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说出口,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十年前,那个爱笑的女孩泪流满面、强忍伤心的模样,心里都不禁一颤。
是啊,确实是有可能。那男孩以前就曾经害那女孩哭泣过,难保这次回来,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而小镇一向承受不了那么多的悲伤。
只有春花奶奶仍然保持着微笑。「所以我才说,镇有一老,如有一宝啊——你说是不是啊,官家老山羊?」她突然朝着站在人群边缘一名拄着拐杖、蓄着山羊胡的白发老人喊道。
被点名的官老爷从人群中站出来,拐杖点点地,声音不大,却严肃地道:
「三八春花,这回你脑袋总算清楚一点了,快点把我家那头黑羊赶出你家里。我老了,没办法等那么久。」
「说得好像我霸占住你宝贝孙子似的,也不检讨一下自己那张说话难听的嘴,难怪官家小子不想回家住。我偏偏就要占着他不放。」开玩笑,门票钱收得多过瘾啊。
「你想得美。」官老爷忍不住当街和她对杠起来。「他会回来,就表示他不会再走了。总有一天他会想通的。」
春花奶奶一点儿也不生气地笑道:「所以我才说这些少年仔都想太多了,他既然有心回来,就不可能再去伤小姑娘的心了。就算会,也不是故意的啦。」
现场两老就在大街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
虽然听起来字字句句都锋利如刀剑,但这边出招,那边接招,竟没有一个人见血。
珍珍泄气地靠着一面屋墙,喃喃道:「难道我真的管太多了吗?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啊。」
小月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美美请客的冰镇绿茶,站在一旁凉凉观战。
「谁不担心呢,只是那毕竟不是我们能干预的事啊。她从来没断过对他的思念,你也是知道的。」从以前就是如此,娃娃心里最放不下的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美美不知何时也靠过来贴墙休息。「记得吗?各位女士们,那一年的夏令营,好不容易才逼她当着众人的面承认的……」
「爱……」莎莎叹息一声。
珍珍摇头。「不,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说:她对我们没有性冲动。」
但是她对他却有。(依据当时她的话下之意推敲的结果。)
「记不记得,夏令营第三天早上我们在森林深处找到他们?」小月问姐妹们。
「当时我们以为她半夜起来尿尿,不小心掉进湖里;叫起了那群男生分头去找,才发现他也不在营地?」美美的思绪也回到当年。
「那时我们还在猜他们终于决定要私奔了。」珍珍承认道。
「后来大家一起在森林里找了半天……」莉莉说。
「没想到会看见——」每个人都陷入回忆里,已经不知道是谁在接续当年的故事了。「他们拥着彼此,睡得好像从来没分开过的两只雏鸟。然而,我们从来也不清楚,那一夜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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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方心语和官梓言双双迷失在浓雾弥漫的森林里。
那一夜,深邃得像是没有答案的谜题一般……
林中各种奇异的声响让他们胆颤心惊,内心暗自发誓一定要保护对方。
他们手牵着手,不断地找寻可能的出口,焦急的程度就如同十年来的感情亟需找寻一个新的方向。
是友情还是爱情?
二者兼有,或者以上皆非。
感情上的迷途恰如那一夜的迷失。
最后他们都太过疲倦,累了,决定先停下来。
他们靠着一棵大树席地坐了下来。
梓言道:「我看我们今晚大概走不出去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天亮雾散了,再找路回去好了。」
林子其实不大,但在重重浓雾的笼罩下,却恍似异度空间般,距离感和方向感都混淆了。
「对不起啦,梓言,都怪我。」
「笨蛋,别说这种话,是我自己不小心才会带着你一起迷路的。」没想到他也会有找不到路的一天。
「唉。」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绝对争不赢他,她将头枕在他肩上,发现他颈边的肌肤有些冰冷。「咦!梓言,你冷吗?」
他嘴上说:「不冷。」但沁入薄衫下的雾气却冷凉如水。
她已经动手脱下了外套,梓言来不及阻止她,只得叹了口气,将外套披在自己肩上,然后张开手臂拥住她。「过来吧,娃娃,把手伸过来搂住我,靠着我睡一会儿。」
她温驯地照办。体内酒精挥发的关系,让她的体温比平常还低。她非常乐意让自己靠近这深夜中唯一的温暖,也是她最想要的温暖。
