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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无垠  第12页    作者:真树

  旭日,还有这个国家,都已走投无路,他不愿这个国家毁在他手上,他不愿作千古罪人,如果牺牲永昼能保住这个国家、保住他的王位,有何不可?再者,他也想看看那些将永昼当作海王再世的王公大臣失去最大希望时,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到头来,他们会发现,白露国的王终究是他,是旭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送走了永昼,停止了战争之后,这个国家并没有因此而恢复以往的荣景,气氛反而像是举行国丧般地低迷,宓姬不在了,连同的将这个国家的灵魂也带走了,教身为王的他,要如何自处?

  王后病倒了,因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女儿。在护送永昼离国的队伍即将出发的前一个夜晚,枯槁的细手从病榻的纱帐中伸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指着旭日,王后悲怆地喊着:

  「你!就是你!把我的女儿送走,把她驱逐出境……因为你害怕她!就如同你害怕你父王!」

  王后尖锐地说出了他的心声,毫不留情地撕开他那张伪善的面具。从那天起,旭日就变了,应该说,卸下了伪装,露出真正的自己。

  无心朝政的他找上了月教的秘密敦主。他要报仇,他要杀了那个在五年前一手挑起这一连串战事的黑冑战君;至于杀人的刀,他会送至黑冑战君的枕边。

  月教教主告诉旭日,在十个最高祭司之中,有一个是月教教徒,她会告诉旭日应该怎么做,才能达到他的目的。

  现下,旭日看着跪在水中的祭司将两掌摊平,缠绕在她手上的金线穿过一颗水滴形的晶石,和他那天为永昼系上的一模一样。那是当然的,因为这两颗晶石,是绝无仅有的双生冰晶,形状和蕴藏的能量完全一样,彼此之间更拥有强大的连结,经由月教祭司的念力,足以操控远在黑沃国王宫里的佩带者永昼。

  若是非佩带者想将之取下,将会危害到佩带者的性命。

  愈接近午夜,月色就愈趋于红。赤月,在月教进行仪式中,是最能提高执行者灵力的时刻,今晚,对祭司而言,正是如得天助的时机。

  旭日考虑过各种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永昼的命都不可能被留下,行刺失败,黑冑战君容不下她;行刺成功,她的命也到了尽头。命薄如纸的永昼,是个不拆不扣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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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垠没有丝毫惊讶地看着永昼起身,他甚至知道,她接下来会开始寻找他所在的位置,因为这样的情形已经上演了三十次,而他也连续三十个夜晚都不得安眠。

  无垠知道,永昼还是在沉睡中,她对于自己现在的行动完全没有意识,从她的动作也不难看出,她只是被操纵,至于被谁操纵,无垠了然于心。

  他曾在不经意间询问永昼,关于那个坠饰的来由。她说那是她父王亲手替他系上的,要她勿忘祖国。永昼对这个说法没有丝毫疑虑,但无垠可不。每晚永昼被控制时,那颗晶石都散发着微微的红光,这是累积了三十个夜晚观察的结果。

  对方操控永昼,是为了杀死无垠,而且此时永昼的力气会变得特别大,而那绝不是她的力量,是有另一种能量强迫性地灌输到她体内。

  闭着眼的永昼下了床,朝他笔直地冲了过来,也已起身的无垠不费吹灰之力就躲掉了她的攻击。那股能量似乎只能大略地操控永昼的身体,所以显得很不自然,甚至会伤害到她本身。就好比让无垠躲掉了的永昼无法及时停下的脚步,眼看就要撞上椅子,一边躲开她的攻击,无垠却还要伸出一手将她拦腰挡住,才不至于让她撞伤了自己。

  无垠心疼她,因她只是颗被放弃的棋子,被自己的父王背叛,却浑然不知,若是这件事让任何一个凌霄殿的人知道了,永昼隔天就会出现在法场,被处以死刑。行刺国王,是最严重的罪行。但无垠画他所能地,将这只发生在夜里的行刺事件隐瞒住,除了他,再也没有人知晓黑沃国的王夜夜都与刺客同房同床。

  白露国的王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却怎能忍心将女儿置于这种险境?最无辜的永昼会因此被牺牲,甚至到了黄泉路上都还不知道自己被背叛了。

  背叛她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父王,那是何其残忍的事。

  然而无垠不会让她被牺牲。他将她迎来,是为了爱她,但他没想到,这过程竟会如此艰难,若已经找到关键的坠饰,为何无垠无法拯救被控制的永昼?

