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雪凝没有走进来的意思,还是站在那里,「我是想问公子,觉得这屋子怎么样,如果不舒适,雪凝可以另作安排。」
「多谢宫主,这间屋子已经很舒适了。」
茹雪凝看着他,微微点头,「雪凝还想提醒公子,这半夜三更要是听到什么声音,公子也别怕。」她的声音柔美,眼神却很冷漠。
无痕心中一动,「在下知道了。」
然后,他看着她优美的旋过身,如蝶一般的轻盈离去,那身影渐渐远离,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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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时,空气中的寒意更甚,无痕和衣躺在床上,没有睡意。
寂静的暗夜里,似乎隐约传来一阵呜咽的声音。
他坐起身,凝神细听,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
果然,在一阵寂静之后,他又听到那种好似呜咽抽泣的声音,是从离这里很远的地方飘来。他起身,决定去一探究竟;尽管他脑海里还记着茹雪凝之前说的话。
黑色的身影如夜魅,在夜空里飘去。他寻着那声音而去,在一栋破旧的石屋前停下来。
他断定声音从这里发出,奇怪的是,却又不似在屋内。
他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推开石屋的门。
破旧的木门发出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分外刺耳。
屋里似乎堆砌着破烂的旧物,充斥着潮湿腐烂的味道。
他透过火折子的光环视屋内,就如他所料,什么都没有。
他细细地看着,目光掠过每一件物具,一张被扔在墙角的圆形石桌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走过去,观察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这时,那隐约的呜咽声更清晰了,就像从他的脚下传来。
他目光如炬,果断地伸手推动石桌,圆形的桌面发出一阵喀吱声响,慢慢地滑动了起来。
紧随而来,一扇石门在他面前打开。
无痕走了进去。
石头做成的阶梯一直延伸下去,延伸到很深的地下。
在这一片黑暗的地下,他靠手中的火折子照着脚下。
这时,那呜咽声又响起,他听得清楚,这好像是女人的哭泣声。
这里是一个牢狱,因为他听到铁链挂在人身上的声响。
那女人又哭了起来,很悲戚的哭声,在这寒夜,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无痕渐渐靠近,这才看清有东西缩在牢狱的角落。
火光照过去,他隐约可辨那是一个女人,她就蜷缩在角落,披头散发,枯瘦如柴。
「妳是谁?」他出声问。
火光惊动了她,她慢慢抬头,循着亮光望过来。
无痕看到的那张脸,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脸。那犹如一具骷髅,深凹的两颊、枯萎的皮肤,还有脸上交错的伤痕;即使在白天看来,也甚是骇人。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地看着她。
她的眸子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疯癫地笑起来,干涩的声音、疯癫的笑,让人不由得担心她会笑断了气。
「妳是谁?」他静静地问,很想知道这个被茹雪凝关在这里的女人究竟是谁,竟然会被折磨成如此模样。
「是……那个贱女人叫你来的?」她以干枯的声音,艰难地说出一句。
无痕略略皱眉,还未说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无比的声音。
「人不可以太有好奇心,我提醒过你。怎么,你很好奇,难道是想和她一样吗?大夫?」
他转身,便看到一脸冷然站在他背后的茹雪凝。
石牢之中的女人忽然疯狂地尖叫一声,作势就要扑上,可惜绑住四肢的铁链让她无法移动分毫。
「茹雪凝,妳这个贱女人!狠毒的女人!妳会不得好死!妳一定会不得好死的!」她疯狂地大喊大叫,那嘴里吐出的恶毒语言,让人心惊。
无痕下意识的护在茹雪凝身旁,想拉着她离开这里。不知为何,这疯女人的声声诅咒,让他感到不安。
一直到将她拉出石室,他才放开了她的手。
茹雪凝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好奇要进来的人是你吧,怎么你又急着要离开?」
见他一脸不安的神情,她感到有些好笑。被诅咒的人是她,又不是他,他摆这副神情做什么?
「她是谁?是妳把她弄成这样的?」他的眼中带着几分严厉,仿佛是在质问她。
茹雪凝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一直一直地笑着。
他皱了皱眉,「妳笑够了吗?」
「你以为你是谁?」她笑容微敛,睨看着他的眸光却冰冷无比,语声更是冷如寒冰:「就算你能医好我的病,我一样可以杀了你!你私闯禁地,又对我出言不逊,换作以往,你早已死上好几次了!怎么,你有兴趣看看你之前那些大夫的下场吗?」
她的话一点一滴的冷却了他的心,他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是茹雪凝,也是武林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女!
