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两边肩膀都碎了,肌肉里的骨头凹凸不平,甚至有碎片形状可怖地凸刺到雪白的肌肤之外。
她的两条腿骨也碎了。莫三师叔下手好重,这样的伤就算真的能治好,火红儿这一生也将变成一个行动不便的废人。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地颤抖著,她所受的痛苦如排山倒海一般袭击了他;他可以感受到同样的痛楚,他从未如此愤怒过、从未如此悲痛过;他有种冲动,想把这样的痛苦加倍还给莫三师叔。这嗜血的冲动来得如此清晰,令他心跳加速,叫他血脉贲张!
“咳,咳。”
昏迷中的她不断呛咳著,腥红血沫不断从她口中涌出,她的睑色一片铁青……骨头的碎片刺入她的肺,这么重的伤连医生也束手无策。
“宗师……”道院的人轻轻在门口呼唤著。“救护车来了,要送这位小姐去医院吗?”
床上的火红儿倏地睁开双眼,死命摇头。
木长青握紧她的手,沙哑著嗓子。“不去医院,你一定会死的……”
“去了……我也活不了……”她闭上眼睛惨笑。“我……不愿意死在……那种地方……”
木长青朝身后挥挥手,来人轻轻关上门离开了,而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别哭……”
火红儿喘息著,她没睁开眼睛,但可以感受到落在她手背上的炙热泪水。真奇怪啊,师兄的皮肤总是那么冰冷,为何他的泪却如此炙热呢?而自己一身火热,唯独流不出炙热眼泪,他们是世界的两极,是天与地的差别。
所以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吧……能死在师兄怀里,不用再看到他悲伤的眼泪,不用再为自己的邪恶感到抱歉……上苍终究待她不薄,起码她能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怀里……
“醒来,不准你死。”
木长青突然轻轻拍著她的脸,他那双悲伤的眸子出现在她即将失去神智的脑海中,那认真的表情逗得她笑了。
火红儿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她正依偎在木长青的怀里,他宽阔的胸膛有一种奇特的气息,是她从小熟悉的气息,令人安心的气息。
“不要死……请你……·你:……不要死……”
木长青强忍著悲伤,但他的双肩不住颤抖;这痛苦如此沉重,几乎要压垮他了。他不能独活在没有火红儿的世界——老天!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深刻体会到,如果这世界没有火红儿……也将不会有木长青。
“嘿……这,真的很难耶……”火红儿带著笑意凝视著他,她美丽的唇角往上勾出一抹凄美笑颜。
“你如果死了,一定要在路上等我。”
“不准你扔下我。”
火红儿怔怔地望著木长青那双坚定的眼睛,该死的……这家伙……这个笨得无可救药的家伙竟然是说真的!
“你我的道路不同,但我一定要牵住你的手,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放开。”
“你……这个笨蛋。”莫名其妙地,她哭著发起脾气来了,所有肉体上的痛苦全都遗忘了,只剩下对眼前人深刻的怨慰。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你这种白痴啊?”她虚弱地对著他哭吼,“我死了之后你能怎么样?我是个魔鬼,你是个天使,我们就算死了也不能在一起的。你搞不懂……这么多年了,你就是搞不懂这一点吗?”
“那不重要……那不重要!”他紧紧抱著她,炙热的泪水落到她脸上,她可以尝到那咸咸的味道,生平第一次,她心痛了。
这感觉太过新奇。记忆中仿佛有过这样的痛楚,但是那与被母亲家人抛弃的痛楚感是不同的,这种感觉丝毫不怀有怨恨,只是纯粹的觉得心痛,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扯紧,感觉有人在她的心口用力戳进一把锐利的刀,她无法呼吸——是因为伤得太重?原本渐渐消失的求生意志竟然又重新燃起火焰。
她不想死……
她不想看他流泪、不想他为自己而死,她不想……不想跟他分开。
“你真笨,真的笨得完全无可救药了……呵呵……呵呵……”火红儿哭著、笑著、叹息著,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她回应了木长青的拥抱,她奋力挺起自己的身体,将虚弱的唇贴在他微凉唇边呢喃:“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天涯海角,哪里……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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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儿。生年:X年X月X日;生时:子夜;卒时:以下空白。
咦!咦?!以下空白?
转生使愣愣地望著自己手上的生死簿,将幻发著金色光芒的本子翻过来翻过去,好像“以下空白”的那些字会遗漏在本子的某些地方似的,让他这样翻啊翻就会翻找出来。
什么叫“以下空白”?他微微眯起眼,边咬著笔杆边瞪著本子,从头到尾再看—次——
火红儿,初世“魔界”,二世“人间”,三世“人间”,四世“修罗魔界”,五世“人间”;到目前为止都还很正常,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死亡都有详尽的记载,包括她在冥界服刑的几百年也写得清清楚楚,可是到了这一世的此时此刻却来个“以下空白”!
