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长青满脑子里都是问号,眼睛里写的也是问号,可偏偏问不出口,又不觉得生气,他只好又重复地问了一次:“我们去厨房好不好?”
火红儿真的气炸了,她呼地又扑到他身上去,没头没脑地扁了他一顿。
打得手酸才跳起来恨恨地瞪著鼻青脸肿的木长青吼道:“以后不许你再管我的事!不然见你一次扁你一次!”
那……厨房到底还去下去呢?那一大碗白饭都不能吃了,真是好可惜耶。
木长青躺在地上,瞪著肿得老高的半颗眼睛,望著湛蓝的天空嘟囔著:“我肚子好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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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她每天哭得累了便睡著了,表面坚强的她终究还是个只有八岁、未曾离开过家的小女孩。
她总是渴睡的,只因为梦里有母亲微笑的拥抱,有父亲大手轻拍她的脸,家中的小屋一片和乐融融……她睁著明亮的双眼悲伤地望著这一切,很明白这只是梦,她心中连短暂的幸福也没有,反而有点恨自己为何连这种无聊无稽的幻想也舍不得放开。
突然,一双胖胖的小腿出现在她眼前,那双腿在她周围胡乱跳著。
火红儿带著一股愤怒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木长青正在她周围跳著某种诡异的舞步。他看起来像是在扑蝴蝶,双手不断乱七八糟地挥舞著,双腿则是毫无章法地到处乱踩——他好像正在努力驱逐什么东西……
“你在作啥?!”火红儿没好气地问。
专心的木长青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我在赶东西。”
“赶什么东西?这里的蚊子赶也没有用!”虽然有一点点感动,但是愤怒还是胜过感动。怎么会有人这么笨!笨到在她睡觉的时候帮她赶蚊子!
“不是蚊子。”木长青摇摇头。“是一坨黑黑的东西,看起来很丑、很可怕,好像要把师妹吃掉。”他侧著头很认真地想著,“样子……很像一条狗,可是又会飘来飘去。”
火红儿瞪著他。“你不怕?”
木长青又摇摇头。“不能让他吃掉师妹啊——啊!你看,又来了!”
他又扑到火红儿身旁,双手做出驱赶苍蝇的动作,同时口中不断低声叱喝:“嘘,嘘,走开,快走开。”完全忘了师妹其实已经醒了,他不用再怕吵醒她。
“你每天都这么赶它?”火红儿微眯起眼,不大相信;但也难怪木长青这阵子总是精神不济,夜夜这么个赶法谁都受下了吧?
“它有时来有时下来,它不来的时候我就可以在旁边打个盹——去去,走开走开。”
“你才应该走开!”火红儿跳起来将木长青推开。
木长青一个脚步下稳,跌在地上,他表情十分迷惘,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那是我的朋友,不许你赶他!”
“可是那个……·那是坏的……”
“我也是坏的!”
木长青连忙摇头。“不不不,师妹不是坏的,师妹是好的。”
“我是坏的坏的!你走开!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火红儿恼怒地用脚踢他,偏偏木长青生来就是一副硬骨头,不管她怎么踢,他总是坚持不肯动。
“你为什么这么笨这么笨这么笨!”火红儿气得大叫。印象中她好像很少这么生气,也没人能让她这么生气,她对人有的都是恨,那跟生气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木长青瑟缩了下,不过他仍是没走开,甚至连站起来都没有。反正都是要被推倒的,何必站起来。
“你再不走我又要打你了!”火红儿高高举起拳头恐吓。
木长青想了想,很认真的想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摇摇头。“我可以作你的朋友,你不要跟坏东西在一起。”
“啊!”火红儿气得张开口对著他足足尖叫了一分钟,然后扑上去抓花他的脸。
第四章
“唉……”
“叹个啥儿气?这孩子下错啊,资质古朴。”
“意思就是笨。”
绿衣女子扁了扁嘴。“是‘古朴’。”
“就是这孩儿很笨、很呆的意思。”
“唉啊你很烦,大器晚成嘛,挑剔个什么劲儿。他个头是大了点、力气是大了点、动作是慢了点、反应是呆了点儿,那又怎地?总之是个好人不就成了?”
“你自个儿也见到了,他这么笨这么呆,压得住红鬼那丫头吗?人家还小他四岁,已经把他治个彻底,再过个几年,你那个‘古朴’的木长青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那怎么著?木头便是这样了……”她也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支著下颚,美眸流盼,透著一丝玩味。
床上的孩子浑身是伤,说体无完肤也不过分,瞧瞧他那张小脸蛋给抓得,十几条伤痕七横八竖的,模样很是吓人。
“天生是木头,穿上衣裳也还是木头,你几时见过狡猾的木头?”
