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说不上来。我知道我很笨……可是……可是师傅……”他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但又觉得十分困难。这对他来说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就好像那些任性的举动对火红儿来说也是天经地义一样,但他总相信师妹年纪还小,只要他能解释得清楚,师妹必然会听进去。
“规炬。对了,师傅说行事要有规炬,就算没人看到也一样啊,莫因恶小而为之——”
“师傅师傅!又是师傅!”火红儿厌恶地别开脸。
“师妹……”木长青有些焦急地轻轻扯著她的衣袖道:“师妹,你别生气,是我道理说得不好,有空叫师傅说给你听,你就会明白了——”
“你要是把你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我才真的会被赶出去!”
火红儿仰起小脸哀求地望著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没有半点悔意,可是她那张小脸那么可爱、那么好看。“师兄,你舍不得吧?你舍下得我被赶出去的对不对?”
“我……”木长青的内心挣扎著,明知道火红儿做的不对,可他却又狠不下心来出卖她;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也许会害了她,可是一想到她也许会被赶出去,也许他们永远再也见不到面,他的心便无可奈何地软了下来。
“我就知道师兄最疼我了!”她笑吟吟地靠在他胸前,小手轻轻地环抱住他,仰起那张绝美的小脸,甜蜜地微笑。“师兄,你可别忘了唷,绝对绝对不能出卖我,我们永远永远都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她在说谎。
木长青望著火红儿那双毫无笑意的眸子,心里涌出的悲哀更甚。
她这么小、这么美,却又这么坏、这么爱撒谎,他好难过,甚至因此而难过得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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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先念一次,然后你们跟著念一次。”
中年妇人长得慈眉善目,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穿著蓝色精致绣花旗袍的她看上去气质十分典雅,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她依然每天精心打扮自己,好让自己总是显得素净雅致。其貌不扬一直是她多年来的遗憾,但她总能用自己一双善于装扮的巧手来弥补这份遗憾。
她是白云学苑里少数的女文师之一,同时也是辜老的五师妹宗人凤。白云学苑虽以习艺闻名,但基础教育还是占有一席之地;十岁以下的孩子跟普通学校的孩子一样要上课,而且四书五经还得背得滚瓜烂熟才行。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下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教室里十数名年纪均不到十岁的孩子们乖乖的跟著她念,摇头晃脑的模样十分可爱。
“再念一次。”宗人凤一个个打量著每个孩子,不过才只看到第一个,她的眉头便深深地蹙了起来。“红艳,你为什么不念?”
火红儿倔强地别开睑拒绝回答。
宗人凤有些恼怒。这女娃娃样貌虽然好看得紧,可脾气也是一等一的顽固。她站在火红儿面前,脸色阴沈地瞪著她。“老师问你话你听到没有?为什么不跟著念?”
“我讨厌念。”火红儿终于傲慢地抬起头回答。
“你讨厌念?你不喜欢三字经?还是你讨厌念书?”
“都一样讨厌。”
“你这娃娃,连基本的做人道理都不想学,难道只想学会舞刀弄枪以后好打家劫舍吗?”
宗人凤努力用最慈祥和蔼的表情劝说,但莫三师兄所说的话对她早已经构成影响。眼前这个相貌出奇绝艳的小女孩将来必非善类,她绝对不能轻匆,非得好好用心教她不可,免得辜大师兄一世英名当真毁在这小娃娃手上。
“书上说的全是错的,为何要念?人生出来都下是好人,人生出来就是坏的。”火红儿鄙夷地望著眼前努力装出笑脸的中年妇人。她讨厌这女人身上的味道,讨厌这女人努力装笑脸的样子,她实在太讨厌她!这女人虚伪的模样甚至比莫三先生还要令人讨厌。
“胡闹!书上说的怎么会是错的?!‘人之初,性本善’,老师不是教过你们了吗?每个娃娃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好人,虽然性格脾气不同,可是出发点都是善良——”
“我看到的人都是坏的。这世上坏的人多,好的人少。”
“你年纪还小,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坏?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
“都是坏的。”火红儿存心激怒她,脸上竞露出甜甜的笑容。“就像我一样。我阿娘说我生出来就是坏的;就好像你,你也是坏的,你只是装出好人的模样而已,其实骨于里一样是坏的。”
宗人凤和蔼的睑终于蒙上一层阴霾,她用力抿超唇,不让自己高张的怒气显露出来,她只是冷冷的指著书堂外。“你下想念就出去站著,不准打扰其他师兄妹。”
“为什么?我又没有做错事。”
“你不听老师的话,还下断顶嘴。”
“老师……”坐在最后面、个头也最高大的木长青忍不住举手。
“什么事?”宗人凤努力按捺住性子,其实她年轻时个性极为火爆,年过中年之后才略略收敛,只是仍禁不起孩子们的调皮作弄。
“我小师妹她……她不大懂事,可是很、很聪明,老师慢慢教她,她一定会懂的。”
宗人凤咦了声,表情有些意外。这木头似的孩子居然学会了替人说项?“长青,你的意思是说老师没耐心好好教你师妹?”
