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看妳看,我在江边捡到这个东西。」小手握着一颗圆球,永昼接过看了看,这东西握起来冰冰凉凉的,还有些湿湿的,不就是冰块吗?但怎么会是圆球状的?
「妳说妳在江边捡到的?」永昼问。
圆圆用力点着头。「那儿还有好多呢,我带妳去看!」
不知为何,永昼的心底直发毛。这是有事要发生的预感,但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随着圆圆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一声巨响,是发放亭倒塌的声音,接着是人的尖叫声,一切发生得飞快,方才的平和景象消失了,天上落下大大小小的冰石,像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砸毁了所有东西,包括人。
冰块高速落下,砸在走避不及的人身上,顿时头破血流;失去控制的人群四处乱窜,听见的除了冰块砸毁砖瓦的声音、尖叫声,还有就是寻人的哭喊声。
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默芸只知道大事不妙,她的殿下呢?在哪?冰石不断打在她身上,但她却顾不了这么多。
「殿下!殿下!殿下妳在哪儿?!」眼角一阵剧痛,鲜血滑下她的脸庞,但默芸像是没有知觉似的,疯狂地找寻着永昼的身影。
当永昼察觉这些冰块的杀伤力时,已来不及跑回发放亭,圆圆大哭着,她喊痛,永昼抱起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这四周没有遮蔽物,她冲向一堵黄上墙,用身体和墙面保护着圆圆,她感到背部不断有疼痛感,忽然,黄土墙倾塌了,将她和圆圆整个覆盖了过去。
永昼专心一念,她要保护圆圆,还有她肚里的孩子,她在心底喊着:「孩子,你是无垠的血脉,也是我的血脉,所以你一定非常坚强,没事的,娘会保护你,马上就过去了。」
受了伤的默芸被人拉了回去,在倒塌的亭子下被紧紧拥着,她想哭喊却发不出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混乱似乎平息了,也不再听到落石的声音,那人终于放开她。「妳受伤了。」暗璐看着她破相的脸蛋。
「你这混蛋!」默芸搥打着他。「殿下不见了!你怎么不去保护殿下!」泪水混着血水染脏了她清秀的脸庞,接着她跑了出去,放声大喊:「殿下!殿下!您别吓我啊……殿下您快出来啊……」
暗璐呆站在原地,他怎么了?为什么擅离职守?在最危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严苛的训练成果都到哪去了?为什么……他的手会选择保护默芸呢?
也受了伤的大夫大声询问着:「大家都还好吗?」
此时意识到风暴已经过去的人们,缓缓地走了出来,虽然都有伤,但还能走动,彼此关心伤势,好像已经没事了。但默芸却愈来愈着急,她的殿下不见了,生死未卜,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下去了。
「默芸,殿下也许和金花在一起啊!」暗璐扳着她的肩膀,这是他第一次见着默芸如此惊慌的模样。
「走开!」她狠狠地甩开暗璐的手。「不要碰我!若是殿下……我绝对不原谅你!」
永昼在默芸心中,从何时开始已经超越了战君的地位,成为第二个她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人。
「殿下……殿下……」她喊着,祈求着上天不要跟她开这种玩笑,她承受不住。
失去的意识渐渐回到永昼脑海里,她听见圆圆细碎的哭声,感觉背上好沉重,她用手肘往后顶,背后的东西并不硬,软软的,她用力一推,黄土块掉落,是这些湿软的土块保护了她,这坍塌的墙并不是压垮了她,而是守护了她。
听见默芸唤她的声音,永昼吸口气回应地喊道:「我在这里!」
「殿下!」默芸和暗璐异口同声喊出。
「圆圆!」四处寻找女儿的金花朝圆圆奔去。
圆圆投入母亲怀里,母女俩放声大哭,默芸也顾不得分际地抱紧了永昼。
「殿下妳没事吧?!」她赶紧检查永昼的身体,帮她拍去那些黄土。
发现默芸脸上有血,永昼才是紧张得抓着她问:「妳受伤了?有没有怎么样?!我看看!」
「殿下,我没事。」握着永昼的手,默芸又哭又笑,只要她的殿下没事,她就一点事也没有。
暗璐来到两人身边,他指着远方说:「妳们看。」
