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和弦铃声响起,苏黛从口袋掏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按下通话键。
「不管你是谁,姑娘我正在骑车,别害我接罚单,给你三秒钟说完重点。」
话筒彼方是清脆的女声,「接到罚单我帮你缴,可不可以给三十秒?」
「不可以。好了,三秒钟到了,谢谢再联络。」
「喂!你很欠打喔!敢挂我羊咩小姐的电话,今晚不买宵夜给你吃了。」
唉唉!苏黛认命的把车骑到路边停下。
「羊咩小姐,羊咩女王,请问有何贵干?」趁着说话空档,她低头瞥一眼手表,十一点四十九分。「你还不到午休吧?小心老板扣你薪水。」
羊咩含笑轻哼,「原来你还会关心人家呀?」
「我关心我今天的宵夜啊,女王。」
「讨厌!」
「先说好,我赶着中午十二点送货,要是你害我的信誉受损,以后姑娘荷包没有『ㄎㄡㄎㄡ』进帐,你要养我。」
「十二点──」羊咩显然注意到时间了,说:「你早说我就不跟你瞎聊了,总之,下午两点半你要过来店里找我,我需要一个模特儿。」
「本姑娘不便宜喔,时薪两百块。」苏黛顿了顿,补上一句,「美金。」
羊咩的回应是大笑,并说:「下午茶点心就随便买个巧克力泡芙,记得要是那间我平常爱吃的蛋糕店的喔!」
「哇咧,我是你的奴才吗?」
「笨!在羊咩女王的眼里,所有人都是我的奴才。」羊咩以「喔呵呵呵──」的笑声作为本次通话的结尾。
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十一点五十一分,夏日的中午太阳正炽,苏黛抹了抹汗水又重新加入车阵。
八月天啊,不适合接这种必须在外头吸废气的工作。
苏黛几乎怀疑自己的皮肤已被阳光灼伤了。
下一个工作得考虑一下地点了。
首要条件──有冷气可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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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抢进办公室,伍岩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传代协力您好,敝姓伍。」
「伍岩,我是文森。」对方接着传来一串爽朗的笑声,「你讲起话还真像一回事,像个专员还是总机什么的。」
伍岩听见这声音便放松不少,拉了张办公椅坐下。
「办公室里不见半条人影,连工读生都不在,我一个人哪有办法应付六线电话!」
文森说:「你接了电话就说公司忙线,请他们留下电话号码,下午会有专员回电。别担心,十二点半我就会到公司,其他人也陆续在回去的途中,很快会有人支援你的。」
「你这个总经理这样子做事,我真怀疑公司怎么能撑这些年……」伍岩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包捏皱了的香菸盒,抽了一支菸咬在嘴上,另一手在口袋里探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在戒菸。
「这次的活动人手不足,公司上下加上志工十二个全上街发传单还嫌太少,我不都下海了?」文森啧一声,「小公司,什么事情不克难?要不是得留你一个帮忙接电话,真恨不得教你也到街上来。」
「别抱怨,当初开公司的时候,不早就知道这条路会很艰辛了?」
「是啊。」文森无奈地笑了笑,干事业不都是这样的吗?「喔,对了,我先前叫了便当,要是送便当的人来了,你就到我抽屉拿钱去付,其中一个鸡腿便当是你的。」
「知道了。」伍岩说着,便听见另一线电话响起。「二线有电话,你快回来吧,我下午得跑一趟方叔的工厂。」
「嗯。」文森招呼也不打了,二话不说就挂电话。
伍岩早就习惯,拿开嘴上的香菸之后,立刻切换二线电话。「传代协力您好,敝姓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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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黛自认还挺容易满足的。
送「货」到办公大楼,有几分钟的冷气消暑,便足够让她露出一丝笑意。
提着大包小包走进电梯,苏黛独自享受这份夏日难得的清凉。
十一点五十九分又二十二秒。电梯逐渐爬上目的楼层,预估五秒钟内她就可以抵达客户的公司。
她不会迟到的。总算不枉她刚才五分钟之内连闯三个黄灯、一个红灯,冒着攸关荷包生死──接罚单的危机,保全了她准时的好信用。
「叮」一声,电梯门滑开。
她走出去,客户公司玻璃大门旁挂着简单的银色招牌──
财团法人传代协力基金会
她低头看看纸条,再次对照了一下地点,地点没错,时间恰好。
上前推开大门,苏黛制式地开口道:
「阳光烧腊店,外送十三个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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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岩才刚刚挂掉手边的一支电话,并同时将香菸衔回嘴里。
门口,站着一个女孩。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对方也静静的回看着他。
是来送便当的?