冰冷的手伸过他两胁,在他背后十指交扣,脸颊熨着他的心跳,倾听那有力而稳定的跳动,鼻端嗅进他令人安心的熟悉气味。
微微的醉酒,再加上疲累的迷路,使她舒服地叹息了声,蜷在他身前,就快要睡着了。
他收紧放在她背后的手臂,试图阻绝冰冷的侵袭。
一件大外套牢牢地覆住两人,任由热度慢火闷烧。
「梓言,我先睡一下喔,你想睡了就叫醒我……」唔,眼皮撑不住了,先睡一下,待会儿再起来跟他换班。
「睡吧……」我会守护你,一辈子。他在心中偷偷发誓。
没多久,身前就传来她均匀的鼻息。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叫醒她,只是很珍惜地拥着她,提供她所需要的温暖,让她安心入睡。
直到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他才抵挡不住疲倦,搂着她娇小的身躯,阖上沉重的眼皮,与她一起走进梦中。
在梦境里,他敏感地知觉到她的呼息、她身体的柔软、她无意识低喃的娇憨可爱。梦中,松懈了心防的他知道自己想要她。
跨越那条线,他告诉自己,让他们真正永远地在一起。
他大可把手伸进她衣服底下,探索她少女而不再是孩子的曲线。
她不会拒绝的,打从心底深处,他知道。
在某些时候,也想那么做。可那样一来,一切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而他仍然犹豫着是否要接受那份留洋的奖学金……他知道自己想接受,但万一她不能够谅解呢?万一她其实只想跟他当好朋友呢?万一她不愿意改变目前的一切呢?那么她不会原谅他的……
当然,他可以放弃那份得来不易的留学机会,他还是可以留在镇上,与她一同参加升学考试,他还是可以在那之后获得自己想要的独立与自由,只是时间上稍微慢一些而已。那么,为什么还要犹豫?
梦中无数个他都在催促他下定决心,别再迟疑。
可万一他的决定是错误的,该怎么办?
他想要自由,他想要改变,他想要拥有一切,也想要被拥有。
然而他又畏惧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终究他将因此失去一切。
怕越是想要的东西,就越是得不到。
他被困在自己的茧中,作着痛苦的梦。
在印象里,小镇已然和她之间划上了等号。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离开这里,就等于离开她的身边。因为她属于这块土地,他却不然。
他一直都像无根的浮萍,是她用感情网住了他。
然而他依然迷失、迷失、迷失……
他在清晨的鸟鸣声中醒了过来,眼皮依然沉重。
起先他还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什么地方,直到他慢慢知觉到身上的重量、气味以及她挤压着他的柔软……
他终于想起深夜中的迷失,并在她轻微挪动身躯找寻更舒适的姿势时,错愕地注意到自己清晨时的生理状态——
老天,他居然起反应了!
对象还是他的青梅竹马!
他很清楚这并不只是清晨正常的生理反应那样简单的事。
在发现她醒来的第一瞬间,他迅速把仍然陲眼惺忪的她推离自己一尺以外,以免她发现自己尴尬的处境。
事情真的已经走到再也回不去的地步了是吧?
面临抉择之际,他震惊地了解到,自己是不可能再与她当真正单纯的朋友了。
该怎么才好?一切都要改变了。
他们不再是孩子了。
第九章
当青少年开始想到性这种问题时,就是该好好教导他正确性观念的时候了。
——第十五期健康专栏〈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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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
一个始料未及的反应。
当官梓言尴尬地说出当年夏令营所发生的关键事件时,娃娃竟然哈哈笑了出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他感觉很羞耻地瞪视着她。
「哈哈,哈哈哈!」在他的瞪视下,她勉强收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这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真的很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
「在我诚心诚意地告诉你事实的真相后,你居然嘲笑我?」这难道不会太失礼了点吗?
娃娃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才终于止住断断续续的笑声。
她捧着笑到发疼的肚子,灵活的大眼这才幽幽转向他。「你是说真的,当时你真的……」有反应?
忍不住把视线从他的脸孔持续往下看向他似乎很健康的胸膛、挺拔的腰,往下、再往下……
哇,紧急煞车!
