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瑶得意的笑说:我哥为了搬倒凤玄城,早已经联手了一个最厉害的人物,你们凤国是对付不了的。现在他应该已经运用法力,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你去了西南方的海边,一旦凤玄钧离开皇城,要击垮凤国就是轻而易举了。”
凤玄城脸色大变,“你是危言耸听,别以为能吓住我。”
“我吓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不信你就看着,七日之内,凤国必亡!”
小瑶见他翻身而起,猛地按住他的肩膀,“就知道说这些你会忍不住,不过你也要想清楚,这里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跑得掉?”
“跑不掉我就死!”六个字,冷冷清清,从他的口中说出,让小瑶愣住。
他的手抓向桌旁边的茶杯,小瑶急忙帮他端过去,“你口渴?这茶凉了,我叫他们从新沏一壶热的来。”
但是他并没有喝茶,只见他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小瑶嗔怪道:“我说你浑身没力气,你还要逞强。”
他在床上半弯下腰,就在她低头收拾碎片的时候,悄然从角落处捡起一片,藏于掌中。
“凤国的子孙从没有屈膝求饶的。我就算是再没有本事,杀死自己的力气还是有的。”他淡淡地说,语气中有着让小瑶颤栗的冷静和诡异。
她猛然抬头,只见他淡淡地笑着,一只手握着一片碎瓷,尖锐锋利处对着自己的脸颊。
小瑶大惊失色,想夺又不敢上前,惊呼:“你要干什么?”
“你爱的,不就是我这张脸吗?”他的笑容,是小瑶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凄美又悲壮。
细白的瓷片与他白皙的皮肤之间倏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红色的液体,一滴、两滴、一串两串……就从那里隙出。
小瑶呆呆地,浑身僵硬,她再也想不到,为了逃走,为了明志,他竟然可以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凤玄城——”她长长地尖叫:“我恨你一辈子!”她扑过去打开他的手,在他的身上猛力地捶打,咒骂:“你竟然敢在我的面前自残!你竟然敢伤自己的脸!”
两人都喘息着,愤怒着,绝望着对视。
小瑶一字一顿,决绝地说:“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逃开我,你就算是把自己的脸都毁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凤玄城从喉咙深处发出长长的呻吟,不知道是身上的疼痛,还是心里的绝望,他闭上眼,倒在床榻边。依稀听到小瑶在对外面大喊:“来人!去找医生来!”
似乎有人走进来对她说“现在全城戒严,找大夫会很危险”之类的劝告,但是小瑶根本不听,只是连声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那些人走了,小瑶返回身坐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我就这样看着你,你要是敢再动自己一下,我就去抓一个凤国的百姓杀掉!你要是敢动两下,我就杀一双!你不是不怕死的凤国子孙吗?让我看看你对你的国民到底有多少爱护,多少责任!”
他没有回答,整个脸庞垂落在床沿边,鲜血还在一点一点地滴在地面上。
在这个角度,小瑶是看不到他真正的表情——那并非她所想的哀绝,在那漂亮的唇角处,残挂着的是一丝充满希望的坚强。
即使不能用武力反抗,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
只要有外国人士寻找医生,哪怕是品阶最小的郎中,都会上报给凤国的太医院,若有幸一层层上报上去,不出两个时辰,凤玄枫就可以得到消息。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努力了。
檀香回到凤玄钧王府门前时,凤玄钧已经叫人整装,亟待出发。
“这一次,我们还要同行。”他披上玄黑色的披风,一跃上了马背,飞扬的表情,凌人的霸气,不能不让人心折。
“你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那里。”他又在对她下命令了。
她瞥了眼马车,微微一笑:“马车太慢,我和你一起骑马。”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流过的是一丝莫名的激赏。
她轻巧地上了马,如流云般优雅,连马鞭都不要,只是拍了拍马儿的耳朵,问他:“出发吗?”
他将披风用力向后一甩,高声道:“出发!”
西南方,百里外,临水。
这里并不是凤国繁华的城市,在这里驻守的正是让凤玄钧和凤玄枫都急欲捉拿又暂时不能妄动的成风侯。
听到这个消息,檀香问他:“你就要这样带着兵马直接闯进去吗?”
他思忖片刻,说道:“成风侯带兵向来严苛,章法有度,抓他可不如抓丘泉泽那么容易。”
“那就是要趁夜溜入城中?”
他摇头:“我们已经耽搁了太久的时间,不知道老五还能不能等到晚上我们再去救他,必须尽快。”
“你想怎样?”檀香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有了决断。
他的眸子发亮,也望着她:“与我合演一出戏如何?”