“不……不是……”他嗫嚅。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宗人凤冷哼一声。“木长青,你念三字经足足念了三年了,你说说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木长青傻了,他愣愣地望著宗人凤那张明明在微笑、但眼神却透著几分厌恶嫌弃的表情。
“你也给我出去站著!”
他低垂著头走到教室外,就在火红儿身边站定。他并不担心自己被罚站,倒是对火红儿眼里那两把小小火焰感到十分忧心。
“师妹……”
“我总有一天要杀了她。”火红儿抿紧了小嘴,对他投以厌恶的一眼。“谁让你多事。”
“不不下,老师她——”
“不许你们说话!谁让你们说话!”教室里的宗人凤听到外面喁喁私语的声音,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她怒气冲天地走出教室。
毫不犹豫地往木长青腿上甩去。
“哇!”木长青没想到惩罚会来得那么快,教鞭甩过之处立刻燃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叫!一本三宇经足足念了三年还念不会,你还有脸叫!”
宗人凤气得怒咬银牙,教鞭一下又一下往木长青腿上猛抽,这边抽完了,气还没消,一看火红儿那张写满了叛逆倔强、艳丽绝伦的小脸蛋,心中怒火更炽!她猛然扬起教鞭,当头便往那张漂亮的小脸甩去!
“老师!”木长青吓呆了,连忙抱住火红儿的头,用自己的背部替她挡住鞭子。
“走开!”
木长青痛得倒抽好几口冷气,却还是奋力摇摇头。
“我叫你走开!”宗人凤恼火地再度扬起教鞭使劲抽了他好几下,木长青只是猛力咬著牙,却不肯让步。这让她恼火得失去了理智,只见鞭子劈哩啪啦划破空气,一次又一次狠狠抽在木长青背上。
“走开!我叫你走开!”
教室里的学生全冲到门口、窗口,惊骇地看著这一幕。宗人凤老师从来下曾发这么大的脾气,木长青背上的衣服已经被鞭子抽破了,一条条沭目惊心的血痕正慢慢浮现出来。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被木长青护住头脸的火红儿突然冷冷地开口,她的声音穿过鞭子破空的脆响声,冷冷地传到宗人凤耳朵里。刹那间,她突然像是被泼了桶冷水似的醒了过来。木长青已经被她抽得半跪在地上,他背上那一条条诉说著残暴冷酷的血痕让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她是怎么了……她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我一定会。”火红儿那双无感情的大眼睛平静无波地凝视著她。
而宗人凤只是惊骇地注视著木长青背上的血迹,良久良久之后才悔恨地呜咽出声。
她是怎么了?她究竟是怎么了?竞被两个小娃娃给激出了怒气,她多年的修行终于还是毁于一旦!
第五章
“唉……长青,你是不是觉得师傅总不理会你们的死活?”
他呆呆地抬起眼望著师傅,直觉地摇摇头。只是,这一摇头,背上的伤可就痛得不得了,木长青忍不住倒抽口气,小睑泛白。
“忍著点。”辜大师傅叹口气:心疼地望著徒儿背上的斑斑血迹。五师妹怎地下手如此凶狠?他这笨徒儿只是笨,却罪不致死啊,怎会把他打成这样?
“唉……”
木长青听出师傅叹息中的心疼无奈,连忙挤出笑脸。“师傅,您别担心,不是很疼的。”
“打成这样还能下疼吗?”辜大师傅替他上好药,再轻轻为他穿上衣衫。“长青,师傅明知道其他人经常欺负你跟你师妹,可师傅总不插手,你不怨师傅吗?”
木长青依然摇摇头。
“宗老师把你打成这样也没关系?”
木长青想了想,认真地摇摇头。“是我跟师妹不该说话。”
老者忍不住笑了笑,摸摸徒儿的头。“那你师妹对你比对其他人还坏,你也没有怨言?”
