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亭从小就有著缤纷多彩异於其他孩子的梦。当同龄孩子著迷于芭比娃娃或金刚战警时,唐海亭只喜欢整天蹲在长堤上看巨舰进出港口,眼里是天与海、是遨游天际的闪亮光芒。但从没有人把一个孩子的梦当真,且唐海亭才十二岁,天晓得这个天底下最最特别的小女孩竟在四岁不到时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现在你知道了!何况,爸不是威胁说你和海波若没有在一年内成婚,就要像童话故事里,三只小猪被赶出去盖自己的新房那样被赶出这个家吗?居安思危,我一定要多多打工,找钱路,免得明年只能喝西北风。」
「爸在强人所难,我们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结婚的,嫁谁啊?又不是办擂台招亲或绣球会,套牢一个就赶进礼堂唱进行曲。」
「对嘛,你也不可能轻易地就对一个男人动心,因为你心里只容得进一个朱大哥,根本……」
看到二姊猛变了脸色,唐海亭机灵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对不起,我不该重提这个让你伤心的名字。」
唐海宁很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没什么,天快暗了,今天塞车塞的特别厉害,说不定走路还快些!」
经过好些年了,这个名字竟依旧能搅动她的心湖,唐海宁分明好久不再想起那人了。刻意忘怀也好,随时光淡去也罢;而今,唐海亭不经意一提,激动又重新浮现心坎,创痕之清晰,连她自己都意外。
下了车,她和唐海亭住巷子走,晚风清凉,吹凉了她那滚烫的心事。
「今天手好痛,写功课恐怕有困难,姊,你最好心了,一定要在旁指导我、协助我。」所谓指导协助就是暗示『以手代手』出力帮忙了!「你就会吃定我。」唐海宁拧了拧她那又塌又圆的鼻尖。「就料定我没约会,天天帮你上家教,做老姑婆?」
「谁教你是我姊姊!你对我最好了,我爱死你了!要趁你没被黎明和刘德华追走以前霸占你的时间,否则你这抢手大美女过两年被人订走了,可就没人陪我做功课了!」唐海亭新巴巴地勾著唐海宁,像是真怕她被抬走似的。「回家了!回到温暖的家了,好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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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在很深的夜里,坐在高楼顶层俯视城市烟火——
双脚可以悠悠晃荡,胸臆被抽得虚空,世界变得辽阔,渺小的自我渺然隐匿。
渺然隐匿的唐海波,只剩下一双梭巡夜空与橙火的眼睛。
一入夜,是她精神最充沛的时候。
高楼灌满了风,她坐在风里,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
没有人能了解,这纯粹是唐海波自己的感受,换了谁都不会了解——
不是虚空,反而是饱满。星空退得老远,然而,属于夜的精灵还在暗影里狂奔,狂奔向遥远的尽头——
是维纳斯的心情吧?在追逐一生真爱的过程中,充满各种可能性,偏又在定了幻灭——
她的维纳斯,代表爱与美的灵魂、青春与幸运的奔逐,最後,躺在爱情怀中憩息——却是早被她遗忘脑後的爱情。当一切不再重要,合上眼眸的维纳斯想著些甚麽?她的光亮吗?那引诱她凄惶追随寻觅了一生的火花——她可抓到那美丽的火花了?
远去、远去,在贝壳泡沫浮现的海底,不过是桩湮没了的传奇,世间美丽而多情的女子也不过如流星飞掠,随时序换移,而可替代的故事情节也重复了千遍、万遍——
可曾留下一丝痕迹?是永恒?是不可取代?是无休无止的旅程吧!
某一夜的维纳斯,想必也这样深深怅惘著,是属女子盘旋的心情。
星空退得很远,在遇见生命之星前,还是要不停向天空问著、问著——
呵!唐海波真的也不能明白了……
第二章
唐方带领那名大清早就来看房子的年轻人边上楼、边殷勤地介绍:「我们这里地段不错,交通便利,你骑车吗?停电单车更方便,不怕被偷。房间在最里间,坐北朝南,且冬暖夏凉,谈得来的话,房租便宜算。以前那房间空著当储藏室,都打扫乾净了。」
这名叫易得安,在银行工作的年轻人专心聆听讲解、礼貌应声附和,看起来整洁老实又守礼。唐方愈看愈中意,当下,心里有八成想把房子租给他了。他说他刚从南部上来半年,在银行工作,因为旧房东大吵,打算尽快换居。
唐方摁亮转角的照明灯。
「你走前面,没关系。我家就我一个老头和三个闺女住,我老伴走了十多年了。我那三个女儿是调皮了些,可是总的来说还算乖巧!挺好相处的,老大今年二十三岁,都还没对象……」话声末落,易得安伸手一推进入二楼小厅的纱门,猛地,一盆冰水、冰块往他头顶砸下,冻得他身体发僵,铁桶还把他的头整个罩住。
「这是怎麽回事……」易得安边伸手拿下铁桶,边说。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脚往前一滑,绊倒了一团绳子似的缠线,他还弄不清怎么回事,灰蒙蒙的粉末兜头漫盖,连鼻孔都塞住了!「咳咳!」他像得喘不过气来——是面粉,还是快过期的臭面粉。
唐方早就气炸了!他当然晓得这是谁玩的好把戏。亏自己刚才还夸「女儿乖巧、挺好相处」这样的话!她们竟是如此这般的待客之道。反了!反了!父纲不振,教他的面子往哪儿摆呀!