凤玄钧所说的“演戏”,檀香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易容扮成个老头,穿得脏兮兮的,佝偻着身体,走起路来非常迟缓,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她忍不住笑道:“堂堂镇国王爷居然也可以纡尊降贵,扮成个老头子骗人?”
“兵不厌诈。”他又给自己的脸上贴上了一些白色的长须,若非和他非常相熟的人,走到他面前也未必能认出这个又臭又脏的老头就是名震天下的武王凤玄钧了。
“但是你这易容的本事又是和谁学的?”重要的是那姿态,表情,看上去都有十分像。
他说:“军中各色的人多了,以后你若见得多,也可以装扮。”
她微微一笑,原地转了个圈,瞬间幻化成一个老太太。
“倒忘记了,你变化的本事可是更高一层。”他嘀咕了一句。“老婆子,该走了吧?晚些时候城门要关了。”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说话,洪亮的音色变成了老年人的暗哑。她偷偷一笑,答应道:“知道了,老头子,这不是在快走吗?你也要让我喘口气啊。”
紧迫的情势本来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但是此时他们却好像没有那么慌乱急迫。走向城门时两个人的步调都是缓慢迟重,远远地就有兵士看到他们,大声喊:“再不走快点,就要关城门了!”
“军爷请慢等一步!”
凤玄钧扮作的老头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搀扶著檀香扮的老太婆,故意大声说:“我早就和你说,不如雇辆马车,你偏要走着来,看看我们这把身子骨,走到女儿家只怕天都要黑了。”
“老太婆”也嗔怪道:“你还怨我?还不是因为你把家里的钱都偷了去赌钱输光,否则谁不愿意坐车坐轿?自从嫁给你,我就没享过一天福。”
“好了好了,你说完了没有?唠唠叨叨几十年,你不烦,我听都听烦了。”老头子也很不耐烦地说。
在旁人眼里,这似乎是一对结发多年的夫妻,特意从大老远赶来看望嫁到城中的女儿。老年人拌嘴也是常有的事,守城的军士们也不觉得奇怪,等他们走近,并没有刻意检查,就急着赶他们进城,然后关闭了城门。
凤玄钧为了不让后面的兵卒看出破绽,一边扯着檀香的衣袖,一边还在絮絮叨叨:“老婆子,你就不能走快点?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
檀香忍不住噗哧笑出声,“若是你的手下都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们会说什么?”
此时正好绕过一个街角,“老头子”的后背一下子直立起来,双目炯炯,“成风侯的府第在城心,陛下已经派了人马在外面看守。我要去与他们汇合,你现在就去打探玄城的下落,你找我比我找你要容易,如果找到玄城的所在就立刻来告诉我。”
“好。”她望定他,嘱咐道:“要小心,成风侯的奸诈狡猾应该远高过丘泉泽,但那个人又心高气傲,飞扬跋扈,你现在身处他的地盘,尽量不要硬碰硬。”
“嗯。”他哼了声,像是在说: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但走出几步后,他又回头说:“别仗着自己会些妖法就肆意胡为,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弹拨了一下心弦。
他的提醒让她想起一件差点遗忘的旧事:当初小瑶初现身,那只狐狸精奉命去诱惑凤玄钧,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她诈问之下,狐狸精当时承认是妖王九灵所为。虽然事后狐狸精翻脸,但是这个猜测应该不虚。
且慢!若是九灵在幕后指使,那卦象中所说的谜底真的是实情吗?以九灵的法力之高强,足以和上天玉皇大帝相抗,他会让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地帮助凤玄钧找到凤玄城,破坏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她只觉背脊发凉,从心底往外都是凉气。
顺手抓下墙角一把小草,扔在地上,卦象中惊心动魄的预示让她大惊失色。
不好!果然中计了!凤玄钧有危险!
她抬起头,发现凤玄钧已经走远,不知去向。
她使用念力想寻找他的踪迹,但是竟然无法聚集精力,使用法术。她的灵窍被什么人封住了?!
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黑影,如魔音将临,有一个让她听来就不寒而栗的声音幽幽说道:“小小檀香妖,也敢和我做对?”
是九灵!千年前她曾经目睹天地之间的一场大战,与九灵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她并不害怕九灵强大的迫势,不卑不亢地质问:“九灵大人,你是妖界之王,为何要和人间过不去?”
“凭你也配知道?”不屑地冷笑之后,巨大的黑雾笼罩在她的四周,像是一个黑茧,将她从头到脚紧紧缠绕。
“你曾经说过,你是没有七窍的,所以不怕迷香狐臭,是么?现在你试试看,你的眼耳口鼻还有没有?你的四肢身体是否就可以化为无形?”
