道!”
枫红还是嘻皮笑脸的表情,跷著腿问他,“我若不肯走大道,非要过你这座独木桥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行歌自马上振袖而起,迅如疾风地扑向他。
初舞一惊之下,要伸手拉他却已来不及。
枫红也没想到行歌会突然出手,而且出手的速度如此之快,故猛蹬车辕纵身跳向车顶,避开了他这雷霆万钧的第一击。
行歌冷笑道:“落枫长吟不是你的看家本领,怎么不舍得用?你背后的那把剑呢?是用来吓唬人的吗?”
“我用不用剑要视对手的强弱而定。”他虽然和行歌交过几次手,但是始终探不出对方的武功深浅,行歌乃是他的一大劲敌,若此战真的开打,还不知道会鹿死谁手,再加上现在还未到京城,不知道孙将军那里的情况如何,实在没必要为了一点口舌之争,就搞得两败俱伤。
正犹豫著要怎样暂时化解眼前的危机,初舞已从行歌的背后翩然而至,一把抓住他的右手。
“行歌,你为何要为难枫红?他也不过是嘴巴坏了点,并无恶意。”
行歌的嘴角噙著冰凉的笑意,“怎么?你心疼?”就在此时,他的左手扬起,从袖口内射出一根袖箭,直朝枫红而去。
枫红一个鹞子翻身落下车厢,口中大喊,“唉哟哟!你今天是想要我的命啊?怎么下手这么狠?”
他也不吭声,挣脱初舞之后右袖再举,又是一根袖箭飞出。
车厢中的孟如练听到外面的动静,恰巧在此时掀开帘子探出身来,枫红意识到行歌的袖箭极有可能射到她身上,于是足尖疾点横挡在她身前,双臂关注真力奋勇一握,竟将那根袖箭牢牢抓在右手中。
初舞惊呼出声,甩下行歌奔到他身前,急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只是擦破点皮。”枫红哈哈笑著,摊开手掌给他看。
果然,因为箭势太快,箭锋太过锐利,他的手掌边缘处蹭破了一点皮,此时正在淌血,但看起来倒不很严重。
他回头问道:“孟姑娘没事吧?”
孟如练被这场变故震住,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是说不出话来,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初舞看到他手掌上的伤口,脸色霎时骤变,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塞给他。
“快用清水洗手,并将这药抹在伤口上,要快!否则你这只手就要废了!”
枫红怔了怔,“没那么严重吧?”
孟如练却比他著急,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将他拉下马车,迅速往回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他被动地跟著她,只觉得眼前有点黑,脚下有些虚浮。小小的一道伤口怎么可能将他伤得这么重?除非……他回头去看,只瞧见行歌唇角扬起微冷的笑,寒彻人心。
箭上有毒!
他赫然明白了这就是行歌非用袖箭伤他不可的原因。
脚下一个踉跄,他差点摔倒,孟如练扶住他问:“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没事,这点毒还要不了我的命。”他挤了个笑脸给她看。
总算在这附近找到一条小河,她将他拉坐在河畔,先用清水将他的伤口处冲洗了几遍,又问:“能自己吸毒吗?”
枫红促狭道:“书上常写一些男男女女私定终身,就是因为有了肌肤之亲,不是男的为女的疗伤,就是女的为男的吸毒。”
“你若是把胳膊洗干净点,我或许可以考虑。”孟如练嘲讽他,“现在你是要自己吸,还是我帮你用剑把皮肤切开,挖出毒肉?”
“你以为这是猪皮啊?可以随便任你摆布?”他强说笑话是为了让自己的神智更加清醒一点,但她的确提醒了他。
当下用力在自己伤口处吸出了几口毒血,然后掣剑在手,剑光不过片刻闪烁,稍晃过眼,却已回剑入鞘,在他的伤口处拉开一条三寸长的口子,被毒汁腐蚀过的地方也被锐利的剑锋尽数挖掉。
饶是外表如冰的孟如练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枫红仍是谈笑风生地说:“我看你刚才似乎还拿了一坛酒来?”
她将酒递过去,正是他从三清观带来的那一小坛酒。
“可惜啊可惜,还没来得及喝,就要先倒掉一半了。”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揭开酒坛的泥封,将酒倒在伤口上。
以酒来杀除体内的残余毒素,帮助清理伤口,这是他们都晓得的道理,但是眼看著碧绿清澈的酒液倒在鲜红的伤口上,孟如练的心头突然揪疼了起来。
虽然他看起来一脸满不在乎、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摊开的右手手掌其实在微微地轻颤,显然酒水更增强了伤口的疼痛,只是他的眉宇仍然舒展著,不忘和她开玩笑。
“下次做菜不如做一道烈酒烹猪手,一定很好吃。”
亏他这时还能想到吃的!她眉眼嘴角不禁温柔带笑,就连那坚固的心房,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动了防备。
她扬起手,将那个酒坛拿过来,“留著点在路上喝,否则就白白辛苦偷出来这一趟了。”她将初舞给的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有手绢或者是干净的布吗?”