“总是我有地方惹得师妹不高兴,谁叫我笨呢。”他下好意思地笑了笑。
“唉……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辜大师傅温柔地抚抚他的头。“但愿你师妹能体会你这番用心……长青,你师妹睥气是古怪了点,但你是她的师兄,无论好歹,你都得护著她。”
“长青知道。师妹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总是不许其他人欺负她,她欺负我就没关系了,我是师兄嘛,本来就该让著师妹一点儿的。”
老者忍俊不禁又笑了。他素来就知道这徒弟心肠耿直,可没想到会耿直到这种地步。
“她天天打你、天天骂你都不要紧?”
木长青耸耸肩。“我比师妹壮得多,而且每天都会更高更壮,她打我也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那就好。”
“可是师傅……”木长青欲言又止地望著老者。
“怎么?”
该说吗?该把师妹哄骗其他师傅的师兄弟们教她练武的事情说出来吗?木长青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摇摇头。“没、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嗯……”木长青避开师傅的眼睛。他下想出卖师妹,但是他也不想说谎欺骗师傅,所以他只能保持缄默。这样的缄默到底对下对?他感到混乱了。
“过几天师傅要下山一趟,这一趟出去,大概得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这段期间内,你好好照顾你师妹,别让她惹事知道吗?”
“知道……”下过却做下到。火红儿要惹事,他真真阻止不了,最多就是在她惹是生非的时候代她受过而已。
辜大师傅当然知道这个笃直的徒儿的想法,他笑了笑,拍拍他的头。“尽力而为,你只要尽力而为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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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力而为什么?尽力而为让她继续被宗人凤那老巫婆臭骂?
师傅分明是要她听到他们的对话,要她对师兄觉得感激。
感激那根木头?他是对她很好,但那又怎么样?天下的人全是负心人,等师兄发现她不可能像他待她一样的时候他就会后悔了,到时候就跟其他的人没什么两样,他会讨厌她、恨她,说下定会比任何一个人都还更来得恨她。
被那样一根木头恨著也不痛不痒吧?连她自己的父母都那么恨她、讨厌她了,其他人怎么对她又有什么差别?
她不需要被爱、不需要被照顾,更不需要那种呆头呆脑的木头人说什么“尽力而为”这种话。
师傅跟木长青演那出戏一点都没让她感动,一、点、都、没、有!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她;他们只想要她乖、要她听话,然后呢?天下人就不恨她了吗?她的父母就会爱她了吗?哼。
没用的,他们做什么都不会有用,她现在只想……杀了宗人凤那个可恶的老女人。
那种面善心恶的老女人早就该死了,看著碍眼,想到就讨厌!
那就……杀了她。对,趁师傅不在的时候杀了她。
火红儿躲在宗人凤的屋外,冷眼瞧著里面的女人正在细心梳理头发。宗人凤最爱的便是她那头又黑又亮的长发,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那头乌丝却依然如少女般光滑、如绸缎般细致。
只见她坐在镜前不断轻抚著自己的长发,嘴里轻轻哼著歌,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火红儿厌恶得咬了咬牙。
该怎么杀她替师兄报仇——不,不只替师兄报仇,也替她自己出口气。她从来没有存心害过人,可是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宗人凤当场死掉,最好死无全尸、最好……最好毁了她最爱的长发——
火。
不知哪里来的想法,她突然唇角微微往上扬,转身往柴房准备去了。
隐身在黑暗中的老者望著小女孩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长气。
火红儿才几岁?九岁吧……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心肠竟如此毒辣,对自己的仇家完全没有慈悲之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真的没救了吗?不管木长青如何照顾她,不管自己如何的疼爱她,都不能抹去她心头燃烧的仇恨之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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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了!失火了!快来人啊!救火啊!”
深夜里,白云学苑传出惊恐的呼叫声,过不了多久,整座学苑便开始慌张失措起来,右边最深处的厢房火光冲天,看来火势不小。
“快救火!”
“是宗老师的房间!”
“火太大啦!进不去!”
夹杂著女人凄厉恐怖的惨叫声,学生跟老师们手上全提了水桶赶来救火,但火势实在太大,杯水车薪根本对火势毫无助益,反而呼啸的风声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还愣著干嘛?为何不快点救火?!”
莫三先生也赶了来,可是在场的人动作全停下了,他们愣愣地望著宗人凤的房间,看著里面一条人影疯狂地挣扎惨叫著,那景况太惨不忍睹了,让人感到阵阵毛骨悚然。
莫三先生二话不说,夺过水桶就往师妹的房间泼水,但说也奇怪,狂风竟像是故意跟人作对似的,泼进去的水倒有一半又被风势给吹了出来。“快点动手救火!你们要看著宗老师活生生被烧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