顺着他的指引,永昼看见了西方的天空射下一束束的夕晖,低矮破旧的民房因为披上金黄的外衣而显得可爱起来,滔滔翻滚的黑色江水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不再像只怒吼的怪兽,而是只拥有金色鳞片的祥龙,这是黑沃国不曾见到的景象,更是这些一辈子活在北境的百姓们初次体会到的黄昏;层层迭迭的灰云在夕阳的晕染之下,有了紫色蓝色红色橘色,那瑰丽的天际让所有人都忘却了方才的风暴,目不转睛。
「好美啊。」永昼微笑着说。
默芸却被另一个美景给深深吸引着,那就是永昼。白旧的脸庞为了保护他人而沾上了尘土,此时在夕阳的辉映之下反而更显美丽;那笑容,像是会绽放光芒那般炫目,这一幕,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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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传说诞生了,一个新的传说。王后在北境视察的过程大开官仓救济灾民,铲除贪官,树立新规,兴办学堂,除此之外,途中碰上奇异天象,冰雨暴风,王后以身挡灾,护佑无数孩童,全体毫发未伤,之后更招来太阳神降光于大地。王后心念感召天神,终使黑沃重见天日。有人说王后是黧璞女神分身投胎,也有人说黧璞女神赋予王后至高无上的力量,为的是让她拯救千万人民……
然而,无论传说如何,终究是传说,创造传说的,是人。
尾声
凌云梯
黑亮如镜的地板倒映着夜姬的脸蛋。来到这世上才两年的夜姬,两颊粉嫩得像两颗小苹果,圆滑的额头上飘覆着几根细小的毛发,最特别的是,她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珠。白胖的小手忙着追逐的五彩琉璃珠在冰凉的地板上滚来滚去,从那红润的小嘴里不时发出稚嫩悦耳的笑声。
坐在女孩身边的是个年纪看起来稍长的英挺男孩,束在颈后的墨黑长发顺着肩膀静静躺在胸前,他正专心地在看著书;不同于夜姬多变丰富的表情,他显得稳重沉静些,就如同他的名字──玄镜,给人的感觉。
珠帘被人拨了开来,右相黔柱从廊内走出,一看见坐在地上的两兄妹,他惊慌地喊道:「太子、公主!你们怎么坐在地上?会着凉的,快起来!」
被黔柱一把抱起的夜姬,有着无邪的笑颜,用那软绵的嗓音唤道:「柱子爷爷。」这可是她最新学到的叫法。
哭笑不得的黔柱转向玄镜太子。「太子殿下,今天看的是哪一本啊?」
长得和母亲甚为神似的玄镜将书皮翻起来让太傅看。「是南土志,太傅。」
黔柱惊喜的点了点头。昨天他在授业中不过是稍微提到这本书中的内容,太子今天就迫不及待的开始阅读,实在是好学的孩子。因为他遗传到父亲过目不忘的记性,以及母亲潜心向学的耐心,念书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更是兴趣。
这时候,无垠牵着身怀六甲的爱妻永昼从寝宫步下阶梯,远远便认出母亲的夜姬开心地喊着:「母后!」
抱着公主的黔柱与太子一同拾阶而上,与无垠永昼在云胧亭会合。让永昼坐在石椅上的无垠从黔柱怀中接过女儿,那令女人倾心的俊逸脸庞上看不出岁月走过的痕迹,让男人嫉妒的魅力更从未减少一分一毫;唯一不同的是,他眼中多了份对儿女的慈爱。
「臣,参见王上、王后。」依礼跪地的黔柱已经是第二次担任太傅的职位,这还不包括曾经教导过永昼。一生奉献给朝廷的他只觉得生命有了超凡的意义,尤其是当看到国一天比一天繁荣,所有过往的惨痛记忆都像昨日烟花,不复见。
「玄镜,快将太傅扶起。」永昼教导儿子要尊师重道,千万不可因为身分之差而骄傲:
「谢王后,谢太子。」体力明显的不如从前,黔柱对于也许不能看到玄镜太子登基而难过。
「启禀战君,黑冑铁骑第五师已经校阅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前往白露国。」黔柱说出此来禀告的内容。
无垠看了永昼一眼,接着说:「好,尽早出发。告诉祁风将军,凌霄殿等着他回来。」
领命的黔柱拱手。「臣遵旨。」
「右相,默芸最近如何?」永昼已经几个月没见到情同姊妹的默芸了,想她想得紧。
提到默芸,黔柱的脸上有了笑容。「回殿下的话,默芸身体一切安好,左相府近日上上下下皆在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永昼算了算。「就这几天了是吗?」
「是。」那愉悦的表情是遮也遮不住。