  他试过,他试过强行将永昼压在桌上,单手想拔掉她额上的晶石,但他未料到,那竟会使永昼痛苦万分,才握住那泛红光的晶石,永昼便放声大叫,表情痛苦地扭曲,彷佛那会要了她的命;因此,那次的行动不但没有解决问题,还因无垠的施力不当,硬生生地将永昼的皓腕握出一道瘀青,他因此而自责不已。

  还是没有找出解决的方法,无垠虽愿意为永昼花更多的夜晚来和她缠斗,但红莲的要求让他的意愿无法持续下去,只能陪她到今晚。

  他若在永昼意识清醒时向她说明事情经过,永昼不一定会相信,但更让无垠迟迟无法说出真相的原因,是他不忍心将这血淋淋的残酷事实摊在永昼的面前。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和原本认知完全相反的事实,她一直当作支柱的父王在一夕之间忽然想置她于死地,这叫她如何承受得住?

  止住踉跄脚步的永昼,朝无垠伸出五爪,在他胸前画出五道血痕,若不是他猛然后退,这伤势绝对不只这样。无垠缓缓地退后,无心去管胸口的血痕,他注视着永昼的双眼,唤道:

  「永昼……醒醒……永昼。」即使他知道此时的永昼根本听不见,因为这个方法他也尝试过,但,徒劳无功。

  这样的现象不会持续太久,原因是明台上的祭司灵力有限,每做一次这样的仪式,都会耗损掉祭司的体力,直到她无力继续,但其实影响咒术的还有另一项因素。

  围绕着石桌追逐的两人已经筋疲力画。无垠喘息着,无言地看着挂在她眉间的晶石,却无能为力。

  忽地,永昼从石桌上的绣盒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子,那是她为无垠缝衣用的工具,但此刻却成为向他索命的利器。

  手持利器的永昼沿着桌缘走向无垠,即使她双眼紧闭,却还是知道他的位置。无垠竟忘了将绣盒收起,让她拿到了剪子。他并不担心自身的安危,反而是深怕永昼会不小心伤到自己,若是让她身上多出任何一道伤口,他绝不会原谅自己。

  「水昼,妳醒醒!醒醒啊!永昼!」他不放弃地喊着,只求那股能量能在此时用尽。

  另一头的明台上,祭司的额间满泛着冷汗,双眉紧蹙,捧着双生冰晶的手掌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施行这项咒术时,有几个要点,一定要选在被控制者意识最薄弱的时刻,若是被控制者有反抗的意念在,那施行咒语者将很难继续;然而只要一开始控制成功,接下来要被反抗的机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旭日看着祭司痛苦的神情,他可以预料到,今夜成功的机会很小。原以为女儿应会在第一天或第二天就被揭发罪行,命丧黑沃,接着两国战事再起,让全国的人都知道,不顾白露国死活的就是他们所景仰的海神之女宓姬,引领战争再次逼近白露国的,还是宓姬。至于这个国家的未来,旭日已经不是这么在乎了,若世人皆背叛他,他又何必替世人死?但他没想到,黑冑战君却让她活到现在,其中的原因旭日猜不透,也不想猜,他现在只希望能有多一点杀死黑冑战君的机会。

  不知何时,一朵黑云无声地来到赤月旁,渐渐地遮盖住月光;失去了月光传送过来的力量,祭司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优势,但她不愿放弃,重新拾起分散的念力,继续施咒。

  坤簌宫的寝宫内,永昼走向无垠,将剪子高高举起,作势要将这把利器直通通插入他的心脏。面对如此危险的无垠,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他停在原地,等永昼靠近时好夺下她手中的利器。

  「永昼醒醒,我是无垠,妳听见了吗?」他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却一直得不到回应,无垠本以为这次也将和之前一样,但没想到永昼忽然停下脚步。

  她蹙起黛眉,好像努力地想睁开眼睛,但她体内的另一股力量却不肯让步,强硬地扯着她的四肢。

  发现了永昼的不同,无垠知道,她听见了他对她不停的呼唤,于是他缓缓靠近永昼,举起一手试图拿走她手中的剪子,没料到永昼被操控的手猛然往前一划,划破了无垠的睡袍,也在他手臂上割出一道鲜红的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滑向手掌,滴落地面,无垠没发出半点声音,反而更走近她,锲而不舍地唤着:

  「永昼,醒来!快醒来!」

  这次永昼的回应则更加明显,她低下头,痛苦地呻吟。「不要……」开始说着反复的呓语,「黑冑战君是敌人……不……他不是……杀了黑冑战君……不行……杀了他……不要杀……我恨他……不……」

  断断续续的句子说明了永昼正在与体内的力量抗争,她很努力的不要被控制,她想战胜它,但那股让她身不由己的力量却莫名地强大,永昼难以与之抗衡。

  看着她如此的痛苦,无垠痛心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并在她耳畔说道:「我是无垠,听见我了吗?我就在这里,在妳身边,不要放弃,醒过来。」