他有趣地看著她,“手绢?那是女孩儿家才有的东西,至于干净的布,我看我浑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绣花布绢裹在他的伤口处。
枫红看她低头包扎的样子,逗她问:“这是不是书上说的那种定情信物?”
孟如练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经点?”
他端正身子,“好,那这条手绢既然被我弄脏了,是要我过几天洗干净还你,还是要我再买一条新的回赠?”
“到时候我会处置它,不劳你费心。”娇颜浮上淡淡的红晕。
“处置?听起来好严重的样子,该不会你要把它大卸八块吧?”他的眼睛比刚才亮了许多。嗯,女人还是娇羞点看起来比较可爱!
孟如练将手绢绑好,起身时有意无意地在他的伤处狠狠撞了一下。
他顿时捂著手大叫起来,“你要谋财害命啊?”
她原本当他在假装,但看到手绢外层渗出了血丝,又有些不忍,“这药没有止血止疼的功用吗?”
“少了那么大一块皮肉,怎么可能立刻止血止疼?”枫红龇牙咧嘴地回答,“现在你知道了吧?行歌的为人绝非你所看到的那么温文尔雅,这样你还要跟著他、听他的安排吗?”
她不以为意地说:“行歌公子若非被你的言语激怒,也不会下这毒手,倒是你应该要好好想想,为何就学不会与人相处之道?我从认识你到现在,还没看到有一个人是真心敬仰你,愿意追随你、亲近你的。”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传说中那种不可救药的人吧?大概只有亲眼看到行歌动手杀人,才会相信我的话。”
再造恩人怎容许被他如此毁谤……她微怒道:“行歌公子就算是杀人,杀的也必定是你这样的恶人!”
枫红听了不满,刁钻地问:“若是有天你看到他在杀你的亲人呢?”
孟如练沉吟片刻,“那或许是因为我的亲人也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他惊异地看著她,“你对行歌居然如此盲目追随?这人到底有什么魅力?不就是人长得漂亮点、满口仁义道德一点、做事装模作样一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优点?”
孟如练像是在看著一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冷笑道:“你和行歌公子有过什么过节,为何总是变本加厉地诋毁他?他做过的事情天下人皆知,早已是个传奇,你就算再怎么毁谤他,也不能动摇他在世人心中的位置。”
“这话说得真是大错特错。”这回换成枫红冷笑,“他做过的事情世人并不知道,有些人做一些事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坦荡,但有些人做一些事是为了让自己的外表坦荡。你所看到的,往往和事实差之千里。”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就是那个心中坦荡的人,而行歌公子就是外表坦荡的那个?”她哼了声,“既然你心里坦荡,那我问你一件事,你可否坦诚说出?”
他摆动受伤的右手,“请问。”
“你的身世来历?”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他怔住,“怎么想到问我这个?”
“既然坦荡,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她直视著他,“四大公子中,唯有雪染的出身来历明明白白,初舞、行歌和你,都是一团谜。”
“那你为何不去问行歌?”
“每个人有每个人心中的秘密,不见得都要告诉外人,不去采寻别人的秘密是对对方的尊重。”
枫红哑然失笑,“那你又为何来问我?”
“因为别人不会像你这样自负,口出狂言。”
他叹口气,“原本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没想到居然如此伶牙俐齿,早知道就不该招惹你。”
“既然你已有自知之明,就请便吧。”孟如练侧开身,摆出让路给他的姿态。
“你说话做事总是这么不给对方留情面,就不怕得罪人?真不知道如果到了王府之后,你能坚持几天不被人撵出来。”他微微摇头,“大话我已经说出口,在你面前就不该有所隐瞒,只是我的身世会牵扯上一些人的生死,我不能随便讲出来,以免害了别人。”
“哼。”她拾脚往回走,不再听他啰唆。
他追上几步,笑道:“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帮我包扎伤口,所以你的事情我是管到底了,你想赶我走可没那么容易哦。”
孟如练的脚步一顿,眼波投到他的笑脸上,心神竟有片刻的混乱,同时她的目光略过他的肩膀,看到他所背负的长剑,清冷的眸子登时凝成墨色。
对视上她的目光,枫红的心头一震,只觉得她的眼神中好像藏有许多话欲言又止,但不待他追问,她的眼睛一眨,又避开了。
不去探寻别人的秘密是对对方的尊重。这句话应该是她故意说给他听的,也许是对他的嘲讽,也许是对他的警告?