拔出贵妇人牌九孔大菜刀,唐方吼得快震翻屋顶:「三个丫头,你们统统给我出来,给客人赔不是!」
易得安只听见银铃似的笑声渐渐飘远。
「才不呢!」
又是一串风中银铃的清脆声。
脚下软绵绵的一团肉体,挨在他脚边挨得紧,易得安俯下一看,吓掉半个魂,连忙跳到茶几上。
「啊,老鼠!」
「别踩!那是店宝,财神爷!」唐方加入追逐战,这下愈是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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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餐饭算是唐方开的「盛宴」唐家拿手满汉全席:有牛肉面、牛肉粉丝、卤八珍、炒牛阡、烩慢锅、牛筋饼和牛杂金花汤,招待天宇第一号新房客,以表郑重致歉及热烈欢迎之意。不过!一桌五个人可是三样表情。
唐家三个女孩看到傻里傻气,挂著一张笑脸的易得安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心想,这家伙好对付。还好老爸没看上个做「人肉叉烧包」的变态狂、凌虐狂来强逼她们上花轿。
不过,一方面也开始怀疑老爸的眼光,不知他怎会相中这只呆头鹅,像易得安这种老实树先生,当管闲的绝对诚实可信,要用来当女婿?啊哈!太离谱了吧!
唐方可不这麽想,他一辈子没有子嗣,虽说女儿也是手心肉,但总免不了有些遣憾,现在像易得安这样朴实可靠的男孩子很少见了,选丈夫、选女婿外貌在其次,人格最重要了,他对这个动辄结巴赧颜的年轻人愈看愈对眼。
易得安则是一上桌就傻了。唐家三个女孩都聪明精灵,最意想不到的是他服兵役时的梦中情人——唐海波,赫然坐在距他一公尺不到的地方!烨烨红星怎麽可能出现在牛肉面馆里?一定是他在作梦!他怀疑地捏起大腿来,哇!好痛!那麽,唐海波是真实的了!他要和梦中情人「同居」了?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呀!
就算冰桶和面粉袋是她的恶作剧也没关系,如果受一点罪可以换来她的注目与友谊,绝对值回票价!只是……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唐家女孩都用著一种观察敌人的眼光打量著他,她们讨厌男人吗?还是纯粹反对招租新房客?
「从明天开始,大家也算是一家人了,得安只身在台北,你们算是地主,要好好照顾他,不分彼此。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唐海亭爽快应允,一脸恶作剧的表情。
唐方把大女儿拉到一旁先行警告。「不准玩把戏作弄人家,要和平相处,听到没?人家得安可是个优秀有为的青年,你和海宁把眼睛擦亮点!」
唐海波没好气地说:「你喜欢他?你自己不会嫁给他?」
唐方气结,却拿她没辙,又不好在客人面前发作,只好作罢。「得安,你多吃点,又不是陌生人。明天下了班就搬过来了是吧?要不要人帮忙?我这些女儿都很有空闲,平时除了上班、上学就是待在家里做家事、看书、弹琴、绣花……」
唐方还没吹擂完,就被隔壁邻居开五金行的老姜找了出去。唐海波这下可逮到机会了,坐到老爸位子上,对易得安谆谆训示:「喂!我告诉你,招租房客是我爸的主意,不见得会受我们欢迎,这一点你最好心里有数,更不要有狂妄、荒诞的念头,知不知道?」
尽管对唐海波所说「狂妄、荒诞的念头」一头雾水,易得安还是很配合地猛点头。
「第二,不要以为住进来只要付钱就没事!你要遵照我们全家拟定的住客公约!如果你不满意,尽可赶快搬走。」唐海波一口气哗啦哗啦地列举。「你每天都要负责扫地、拖地、刷墙壁和清除垃圾,范围包括二楼所有公共区域,周末假日还要清洗巷道排水沟、修剪整条街上的行人道树以及喂食这个社区的流浪猫狗,费用自付。每个月除了房租呢,还要贡献两千块『交谊基金』出来公用,买买零食、看看电影,当然,如果『时间配合不好』,我们就没办法让你一道参加——你可以不接受,我们绝不勉强。」
「很合理。」易得安忙说:「我不排斥体力劳动。」
唐海亭问他。「你是吃银行饭的?那麽你不会太有钱,只是过路财神吧?」小小年纪倒很势利眼。
易得安倍感压力。「只是湖口的工作,还算稳定。」
「我大姊很有名气,你一定晓得,这我就不多说了。我二姊在小学教书,我们是最佳师生档……你怎么猛流汗?女人让你有压迫感吗?我听说过了适婚年龄而未婚的男子都有心态异常的倾向,而且,碰到异性就过度紧张的人更加强了这种说法的可能性……」