  经由无垠的拥抱和耳边的细语,永昼有一种从水底浮上水面的感觉,终于能够突破禁锢,呼吸到新鲜空气那般的感动。

  明台上的祭司身子一抖,口中吐出鲜血上沬红的血液滴入泉水中,晕散开来;施咒至今,祭司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永昼在无垠的怀中缓缓睁开双眼,湛蓝的眸子终于倒映着那张回荡在她脑海中的脸,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她一眨眼,剔透的泪珠便滚落面颊,永昼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只是止不住地落泪。

  无垠温柔地朝她笑。「妳终于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气若游丝地问,为何自己会站在这里?为何心跳会这么快?为何全身会如此酸疼?她没有一丝丝概念。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逃避,也已经到了尽头。

  无垠替她拭去泪痕,怜爱地凝视着她。

  「我会……慢慢告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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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钟响起,敲醒了沉睡的大地,黑色的宫殿内却早已灯火通明,一向空旷宁静的四极台,此刻站满了黑甲铁冑的骑兵,黑旗在朔风猎猎的凛冽中飘扬;即使寒气侵肌,仍不见任何颤抖和动摇,因为他们是黑冑铁骑,黑冑战君从精英中遴选出的精英。

  黑色的战马在微弱的晨曦照耀下,反映出诡谲的光泽,一匹匹皆像是通往地狱的使者;骑在马上的骑兵身着黑色铁片交迭的战甲,漆黑的头盔下看不清喜怒哀乐,只露出一双炯炯的利眸,白烟不时地自头盔下喷出,若说从外表看不出,但事实上,此时的气温已足以下一场大雪。

  一队又一队的黑骑并列在四极台上,他们的领导者正站在主殿门口检阅着每一队将要再度和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无垠,又称黑冑战君,铁铸的战袍穿在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出沉重,即使那是件重量需要两名侍女合捧的铁冑。平时披散的黑发收束成马尾,金色的丝线将之捆于颈后,一张严峻的容颜展露无疑;卸去满不在乎的轻浮,取而代之的是不容质疑的威严。黑色的铁甲之下覆盖着胸前和手臂上的伤痕,经由白色的纱布捆绑后,再穿上厚重的黑色铠甲,任谁也看不出他的伤势,除了他自己……和替他包扎的永昼。

  殿前侍卫双手高捧着一把大刀,朝黑冑战君走来。刀身至刀柄皆为漆黑,仔细察看,方看出刀身两面皆隽刻有火焰图样,深浅不一,晃动时经过光线折射,彷佛看见图腾中的火舌蜿蜓窜烧,神奇不已。但这把刀最让人闻之丧胆的,是它在砍杀时的锋利,以及能够吸取血液保持刀身光亮的特性。

  「战君,血魔刀。」呈上刀的侍卫恭敬地说道。

  黑冑战君握起冰凉的刀柄,从半空中一划而下,众人眼前出现一道幻觉般的红光,乍现后又消失于无形。可以想象,当这把「血魔刀」在战场上奋力杀敌时,数道红光平空出现在空气中,当光束消失,对手也一个个倒地不起、身首异处,难怪黑冑战君的出现总是让人有如见到修罗般的恐惧。

  他的手掌、手臂、肌肉,正在找回和血魔刀的熟悉记忆,毕竟已有一阵子不曾看见它。曾经,他们是最亲密的伙伴,是默契最好的组合,如今,又要和它一同踏上战争的征途。他并不是一个好战之人,但也绝不是慈祥的和平主义者,因为他坐的位置叫王座,他统治的是国家,一国之王,没有资格避免血腥,最好的办法,就是习惯它。

  为黑冑战君左辅右弼的暗璐和黔柱分别站在无垠的左右,在他们身后还有前来替战君送行的百官。

  黔柱看了看天色。「战君,你们上路不久后应该就会下雪,请走──」

  「走铜灵关,我知道。」黑冑战君截断他的话,这点小事早在他的计算之中,不必旁人来提醒。但黔柱就像一个担心儿子的父亲,提心吊胆的就是怕儿子受伤,但他不是不相信这个儿子,反而完全地以儿子为荣,只是偏偏这个儿子是千万百姓的王,怎能不多替他设想一点?

  暗璐白了黔柱一眼,对他说的建言十分不以为意;他们英明的战君还需要他来提醒吗?

  「战君,这趟征途暗璐无法随侍在侧,请战君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切勿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请左相不必过度操心。」无垠一样截去他的话,到头来,两个男人都一样啰嗦。

  当然,暗璐知道战君会平安回来,只是这次他无法跟随在战君身边,以往有任何危险都得先通过他这一关,如今战君离开他的守护范围之内,不安的感觉就是无法抑制。

  一直站在一旁的幽冥将军开口了。

  「左相大人,请相信幽冥,幽冥以项上人头担保战君的安全,战事结束后,必定会还给左相大人一个完好如初的战君。」

  「拜托你了,幽冥将军。」暗璐和黔柱异口同声地回答,彼此都吓了一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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