不管怎样,今天行歌突然对他出手让他颇感意外。行歌恨他入骨他是知道的,但行歌向来不仓卒决定任何事,总是精于算计,三思而后行。与他正面为敌,不应该是行歌目前要走的棋,只是为什么他会突然用袖箭伤他?
越想越古怪,越想越觉得孟如练所处的位置实在是危险,而且这女人听不进他的苦劝,一步步往陷阱里跳,他看得实在心急。为了这笨女人,看来他也要陪她跳这一回陷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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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红追著孟如练叨叨絮絮地走回马车这边,远远地,眼角余光就看到初舞和行歌牵著马站在路边。
看他们两人似乎刚刚吵完架,初舞背对著行歌,一手摆弄著路边垂柳的枝叶。行歌抚摸著马背,低声说著什么话,神情也是少见的严肃。
“我还没被毒死,行歌你会不会很遗憾?”枫红大声招呼,并将那个药瓶丢回给初舞,“谢谢你的灵药。”
初舞把药瓶收回,便一语不发地上了马,扬长而去。
行歌看向孟如练,“孟姑娘,从此处一直往北再走两天就会到达京城了。我还有事,不能护送姑娘走这一程,相信有枫红公子在,姑娘应该安全无虞,还请姑娘见谅。”
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告别,孟如练显得有点吃惊,但是以刚才的形势来看,如果几个人不分开上路,的确会很尴尬。
她躬身一拜,“有劳公子一路费心,如练会自己小心的。”
行歌又看向枫红,声音冰冷地说:“我在京城恭候枫红公子大驾。”
“若再相见,我可不会像今天这样客客气气的了,公子绝顶智慧,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枫红也凝视著他,话后的意思彼此心照不宣。若真的重逢,必然是出了难以掌控的大事。
“一直未能一窥枫红公子的武功全貌,能与公子痛快过招倒是我的心愿。”
他慢声道:“你我为敌,可不是我的心愿。”
行歌笑而不语,拱手一揖后,立即上马追随初舞而去。
“将行歌、初舞两位公子挤走,你可得偿所愿了吧?”孟如练坐在车上,又恢复了最初冷冷的表情。“希望你不会耽误我的行程。”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主动出手的人可不是我,要先行离开的话,也不是我让他们说的。”
看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马鞭,她关心地问:“你的手还能赶车吗?”
“小小的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不能我躺在车里让你来伺候我吧?”车轮在枫红的笑声中再次辚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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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孟如练没有再主动开口和枫红说话,倒是他在受伤之后,还是一样的兴致高昂,一路上嘴巴不停地讲起不少奇闻轶事,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自己却很自得其乐。
直到天黑时,路过一个小村,她掀开车帘,开口打断他的话,“你就准备这样一路不停地说下去,一直说到京城吗?”
“是有点口渴。”枫红笑道:“我看今晚就留宿在这个小村子好了,这附近没什么大的县镇,先让马儿歇歇脚,明天一太早我们再赶一天的路就能到京城了。”
“睡觉的时候你的嘴巴会休息吧?”问完她走下车,眼光一扫,看到前面十几丈外有个小小的店铺招牌写著“同福客栈”,便走了过去。
“哟,有外客到,姑娘您里边儿请!”店小二出来迎接得很快。
孟如练问:“客房还有吗?”
“本地地小人少,店里最富裕的就是客房。”店小二开著玩笑将她迎进门,又看到后面正在把缰绳拴到路边的枫红,问道:“这位车夫是姑娘带来的人?”
她噗哧一笑,“是,给他随便找间房就行了,我喜欢睡能看到月亮的窗子,你们店里有吗?”
“有有有,拐角那一间到了晚上看月光是最好的,凡是文人墨客来到小店都会选那间,一到晚上就诗性大发。”
孟如练一边跟随店小二上楼,一边悄悄观察枫红的动静。
他拴好缰绳后,就高声问道:“有什么好吃的吗?”
楼上的店小二朝下面喊了一声,“等著!”
枫红耸耸肩,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又朝正在看他的孟如练招招手。
被他发现自己在偷看,她急忙把脸转过来。
进房后,店小二招呼著,“姑娘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洗把脸?或者我给姑娘打盆热水让姑娘烫个脚?舒舒服服睡觉才香。”
没想到这个店小二的聒噪不亚于枫红,她赶紧挥挥手,“不用了,你下去吧,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