无垠看着黔柱开心的模样,就像是自己的孙子要出世那般兴旧,也不禁替这个忠心的老臣感到欣慰。「恭喜你了,黔柱。」他笑着祝福,祝福这个将他当成儿子来疼的长辈。
「谢战君。」亲耳听到无垠祝福他,这句话在他心中掀起的涟漪有多大只有他自己明了,终于也等到了这一天。带着复杂的心境,黔柱告退。
只剩下一家人了。玄镜走到永昼身边,忧心地问道:「母后,腰还疼吗?」
拉过儿子的手,她笑着。「母后没事,你和夜姬在这里的时候,都要疼上这么一回的。」她指了指凸出的肚子。
玄镜拢着眉头,他也曾让母后这么痛过吗?真是太不孝了!和父王抢着呵护母后的他在心中如此责备自己。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语,永昼冰凉的手抚上了儿子的脸庞。「傻瓜,这是做母亲的骄傲啊。」
似懂非懂,玄镜接着说:「那母后有按大夫的吩咐喝药吗?」他口中的大夫就是当年北巡之后随永昼回宫的秋常,医术精进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秋常,目前正离宫替各地的百姓义诊中,他完全没有辜负母亲和永昼对他的期望。
被玄镜叮咛的永昼想笑又不能笑,她看向无垠,用眼神向他示意。这个儿子真是不得了,小小年纪就知道要管这么多事。
「玄镜,妳母后有我盯着,哪敢不按时喝药?」真是的,没事生一个像情敌的儿子干什么!
「是啊,我比你父王乖多了,要他吃药像是要他的命似的,千万别像他。」永昼若无其事地抖出了无垠的弱点。
「咳咳。」虽然他知道怕药味这件事会被永昼笑一辈子,但也不用在儿子面前说吧?
「父王咳嗽嗽,睡觉不盖被被!」天真的夜姬以她上次受风寒被母后教训的原因来向无垠说教,可让永昼和玄镜笑得合不拢嘴。
刮了刮脸,无垠认了,他们母子三人是一伙的。
在觐关山山顶的沐晨峰,晨钟因阳光的照耀反射出的金光,像是盏不会熄灭的灯,照射着凌霄殿,照射着黑沃大地,照射着永昼与无垠,将他们的未来照得闪闪发亮。
无垠在永昼旁的石椅坐下。他这几年来最大的嗜好,就是用那双银眸仔细端详着永昼,这个他爱到心痛的女子。
「谢谢。」永昼低垂着密长的眼睫,没来由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无垠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夜姬伏在父王宽阔的胸前就快进入梦乡。「谢什么?」
蓝眸带着丝丝的哀愁,与他对望。
「谢谢你将黑冑铁骑借给我表哥。」本来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但无垠却在看了信之后没有二话,便答应出借精英的黑冑铁骑。
原来是这件事。无垠微笑了。「白露终于也动起来了,我乐见这样的情况,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是我乐于做的。」
「不,你不应该。于情于理,他们这么恨你,两国的过去如此不堪,甚至将我当作武器,要置你于死地,你没有理由借兵。」她说得很心虚,这是永昼心里永远的痛。
长吁了口气,无垠不知永昼竟如此责备自己,到了今日,那个伤口还是存在。
「水昼,不要抹煞妳的过去,不需要。妳是白露国人,没什么不对,因为妳是。」他的声音刚毅中带着柔和。「同时妳也是黑沃国人,妳是黑沃国的王后,我的妻子,因此妳的事就是我的事,难道我看不出来妳心中的垩碍?妳一声叹一皱眉都逃不过我的眼,借兵给晴苍只是一剂解药,让妳开心的解药。」
感动地看着无垠,永昼打从心底笑了出来。「你总是把我看透,知道我要什么、在烦恼什么,就像先知一样,你真的不会算命吗?」
无垠笑得很神秘。「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只是因为她和他太相像,都有着爱逞强的性子,也总是想太多,考虑太周全,受苦的往往是自己。
安静坐在一旁的玄镜看着父王与母后脸上露出笑容,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像是在说话,却又没在说话,四周的气氛因为那笑容而柔和起来;还不了解那叫爱情的玄镜,只知道这是他童年里最美好的回忆。
几年后,在一次南巡的途中,传出海神之女与黑冑战君出现在白露国,白露国的新国王设宴款待,两国仇恨从此画下句点,开败和平互利的新时代……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