见鬼了——嗳嗳,他自己就是鬼——好吧,也不能说是“鬼”,正式的说法应该称为“鬼官”。身为冥界转生使的他的确是一天到晚都在“见鬼”,这种诅咒对他而言实在太不实用了。
言归正传。好好一本生死簿竟然跑出那么多“以下空白”,未免也太离谱了吧?“如遭雷殛”来形容。他呆立当场足足有好几刻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那是观看任吉弟跟孟可的生死簿记录时所发现的。唉,要怪只能怪自己实在太尽责。既然他们已经好好的转生了,自己又何必去管他们在人间过得好不好呢?只是某一天路过孟可家时无意间、忍不住翻看了一下,没想到竟让他发现了“以下空白”这四个宇。
他敢对菩萨发誓,当初他写生死簿的时候,孟可跟任吉弟的记录都是完好无缺的,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生年生时,卒时等等一应俱全,绝对绝对没有什么“以下空白”这种荒谬事。可是等他发现了第一个“以下空白”之后,这四个字就开始跟他有仇似的到处都可以发现它们的踪迹。
转生使忍不住开始追查这起离奇事件了。老天帮帮忙啊,他好不容易脱离了苦难生涯,好不容易才爬到今时今日这个“大转生使”的位置,他可不想又下明不白的被打回原形了。可是,不查还好,一查之下,事情的真相简直教人头皮发麻(如果他还有头皮的话……)!
不只是孟可跟任吉弟,跟他们相关的人、事,物的命运几乎全都改变了!前世的珍珠、威武王、授魂使,今世的孟可、任吉弟、樱冢壑;前世的红鬼、苍木,今世的火红儿、木长青——这一牵连起来,连他们身边的人的命运都改变了。那份名单可真是长得教他掉了下巴。
命运,整个改写了。
当然,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写的,例如多行善事或者修行或者拯救良善等等都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以下空白”?不不不,这四个字对一个转生使来说实在是太惊悚了。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非好好弄个清楚明白不可。
就像今天,今天明明就是红鬼——也就是火红儿的死期;瞧,两名冥界的拧魂使都已经等在一旁了,可是她偏偏不肯死,原本写上了卒年卒月卒日卒时的地方硬生生又给填上了“以下空白”这四个该死的大字。
“这太扯了吧……生死簿都可以‘以下空白’,还有什么东西不能改?”
转生使喃喃自语地望著眼前的小屋,他耙耙头皮,然后一脸困惑地转头对两名狩魂使开口:“呃……请问一下,既然我的生死簿上写的是‘以下空白’,那、那你们来做什么?”
“抓人。”其中一名女子模样的狩魂使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这不是问废话!”
“是抓‘鬼’——如果她真的死了的话。”转生使好心地纠正她。
“我们见过吗?你是绿袖吧?另外这位是……呃,金无极?这、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玩笑?全是熟人啊。”
生死簿是不能给转生使以外的人看的,不然他真的很想叫这位狩魂使帮他看一下,这上面哪里写了红鬼今天要死?虽然他明明知道红鬼就是今天要死。
“上头命我们来,我们便来了。倒是你,你在这里作啥?”
“我?”转生使指著自己的鼻子。“本官想知道为何本官的生死簿会出现‘以下空白’这种文字,所以便来一探究竟了。”
“哼,蠢。”
“嗳,嗳,你……你骂本官蠢?!”穿著大红西装的转生使瞪大了眼睛。这么这么这么多年了,冥界几乎没人敢骂他,他现在可不是小小转生使,而是“大转生使”耶!
“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难道还要夸你很聪明?”
“咦!什么事?本官不知道什么事?”
“……”绿袖忍耐地翻著眼睛瞪他。“你刚刚说的事,关于‘以下空白’那种事!”
转生使的嘴巴成了个O字形,他惊愕地望著绿袖。“你知道?你知道为何会这样?我是说‘以下空白’这种事情啊,你真的知道吗?”
“……”
绿袖的忍耐看来已经到了极限,而站在她身后的斗篷人双肩微微颤动,虽然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眉目,但很显然的,这位斗篷仁兄正在笑……或者该说他正很努力的在憋著笑。
就在此时,四周呼地刮起了怪风;这风势来得奇怪,竟是分别由森林深处与地底而来。两股风蕴含著浑然不同的气息;从森林深处袭来的微风带著宜人馨香,而从地底深处所冒出的风却是炽热且带著一股奇异的硫磺硝烟味。
“这不是来了?”绿袖撇撇嘴说道,两股风就在小屋前的半空中停了下来,互相对峙。
他认得那两个人。
转生使张著大嘴巴愣愣地望著停在半空中的白袍少年跟绿衣女子。
“那是……那不是草木界的牡丹王跟檀香使者?”