天!这真的要有很强的意志力才能不往下看去啊。
说到当年,那时她突然被他推开时,根本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珍珍找到他们,他们立刻像两个同极的磁铁一样,被迫分开了,根本找不到时间好好谈一谈。事情在为期三天的夏令营结束后,更没有机会被重新提起。毕竟,这是一件令人如此尴尬的事啊。
只是没想到,在十年后得到的答案,居然会是这个样子!怎能不令她失笑呢。
梓言觉得被笑得有些羞耻。「你再笑我,我就——」
「就怎么样?」她有点太过期待地问。
他突然为之语塞,放柔了眼神。「我还能怎么样?」语带自嘲地说:「我告诉你真相,你笑我。如果我再说更多,比如我爱你之类的话,不知道又会遭到怎样的羞辱。」
她并没有很心软地同情他,只是面带微笑地问:「你刚说,你爱上我了,所以选择离开。现在你回来了,这是表示你已经不再有同样的想法了吗?比如说,你已经不爱我了?」
他看着她,缓慢却清晰地道:「我们从小就认识,十年之间一直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是那样没错。」这点她欣然同意,完全不打算否认。
他继续说:「过去你常常说,你爱我。」
「我确实经常那样说。」而且是逮到机会就说。因为他似乎总是不相信,至少不像她那么样的相信,所以只好一再提醒,彷佛要把那言语像木桩一样,深深打进他心中,使之生根。
「你经常把爱挂在嘴上。」听起来像是一句抱怨。
「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吗?」她不懂。
对他来说的确很困难。「你太常说了,而且对每个人都这么说过。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哪一种朋友。」他略带苦涩地说:「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我们对彼此的感情是一致的,就只是单纯好朋友的关系而已。」
他注意到她很仔细在听,于是鼓起勇气全说出口:「所以当我发现,我是真的爱你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年我被自己的感情吓了一跳,担心你会瞧不起我,也担心很多我不明白的事情,所以,我逃走了……」
他目光放得很远,远眺着小镇,夏日的微风吹动他的发梢。
十年前,他们在这里分手,没有说再见。
在那个没有结束的迷藏游戏中,他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搭上驶离小镇的巴士,就此不回头。
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当年在这片山上所发生的事。
十年后的他想知道答案,所以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寻找着,想看见任何有关过去的痕迹。
但是她的眼底是如此清澈,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好继续说道:
「事后回想,那份奖学金不过是个方便的藉口;其实真想要离开的话,还有很多方法,只要我愿意的话一定做得到。但我想当时我之所以选择离开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以为,你并不真的爱我,至少不是以我对你的那种方式……你或许能以朋友的感情在爱着我,但是我太贪心……」
他要的,不只是朋友间单纯的关系。他想要全部。他害怕她会知道他是如此贪得无餍的一个人……
她越听,脸色越凝重。慢慢的,挂在嘴边的笑意也消失了。
「我不知道你这么笨。」她说,又顿了顿。「可是话说回来,尽管你IQ不是问题,但是在某些方面,你好像一直都不算非常聪明,这很像你的风格,也很像你会做的事,你似乎就是应该会做出『这种事』的那种人。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不该意外的,可是为什么我会越听越生气呢?」气得双手都握起拳头了。
「生气?」他讶异地看着她。
只见她霍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瞪着仍然维持坐姿的他。
「娃娃?」难道她没听懂他的话吗?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要花那么久的时间才能了解?」她忍不住开始计算起他离开的岁月,那是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啊。「你居然、居然敢让我等那么久!」真是不可原谅!
「娃娃?」他让她等了很久?
「每个人都笑我傻。」她越来越愤慨地说:「都以为我在浪费时间,可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他咀嚼着她的话。「可是当年你说,只要我一离开,就别想再回来——」
「你真的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吗!」她激动的,几乎是在咆哮了。「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那样子我就可以在你脖子上套一个项圈,我到哪里就让你跟到哪里。然而你不是!就像我总是放不下对你的牵挂一样,你真的以为你一走,我就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吗!」
「娃娃……」. 「让我再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一次,官梓言。以前我说爱你,那是认真的,我对你的爱,跟对美美、小月、甚至对我小妈她们的爱完全不一样!可是那仍然都是爱!」她激动地握拳嘶声道。
「七岁时我爱你,那时我的爱有一半是出于友情,一半则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当时的我只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你是除了小妈之外,我最在乎的人……」她的神情飘忽起来,彷佛跟着她的回忆回到了过去。
她语调转为幽微地说:「十七岁时我仍然爱你,可是那时我另一半在童年时说不清楚的感情,我已经隐约知道它的真名……我是那么的在乎你、需要你,那些对别人都不曾有过的感情也只可能属于你;更不用说,当你忙着逃避你那惊天动地的生理反应时,或许我也有某种想要把你压倒的冲动。」但是当年他没有给她机会,让她去搞懂那些冲动背后的因素。相反的,他离开她,就此斩断他们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