「海亭,别胡说。」一个好温柔的声音制止了刁钻的唐家小小姐。易得安在两副伶牙俐齿中,接触到一双如天使般柔和的眼神,好像抓住了个盟友;唐海宁,人如其名,令易得安不由得对这个温柔宁静的女孩起了感激之心。「这样对客人不礼貌。」
「不会的,海亭小姐很……呃,活泼。」易得安想多认识未来的「屋友」,又苦於口舌笨拙。「海宁小姐,你在学校教课还轻松吧?下课时做甚麽消遣?还是改作业、看报吗?」
唐海亭「噗嗤」笑出来。「看报?我二姊又不是在你们银行工作的!」
被唐海亭这一搅和,唐海波也笑了起来。行了,这已教易得安领教够她们的厉害了,也让他晓得别妄动脑筋,她们已达成目的。「吃饭、吃饭,不吃可就辜负了这条不会讲话的大黄牛了!」
易得安总算能大声吐口气,却已是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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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老黑告诉唐海波一个坏消息,原本预定的男主角陶喆威威周末晚上在香港发生严重车祸,现已送回侨居地加州的医院休养,恐怕得临时换角了。
唐海波这下心情大坏,伤透脑筋。
剧本原本就维持在边排边修、边修边排,随时修改的情况,这也是唐海波坚持的方式;年轻的剧场演员陶喆威是近来崛起的新星,也是唐海波好不容易才敲下的人选,维纳斯的情人欧安瑞需要特殊的气质,那不是庸俗众生中轻易可寻的。
欧安瑞的角色由饰演桑纳奇的米多暂代,然而,唐海波一再卡在感觉里,冲不出来。不对!感觉全走样了!维纳斯与她的情人根木像对鸡同鸭讲的陌生伴侣。
「薇娜——」欧安瑞第三十三次唤著爱人的小名。「为甚麽要走?别的女人总是要求她们的男人留下,现在,却换成是你要离开,难道,无论我说甚麽都不能让你改变心意留下来?」
「卡!」唐海波强抑制住烦躁。「重来!那种语气只会逼得维纳斯远走高飞。再来一次!」
没有用,还是喊「卡」。
「甜蜜的忧郁!忧郁的甜蜜!试试把你恋爱的感觉带进来好不好?!你这人不谈恋爱的吗?」唐海波苦恼地。
米多也烦了。「我没追过女人,只有女人倒追我!」
「我的上帝、妈祖、王母娘娘!那麽你的经验和表演两者间的投资报酬率还真低:用用想像力好吗?求求你!」
「薇娜——」米多的嗓子都颤抖了。「为什么……要……走……」
连老黑都不得不喊「卡」了。
「维纳斯在为找不著她那走路不长眼睛的爱人而生气了。」天外飞来一个磁性、饶富兴味的声音。
台上众人皆倏地静默,搜寻那声音的来源。唐海波在黑暗空旷的观众席找到那高大的人影。谁也不晓得场内何时多了一个人,排练是不可能有观众的。
「一找对ture!维纳斯就不会紧张过度了。」那人又说。
老黑干哑著嗓子不大客气地说:「小伙子,有胆子不会上场亮亮相?光说不练,算什么招式?」
唐海波还觉得那矫健壮硕的身材眼熟,那双带笑的眼睛、棱角深刻的面庞走到光圈底下,一股电流击得她麻麻烫烫地忘了反应——是那个英俊的冒失鬼,给了她灵感的陌生人。
然而,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却如此自然。光圈似乎为了他而存在,这个男人一出场,整个舞台似乎都活了起来、亮了起来,燃烧著特别的活力。
唐海波马上感觉到了。她是天生属於舞台的人,这男人似乎有点亮舞台的本事。他压得住场子,她真不明白他身上的力量从何处而来。
只能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跟著他的目光转动。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老黑不怀好意地问。
黎沸扬从容得宛若无视他人存在,只对唐海波说话。「给我一个机会试试,维纳斯懂得选择她的情人。」
「喂!要试角色不是这样抢著来的,你野心分子啊?」老黑叉著腰。「懂不懂行规?」
「让他试一次,只要NG就得下台,懂吗?」唐海波的眼光一直都没离开过他。
「老黑,给他剧本。」
「不需要剧木!我刚看过你们排戏,光是背都倒背得出来了。」
其他人在黑暗中褪去。他缓步迎向她,唐海波立时感到一阵眩惑,像在柔软的海洋中起伏荡漾一般。那催眠的、爱恋深情的目光在在蛊惑著她——这不就是她一直寻找的目光吗?那足以震动维纳斯心弦的柔情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