“他心窍未开,自然就是木头。要是开了窍,就不再是木头,而是个人了。”
“不成。”
“怎么下成?咱们来探望他就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既然他过得不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他一把也不为过。”他耸耸肩,一脸的满不在乎。
“就不成。”她始终摇头不同意。
“咦!这可真是奇怪了。当初最为苍木抱不平的就是你了,怎地现在你见他受人欺侮却又下吭气了?”
“木头的性格就是这样了,被人砍被人打都是不还手的。”
“你要我说几次?眼下他不是木头,他是个‘人’。”
“我就希望他当个木头人。”
雪衣少年有些错愕地转头。“你希望他当个木头人?”
“没错。”她点点头,肯定地说道:“等他这世被欺负够了,就会晓得当人有多辛苦、当人有多可怜,最终还是会回我们草木界。”
是了,这两个站在男孩床前的正是草木界的两大使者檀香与牡丹。牡丹王听到这话,不由得眨了眨眼,咋舌。“檀香檀香,我始终不知道你有这么深的心机。”
“什么心机?顺应天意也不对了?若他这世呆头呆脑是菩萨应许的,那他就该这么呆头呆脑一世人,等时机到了就回归咱们草木界,这哪算有什么心机?”檀香哼了声,转开脸。
“你别忘了他跟红鬼纠缠不清的情缘,那不是那么容易断的。要一株动了凡心的木头再回去做木头,谈何容易?”
“所以他还是呆一点儿好。”
“那他被红鬼欺负一辈子也无所谓?”
檀香冷他一眼。“你以为人的一辈子好长?人的生命何其短暂,咱们眨个眼睛、打个呵欠也就过去了,你看我像有所谓的样子吗?”
牡丹王涩涩一笑。“是是,的确不像。”
“走吧,回去回报上头了。他们的转生使这次干得还不赖,虽然不很满意,也还算是可以了。”檀香说著,转身离开。
反而是牡丹王犹豫了下。他趁著檀香转身之际悄悄地在男孩床边的烛心上摸了一把。
“你作啥?”檀香警觉地回头。
“没,没作啥,蜡烛快撅了,我把烛心搓短儿点。”
“你这人真是婆妈!撅了便撅了咩,快走吧。”
“来了。”
牡丹王唇角悄悄泛起一丝笑意,他用长长的白袖遮住自己手上的疤痕——他也不知自己何以非要跟檀香作对,只不过见素日火爆的檀香突然动起了心机,让他不由得想拂一拂她的心意罢了吧。
牡丹王再望一眼床上睡得香甜的男孩,眼神透露著些许淘气有趣。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为止了,之后能不能开窍,那就要看你的运气了,苍木那烛心里滴入了牡丹血,是天人共求而不可得的神仙妙药,但能不能令木头变成人?也许吧……
不过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一滴牡丹血什么时候要还?这一世?下一辈子?还是千百年后的某一天?套一句江湖上常说的话——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不是吗?
命运交织的网密密麻麻,人不知道,草木不知道,也许连“神”也不知道轻轻弹动了这条线所牵引的将会是其它多少条线。
十二岁的木长青浑然不觉自己在莫名其妙之间受了这滴牡丹血,更不知道自己就在这个夜里,命运开始有了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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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师妹,让我亲一口,你让我亲一口,我这些肉包子全都给你好么?”
“吓!我要你这些肉包子作啥?”
“那……那你想要什么?小花儿?糖葫芦?对啦!我娘前两天来,给我带了好些糖葫芦跟云片糕,如果你让我亲一口的话——”
“我不要糖葫芦,也不要什么云片糕。”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那、那、那究竟要什么?”
火红儿的声音甜腻得滴得出蜜,她笑吟吟地说道:“这样吧,我让你亲一口,你教我练功夫好吗?”
“咦!”男孩似乎有些犹豫,“这……”
“不要就算啦,反正我也不稀罕。我师父是你师父的师兄,他教的功夫一定比你师父教的还要厉害。”
“谁说的!”男孩登时不服气地嚷了起来,“我师父说过啦,辜大师父年纪大了,教的全是些温吞吞的三脚猫把式,哪能跟我师父教的相比!
你看你那个不中用的师兄学了那么久,还不是三两下就被我撂倒了。”
“我就是知道你厉害,所以才让你教我啊。”火红儿甜甜地把小脸蛋往男孩面前凑,“怎么样?让你亲一口,你便教我好么?”
那男孩正是周武。只见他无限渴望地望著火红儿的小脸,终于忍不住凑上去小心翼翼地轻啄一下,霎时小脸刷地染成一片酡红。他迷醉地望著火红儿那张粉嫩得犹如出水芙蓉的小脸,忍不住又想凑上去。
“不成,咱说好了只一口。”火红儿笑眯眯地躲开。“你先教我功夫,要是你教得足,不骗我,赶明儿个你师父再教你新把式的时候我就再让你亲一口。”
“真的?”周武痴迷地傻望著她,只觉得自己心口不住乱跳,小脸儿红了,兴奋得说起话来都有些结结巴巴:“那……那什么时候可以让我牵牵你的手?”