她千年的修行都被九灵用封印紧紧封住,全身上下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而那原本不应该有任何反应的七窍,却被一股沉沉黑烟从四处渗透,进入她的身体。
她的咽喉被扼住,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身体从未有过的真实,好像被人用绳索勒进了皮肉,即将四分五裂地痛苦。
“你是什么人?”凤玄钧的喝声将昏迷中的她惊醒过来,但紧接着是更大的惊慌,她挣扎着想让他跑掉,他与九灵根本无法相抗,犹如萤烛之火绝不可能与日月争辉一样。
但是她看到凤玄钧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来,挺剑疾刺。
九灵冷笑着:“愚蠢的人。”食指随手一点,就让凤玄钧手中的长剑碎成了废铁。
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指向凤玄钧的眉心,她心中灵光乍现,猛地妖破自己的唇舌,一口鲜血喷吐而出,溅到了九灵的身上。
九灵深深蹙眉,杀气弥漫:“你竟敢用脏血破我法术?”
一掌拍下,她的全身好像筋脉断裂,骨骼粉碎般软软倒下。
迷离中她看到凤玄钧大喊着“檀香”冲到她面前来,她幽幽地叹口气,又淡淡地一笑,嘴唇翕张:
别过了,凤玄钧,看来我们的缘分就此终了……
九天之上,忽然传来梵乐之声,佛家诵经念唱的声音如天音圣乐,化作无数的金光普照大地。
九灵恨恨地骂了句什么,黑烟倏然消散,待凤玄钧的双眼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眩目的光芒之后,他吃惊地发现——檀香已经不见了。
“弟子的情劫已了,谢佛祖接弟子回来。”
她,还是那一缕青烟的檀香。
佛说:“了者为断。你真的认为你都断了吗?”
她痴痴地说:“我在人间的这几天该看到的,该听到的,该做到的,弟子都已经听到看到,做到了,他认为已死,难道这不是最好的了断?”
“心无挂碍,无爱无恨才为了断。你现在的心中真的‘无挂碍’,可以做到‘无爱亦无恨’了吗?”
“弟子……”在佛祖面前她不能说谎,也不想说谎。
“我接你回来,并非因为你已经了断,而是因为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尚未做完。”
她抬起头,忽然说:“佛祖,弟子有一事不明,想求佛祖解惑。”
佛祖早已洞悉了她的心事:“你不懂,为何你可以看透古今,却不看到自己?为何檀香原本非金非木,无灵无窍,千年来却只有你一个修成了人身?为什么你在九灵面前会被封禁五官七窍,甚至吐血,犹如一个寻常人,毫无反抗之力?”
她伏下身子:“请佛祖明示。”
“只因为,檀香才是你的化身,你本来是人。”
她全身震动,就好像听到天崩地裂,万分震惊,脱口而出:“不可能!我已在这里修行千年!”
“千年前,你又是谁?”佛祖淡淡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只有凤玄钧是你的情劫?”
“弟子,弟子不知。”
佛祖叹口气:“我让你看看千年前的事,虽然不见得还能记起,但是总应该有所领悟了。”
佛祖的袈裟满天一扬,她被拽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岁月如电,千年光阴转瞬即过——
那是个冷傲绝艳的公主,坐在高高的凤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跪倒的一位匠人,问道:“本宫的玉船是你雕坏的?”
那匠人棱角分明的面庞,年轻英俊,面对美丽的公主,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却表情平静。
“是小人雕坏的,因为赶工十昼夜,太过疲累,昨夜一时失手,雕碎了船头的凤头。”
公主怒道:“就是赶工二十昼夜又怎样?这凤头价值万金,是本宫最心爱之处。这样的白玉万年难求,如今竟然被你毁了,你就算是死十次百次也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匠人竟然冷笑了一下:“以万金换来的死物,能陪公主多久?在公主眼中,一个摆设还不如一条人命值钱。小人的命公主随时可以拿去,只是公主不会知道,你执著想得到的,永远不是你真应得到的。”
“胡言乱语,拉出去砍了!”公主怒而甩袖。
大殿外,闪亮的大刀挥落,鲜血四流。
公主余怒未消,又叫过下人:“来人,把那条玉船拿过来!本宫要亲自砸碎它!”
玉船被捧上前,公主寻找到那块雕碎的地方,骤然愣住。
虽然那个凤头雕碎,但是沿着破碎的痕迹,工匠竟然以迤逦的刀法在船头船身处刻出了一串精美的海棠花。
“这花,是刚才那人刻的?”她惊问。
“是。”下面有监工连忙回答。
她呆呆地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花瓣,那玲珑剔透,浑若天成的海棠花,竟好像活得一样,说不出的妩媚妖娆,说不出的华丽堂皇,更有那一抹楚楚动人的风情,可以勾住她的心魂,让她无法移开一丝一毫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