“另外一边的则是从修罗魔界来的夜修罗跟炽鬼。”
“他他他他他们……”转生使张口结舌地指著他们两方人马,又指著自己这边的狩魂使跟绿袖,现在这样子,不正是所谓的“三国鼎立”?
“嘿!你现在终于搞清楚了吧?”绿袖笑嘻嘻地抬头望著另外两方人马。“三个世界同时抢人,连命运之轮都不知道该向著谁转了,你那本只负责记录的生死簿当然也只能‘以下空白’喽。”
第八章
两方——不,应该说“三方”的人马对峙著。转生使来来回回看著来自草木界跟修罗魔界的四个人,颇有点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的感觉。绿袖倒是一派悠闲,大有等著看好戏的悠哉感。
空气,凝窒了。
古老的森林里没有风,湖泊岸边没有水声,连天上的星辰都停止闪烁。这里已经变成一个生人勿近的结界。
来自草木界的檀香就跟几百年前一样耐不住性子,她十分火大地指著修罗魔界的夜修罗发出一个声音:“你。”
她太生气了,以致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数百年前修罗魔界曾经利用一个小魔女大举进攻草木界,造成非常惨重的伤亡。夜修罗显然是当年的主谋者之一,可惜天道下彰,几百年过去了,夜修罗还是夜修罗,并没有受到什么传说中的报应。
“好久不见。”夜修罗微笑,娇媚动人依旧,漆黑双瞳如墨,灿如夜星的微笑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你们竟然还敢在这里出现!”檀香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哇啦哇啦怪叫,眼看就要扑上去。
“不要这么冲动,我们不是来打架的。”牡丹王叹口气,表情居然很抱歉似的朝夜修罗跟炽鬼歉然道:“她脾气老是改下了。”
“我的脾气改不了?!”檀香尖叫。“你疯了!这两个家伙是谁你还记得吗?就是他们领军进攻草木界!如果不是他们,苍木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他们,事情怎么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居然还对他们这么有礼貌?!”
“要算旧帐的话,几千年的帐本也不够算。”牡丹王叹口气,“我们是来解决事情的。”
“解决什么事情?!没什么好解决的!谁要跟他们‘解决’什么!我来只是为了看红鬼死!她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最好完完全全死透、死得干净些,魂飞魄散!”
好深的恨!连牡丹王都忍不住诧然望她一眼,真的有这么深的恨?
“……”夜修罗眨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她双肩上那巨大的黑色羽翼缓缓地摄动著,她双手抱胸,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死?红鬼不能死,我们也不打算让她死。”
“真可惜她非死不可。”檀香冷笑地瞪著她。“这里是人间,你以为可以让你为所欲为?今日就是她的死期,我倒要看看你们魔界的人有何能耐保她不死。”
“那你们草木界的人又有何能耐非要她死不可?”夜修罗的影像刷地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经在檀香头上高高地俯视著她。夜修罗睑上的媚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残酷嗜血的冷笑。“红鬼的任务尚未完成,我们不会让她死的。”
“任务?!你是说她勾引凡人、残杀生灵的任务吗?!”
“是又如何?”
“你——”
这边的转生使看著他们你来我往的互相嘲讽,眼看场面越来越火爆,说不准等一下就天雷勾动地火打起来了。他忧心忡仲地回头,却发现绿袖跟狩魂使金无极正穷极无聊地站在树下打瞌睡。
“喂,他们……万一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绿袖懒洋洋地抬起眼睛。“打就打了,跟我们有啥关系?”
“咦!咦?!你们不是来拘拿游灵?那万一他们打起来——”
“你自己也说了,我们是来拘拿‘游灵’,红鬼眼下还活得好好的,并不归我们管辖啊。”
“啊?!”转生使有些傻眼。“那、呃……我们就站在这里看他们打架?这里是人界耶……”
“噗!谁叫你‘站著’看?你要是累了,可以坐下来看啊。”绿袖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
“嗳?嗳?不是嘛!这、就让他们打?这……”
“他们谁打赢都没差别,红鬼死不死跟他们谁打赢也都没关系,一个人的生死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绿袖打个呵欠喃喃说道:“修罗魔界跟草木界的家伙们好像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生死这种事情怎么说都是冥界决定的,我们才是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