火红儿甜甜地斜睨著他,小巧纤细的雪白颈项微微侧著,才八岁的小娃娃看起来天真无邪得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了她。“师兄,只要你对我好,火红儿自然也会对你好。你天天来教我功夫,咱天天在一起牵牵小手、亲亲小脸不是很好吗?”
“好、好!”周武连忙点头,双眼闪亮如星。“小师妹,你说话可要算话。打从今天开始,师兄一定什么都不瞒你,师父教我的一招半式你一定全都能学到。”
“嗯,一定一定。”火红儿又笑了,又粗又黑的辫子晃啊晃的,趁得她粉嫩的小脸更是可爱。
“我开始了喔,你看好……”
周武不疑有它,真的专心演练起功夫来了,一边演练一边讲解,把莫三先生教给他的功夫仔仔细细传授给火红儿。
隔著小围墙的木长青半垂著眼,他眼里有著无奈与黯然,他的双手不住一松一紧地交错握著,某种不明所以的冲动跟愤怒让他局促不安。
他不懂师妹为什么那么贪心。除了周武,她还骗了马家两兄弟,还骗了林大智……她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说词,而他们也全都深信不疑,每天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教她功夫。
他们人前总装出不喜欢火红儿的样子,可是人后却争先恐后的匍匐在她脚下,他看过他们那种贪婪的眼神——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别人用那种眼神看师妹。
“那么想要的话为什么不偷呢?”
木长青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火红儿正站在厨房门口冷冷地望著他。周武已经走了吗?他大梦初醒般的看看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竞已经在这里呆呆站了个把钟头。
“怎么了?你肚子饿了对吧?贪吃鬼。”火红儿看来心情不恶,她的小脸上有著练武过后畅快淋漓的汗水,小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但她娇小的身后却拖出一条好长好长的阴影。
他又看到了,看到师妹身后那一大团黑色迷雾,那浓浊的黑雾像是有生命的物体一样缠绕著她,下时对著他龇牙咧嘴地邪笑。
“为什么下拿呢?因为没有人告诉你可以拿吗?”火红儿靠在门上,脸上浮现出一种奇特的笑容。“你下是肚子饿吗?东西本来就是要给饿的人吃的,不然要给谁吃呢?”
“厨房的叔叔婶婶不在。”
“他们在的话,一定会给你吧?”
“呃……大概吧。”
“反正都要给你,你自己拿不也是一样吗?”她说著走了进来,大摇大摆地从桌上抓了一把菜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木长青瞪大了眼睛。“那不是给我们吃的,那是给师傅们——”
“师傅们肚子晚点才会饿。”
“可是师傅说——”
“如果师傅说的都是对的,你早就打赢周武他们了,又怎么会老是被打得跟猪头一样?”
木长青连忙摇摇头。“是我练功不认真,练得不够好,才不能保护你,那跟师傅没有关系呀。”
火红儿瞪了他好半晌,那表情明白写著: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她又抓了一把菜放进嘴里,同时打量著眼前这位笨师兄,半晌之后笑著把小脸伸到木长青面前。“师兄,你是不是好喜欢我?让你亲一口吧。”
木长青吓了一跳,整张脸瞬间胀得通红,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慌张地不停眨著。“咱们是同一个师傅,你让我亲一口,我也没有功夫可以教你 ——”
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火红儿果然是在套他的话,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立刻阴森地微微眯了起来,某种恶毒阴狠的光芒闪耀其中。
“怎么?我有说要你教我功夫吗?你对我这么好,一定是因为喜欢我,让你亲一口不好吗?我才来没多久,好多师兄师弟都偷偷地想亲亲我呢。”
她的表情一派天真烂漫,可那笑容不知怎地看起来就是有点邪恶。
木长青胀红著脸,不住往后退。火红儿逼近一步,他更后忍一步,直到背部已经抵在小屋的墙壁上,退无可退他才轻嚷:“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让人亲你的脸!师、师傅说‘发乎情,止、止乎礼’!”
“……师傅说师傅说,什么都是师傅说!”火红儿赌气地别开小脸,想了想,又甜笑著仰望他。“师兄,你不是好疼我的吗?怎么让你亲一口你也不要?我让你亲一口,你别把你看到的告诉师傅,你说这样好不好?”
木长青望著小师妹:心里不知怎地隐约涌起一阵阵心疼。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师妹,你别跟他们学功夫了,如果让其他的师傅们知道了,他们会赶你走的。偷学功夫在学苑里是很要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