对!她没有心、没有情,甚至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一个女人,他救她,真的对了吗?如果救了她,是不是还要死更多的人?只为她那狠毒的心肠?
一直深烙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真是一场梦吗?那样的她,其实并不存在?而现在的她,才是她的本性?无痕看着茹雪凝,迷惑了。
茹雪凝不喜欢他的眼神,那仿佛是一种矛盾的挣扎,那痛楚且悲伤的眼神,令她浑身不对劲。
「不要这样看我!」她出言警告,想转身离开。
一股力量忽然拉住她,茹雪凝低头,便见到他冰冷的手又抓住自己的手。这冰冷的手掌方才握着她的手离开石室,她并没觉得厌恶;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抓着她,却让她受到了威胁。
他当自己是谁?竟然敢这样抓着她!
「放手!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她冷冷地说。
「杀人真能让妳开心吗?」他幽深的眸子紧紧锁着她,令她感到一股从来未有过的炽热攫住她,让她一时忘了挣脱。
「不要草菅人命,每条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他低沉温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犹如魔咒,在她二十四年的人生里,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她疑惑了,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被那双深邃的眸子引到漩涡里,让她感到害怕,无法控制自己。
第一次,她不由自主地心慌了,蓦地甩掉他的手,以冰冷的神情掩饰心慌,冷冷地说:「我再说最后一次,别教训我!否则我会杀了你!」
第二章
无痕在寒冻的庭院里站了一夜,眉宇间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天际渐渐发白,一轮红日徐徐升起,他痴痴地看着这山中的日出。
蓦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令他不得不掏出一粒药丸,服了下去。他微微撩起衣袖,看着隐于黑衣下的那截手臂,盈白肌肤中透着触目青色,交错着丑陋疤痕,看来很是骇人。
他轻轻一叹,掩下衣袖,心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走到飞雪宫山涧的溪水边,他在一块石上坐了下来。
几个宫女正在远处汲水。清澈的泉水落到年轻女孩白皙的手掌,她们笑闹着,一伛女孩生在泉边轻哼着小曲。
无痕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一株幽兰花上,那花孤零零的长在那儿,正随着微风摇曳。他看得出了神,远处女孩的歌声也随着那风飘过来。
那歌令他听得痴了……
相思愁,相思成愁啊……相见争如不见,是不是?
他忍不住苦涩地笑了出来。
思绪顿时飘远,仿佛问,他好像回到自己的家,回到那有着她的从前——
那时的他不叫无痕,而她不叫茹雪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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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翠的山谷中,烟雾弥漫。
风痕背着药筐,缓步走上崎岖的山路。这里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所以他早巳非常的熟悉,虽然拖着微跛的右脚,但他仍可以行动自如地穿梭在林问。
风吹起他皎如白雪的衣裳,一旁的云雀见了他,也不知要躲,在这无人烟的山谷里,他们都是伙伴。他笑着轻抚落在肩上的一只小云雀,让牠立在自己掌心。
取出口袋中随手放的米粒,递到云雀嘴边。云雀伸嘴一啄,唧唧叫了两声,便从他手中飞起,围绕在他身边飞了几圈,和他戏耍着。
风痕笑了笑,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泥地上,不由得感到奇怪,那泥地上有着凌乱的痕迹,像是有人走过。可清灵谷是非常隐蔽的所在,他住在这儿十多年,见到外面来的人加起来也是屈指可数的。
那儿有一摊异色,他走近看清楚,不禁略略皱起眉。
这……是血迹!他蹲下身,发现血迹旁的泥土边有着拖行而杂乱的痕迹。
这凌乱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一旁的草丛里,风痕寻了过去,拨开杂草,却看到一个人躺在里面。
是个女人。
女人全身血迹斑斑,而她脸上有着错落的剑伤,血肉交错已看不清面容,甚是凄惨。此时的她黑发凌乱,原本穿着的白衣已被鲜血染成红色。
风痕试了试她的鼻息,仍有呼吸,但是微弱。他动手背起她,女人温热的血渗到他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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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痕不眠不休的照顾了那女子两天,总算是续起她的一口气。
她的生命力很强,重伤如此的人他不是没见过,但能撑到最后的,她算是第一个;只是……
她发着高烧时,昏迷中老是喃喃道:「救我……」
他替她换着包伤的白布时,她会忽然抓住他的手,他瞧她手抓得紧紧,眉也蹙得紧紧,嘴里轻喊着。
「师父,不要丢下我!」
他轻轻一叹,顺着她的话道:「我在这里,不会离开妳,妳放心睡吧。」
像是听清楚了他的话,她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得那么厉害。
风痕拿开被她十指紧扣的手,无奈她即使在睡梦中,仍抓得厉害,想必是非常担心那个被她叫作师父的人会离开她。
他心里有些许惘然,不解很需要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就这样过了一天,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风痕发现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漆黑如墨玉般,让他想到黑夜里闪耀的星辰。