很令人怀疑。这个女孩除了一件外罩的围裙上印著「阳光烧腊」图样之外,她的模样──一头张狂的挑染长发,橘色的无袖T恤搭上绿色的七分裤,宽大的造型皮带牵着一条腰链,手腕挂着好几个银制手环,叮叮当当作响。
这种打扮应该画有满脸华丽的彩妆,偏偏她拥有的是一张过分白净的脸蛋,圆圆的黑色眼睛看起来甚至还有点稚气未脱。
不过,真正的重点是,这会是一个便当外送员?
错置感使这个情况显得突兀怪诞。
像个卡通画面似的。
苏黛看着对方。
一个身穿汗衫、牛仔裤的男人,方正的下巴都是未经修整的胡渣,他虽然不是相当壮硕,可是精健的体格仍有过分强烈的粗犷线条,高大的身形最令人无法忽视,没有丝毫符合这个办公室的气息。他大剌剌的靠在办公桌一角,姿态模样适合在更野气的地方出现,却又确实的待在这里。
是她走错地方,还是他走错地方?
「十三个便当?」他问。
好极了,起码她能收到便当钱。
「四个烧鸡、四个三宝、三个烧鹅、两个鸡腿。」她将两大袋便当放在门口的会客桌上,「请您确认。」
他没有过去清点,只道:「多少钱?」
苏黛报了个数目。
伍岩掏着口袋,将一张皱皱的千元大钞递出去。苏黛接过,很快的找了零钱给他。
他收了零钱,点也没点就再度塞回自己的口袋里,她则搁下收据。
这是今天的第六笔交易,一如先前的每一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夏日中午,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交易。卡通般的场景是一天当中偶尔出现的小插曲。
苏黛转身,推开大门,离开前听见办公室里的电话声响起,门关上的刹那,身后的工人正好接起电话:
「传代协力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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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当外送的工作大都只在中午时段。
苏黛在一点半左右收工。将特别加装用来送货的摩托车停在烧腊店门口,她摘下安全帽从后门绕进店内。
比起其它同为餐饮业的餐厅来说,阳光烧腊店显得干净整洁许多,这也是她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来这里工作的原因之一。一般油腻肮脏的餐饮店面,光是要她走进去都觉得倒胃口。
烧腊店内部粗略做了小隔间就拿来充当老板办公室,苏黛门也不敲,推开虚掩的门板就探头进去。
里头坐在小办公椅上的老板,细看也只是个高瘦黝黑的年轻男孩。
「本姑娘收工了。」苏黛直接觅了张空椅子坐下来,伸手出去勾勾手指,「讲好的日薪五百块,速速结清。」
「吸血怪!」脑袋里就只想到钱!
她跟老板熟稔得可以互唤绰号,立刻反敬一句,「黑板鬼!本姑娘行程表排得超紧,要不是看在我们同学一场,要我这个超级业务员帮你送便当?再想个两百年吧!」
「我才讲一句,你就回我四、五句,啧!」黑板拉开抽屉,取了一个薪资袋递过去。「之后还给不给排班?我虽然登了广告,不过到现在还找不到人。」
「再说吧,我想换工作了。」苏黛抽起钞票收进小皮包里,随手把空的薪资袋丢回他桌上。
黑板将飘飞的薪资袋压住,翻了翻白眼,「拜托,一年换二十四个工作,你嫌认识的老板不够多喔!两个小时半五百块,你哪里找我这么好的头家?」
「与头家无关,都是天气害的。」
「天气又怎么了?」
「温度太高、紫外线太强,我会得皮肤癌。」
理由还真多!黑板瞪她。
苏黛哼了声,「我要赶场去给羊咩摆布本姑娘的头发了,排班的事情,你真的出了问题再谈吧。」
「真大牌!这样还敢自称姑娘?」
「好吧,」苏黛耸耸肩,很配合的说:「那么,老娘我要走人啦。」
黑板啼笑皆非,最后只是照样回敬道:「去吧!你到店里拿个便当,算是大爷我的恩赐,你去吧!」
妈咧!苏黛横一眼过去,极没好气地道:「谢––啦!」
黑板则故意露出一脸很欠揍的表情。
苏黛手痒的拍了他脑袋一下才走,对他之后的叫嚣充耳不闻。
到店前拎了便当,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苏黛跨上自己的机车,顶着夏日的烈阳离去。
稍微将今天的行程再一次想过,两点半到羊咩工作的美发店,应该不到五点脱不开身,晚上吃过饭后才会有点空闲时间,那时得上网看看自己架设的拍卖网页有几个人下单……
今天还不算忙。
但是苏黛随即想到,再半个月左右就要开学了。
学费确实已经筹好了,不过开学那阵子开销总是会增多一些,还是得未雨绸缪才行。
暑假为期两个月,算是赚钱好时节,趁最后这半个月时间尚未被学校占去,她得再想想怎么开源进帐了,兼一些夜班也未尝不可。
绕道去给羊咩买了巧克力泡芙,她准时在两点半抵达目的地。
才刚踏进美发店店门口,就觉得舒适宜人的冷气迎面而来。
人生一大快事!苏黛满意地微微笑起来。大热天有冷气可吹,岂不快哉?
尚未来得及擦拭满头的热汗,苏黛已经被人猛然拽进员工休息室。
这手劲很熟悉,苏黛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休息室的大门被关上,她才稳住脚步。
「羊咩,我记得鬼门关很久了。」苏黛转头看着身边的好友,她还以为是被鬼抓了咧!
身边的羊咩身段匀称、面容姣好,笑容尤具魅力,一双晶灿的眼睛特别漂亮,整体来说无疑是个大美人。
但此时她却粗鲁的捏住苏黛的脸颊,「你拐弯骂我是女鬼,想死呀?」
「民女岂敢。」苏黛提起手中的纸袋,「喏,供品。」
「是拜鬼的供品,还是献给本女王的贡品?」
「你的心眼真多,这当然是献给我们至高无上、美丽无双的羊咩女王的贡品嘛!」谄媚的言语不要钱,她随口就能来上两句。「现在可以放开我的脸了吗?」
羊咩这才松开捏着好友脸颊的纤纤玉手,顺道接过那一袋下午茶点。「看你是靠脸吃饭的,放你一马。」
听她纡尊降贵的口吻,嗟!
苏黛也不跟她计较。「不是要我来当你的实验品吗?姑娘今天心情好,不跟你收钟点费了。」
「呦!我们家的阿怪小姐不是金钱至上吗?」阿怪––苏黛的绰号。
苏黛跩跩的说:「我可是吸金有道,看在羊咩女王最近手头很紧,暂且免费服务,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羊咩手轻拍了拍苏黛的肩膀,「神经,你的钟点费我会拿来当作我们的宵夜基金。对了,刚才那几个巧克力泡芙多少钱?」
看着羊咩摸索着钱包的动作,苏黛说:「不用麻烦了,我请你。」
羊咩这次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将两个五十块铜板迳自塞入她的小皮包里头。见苏黛正欲掏出钱来,羊咩便抢先开口:
「绝交或者收钱,你自己选择一个。」
苏黛只好收手。
一样十七岁,一样半工半读在赚取生活费,可即使彼此手头都不宽裕,老是在计较这点钱也很无聊。
「那,今天的宵夜换我请你。」见羊咩开口想说些什么,苏黛依样画葫芦,「绝交或者点头,你也是自己选一个。」
「嗟,人小鬼大。」羊咩老气横秋的说着,言下之意算是妥协了。
苏黛很快进入正题,「今天还要染发吗?最近发质变差,我想说干脆全部剪掉它,你觉得怎样?」
羊咩把纸袋搁在一旁,伸手撩了撩她的长发,微笑道:「发质还好嘛,水亮水亮的,你全身上下就这头长发最有女人味,我还不舍得让你剪呢。等一下我先帮你修一下分叉,护发之后再看看要做什么造型。」
「我这可是长发为君留。」苏黛哼一声笑说:「要不是得当你的实验品,姑娘我老早就理成平头,多省工夫啊。」
「亲爱的阿怪,你不知道有些牺牲是必要的吗?羊咩小姐我呢,未来会是世界闻名的发型设计师,当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刻,我会说,」羊咩刻意变了音调。「这一切,都是由我最亲爱的好友,阿怪,而开始的。如果过去没有她,那么今天就没有我了。」
「你以为是奥斯卡金像奖喔!」苏黛第一时间吐槽。
羊咩瞪她一眼,「人因梦想而伟大,没听过吗?」
「所谓的功成名就,只是一种自我膨胀。」苏黛念经似的说:「女王啊,名利转眼成空,何必曰利呢?」
羊咩噗哧一声笑出来,勉强忍笑之后,很合作地双手合十说道:
「真抱歉,我还是红尘里的俗人。阿怪大师,你可以穿得花枝招展又觉得这只是个臭皮囊,可惜我道行太低,回头也找不到岸的。」
苏黛被她逗笑。
其实说归说,她还是觉得像羊咩这样有着确实的目标,实在是一件好事。至于她自己嘛……
一年换二十四个工作,不是她待不住,只不过她才十七岁哪,既然只是打工性质,那么她当然还想在这个世界上找看看有什么更好玩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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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去充当接线生之后,伍岩一整个下午都在风管工厂帮忙,一直到晚上七点钟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他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交通工具,出了工厂他还得走一段路去搭公车。
工厂到公车站牌这段路说长也不长,得走个十五分钟左右。这段路只点了几盏路灯,相当漆黑,一般人来到这里只想迅速离开,可是对他而言,这样一段夜路反倒给了他难得的独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