「是你救了我?」她的声音很沙哑,透着不安。她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可摸到的只是厚厚的白布。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她惊慌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
「姑娘,妳别怕,妳受了很重的伤,可能需要一段日子才能恢复。」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又是谁?」她慌乱地说着。
他看出她的不对劲。
「妳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按住她激动得乱摆的双手,柔声地问她。
「我……是谁?」她迟疑地看着他,眼神变得惊恐不安。「为什么我不记得我是谁了?我是谁?」
风痕心生不妙,心里闪过几个念头,当下便知她伤到了头部。
她看来无法接受自己的改变,完全安定不下来。慌乱的挣扎中,他瞥见她腰间系着一块玉璧,上面刻着一个「凝」字。
「妳叫凝儿!」
惊惶的她顿时静了下来,抬头对上他沉静的眼眸。
「凝儿?」她怔怔地念着这个名字,对这名字陌生得全然没有一丝感觉。
他点了点头,「因为妳受了伤,所以现在暂时会想不起来。这个妳不用担心,只要伤好了,就会想起来。我是大夫,会把妳治好的。」
他心里有点慌乱,在看到她如此无助的模样之后,竟有些陌生的东西涌人心中;那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感觉,让他感到有点不安,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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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风痕拿着捣好的药汁走进屋里。
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棂轻洒进屋内,映照着床上纤柔的身影。她坐在床上,向着窗外,乌黑的云发肆意披散着,脸上虽蒙了厚重的白布,但那道背影看起来很美,却显得寂寞,而那淡淡的寂寞,使她看起来疏离,令人难以接近。
「姑娘。」他收回视线,出声唤她。
「凝儿……」她忽然转头看他,如黑玉般明亮的眼注视着他。「你不是说我叫凝儿吗?那就叫我的名字吧。」
她现在的安静和早上那副无助激动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他甚至无法分辨,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喝药了。」他温言道。
把药碗递给她。
她接过,目光移到他脸上,凝望了他好一会儿。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喝?妳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你是大夫?是你救了我?」她斟酌地询问着。
「是。」他淡淡一笑,觉得她现在小心翼翼的模样很可爱。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她看到他眼中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瓣。
她刚才照过镜子,自己现在满脸白布的模样很丑,而她已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我叫风痕,妳可以叫我风大夫,也可以叫我风大哥。」
他温润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令她惊叹着他的声音真好听;她发现听着他说话,竟可以抚平心里的不安。
「痕,我能不能叫你痕?」她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希冀。她不想要唤他风大夫,也不要叫他风大哥,只想叫他——痕,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这样叫他。
他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好啊,妳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她甜甜一笑。虽然包着白布,但从她的眼里,他仍可以感受到她甜美的笑容,不由得又失神了一会儿。
寂静的室内,风痕专心地捣着草药。
「痕,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她忽然问。
「嗯。」他转头望向她。
「你……不寂寞吗?」她皱了皱眉,摇起头来。
「寂寞?」被她说得一怔,他思索片刻,这才回神继续捣药。
寂寞,他觉得寂寞吗?在决定隐居于此的时候,他不是已经想清楚自己要的东西是什么了吗?
他不要纷争、不要杀人,不喜欢争斗,更不喜欢纠缠,他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让他为难的人,他来此也是为了避开他。
他只想要像这样平平静静地生活,平时和谷中的花草鸟儿为伴,他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好的,只是为何现在会因她的话,心里有点怅惘呢?甚至感到些许寂寞……寂寞。
「那些噁心的东西是要涂在我脸上吗?」她走过来,皱眉看着风痕在石碗里调制的黏稠液体。
他轻笑出声,「是啊,这是幽兰花,是疗养生肌的珍贵草药。」
她凑上来闻了闻,那双黑瞳看向他。「味道好像挺好闻。」
「幽兰的香味是很独特的。」他温言道:「待会儿妳要拆白布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痛,妳要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