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我错了……”她喃喃念着,双手一软,玉船跌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的身体也在此时倒下,没有人可以明白她此时心头那镇痛般的追悔莫及,也没有人可以听到在她胸膛中有个破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玉碎,心亡。
檀香怅然地沉浸在那一段千年前的故事中,佛祖问道:“你都明白了吗?”
她沉默了许久,说道:“弟子明白了一点,却不是很明白。”
“你都悟到什么了?”
“千年前我是公主,凤玄钧是那个工匠,我误杀了他,欠他一命。”
佛祖摇摇头,“你该悟的不是这些。”
她怔住:“那是什么?”
“你的执念。”佛祖的眼可以穿越古今,穿透人心,但永远是那么慈祥,不带一点逼人的压力,缓缓地,普照人心。
“千年前你就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执念之下错杀了他。我以佛心渡你,想让你懂得看透修身,但是你依然执念深重,无论我如何开导,你就是一意成佛。”
佛问:“如今既然你自以为了断,我且来问你,若你许身佛门,无论千年万载,都不能再对别人动一丝一毫的真心,更不可想念留恋过去的人事。你能做到吗?”
原本可以脱口而出的答案,现在却哽在喉间。她痴痴地问自己:“能么?我能么?”
佛祖说:“给你三日期限,是断是了,是寻是续,你自己选去。”
佛光万道,将她重重地推落下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回到离开时所处的地方。但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武王府”三个大字。
她怎么会回到这里?这是佛祖的安排,但是佛祖为何要让她到这里?她最应该去的地方难道不是凤玄钧的身边吗?
记忆的最后,那里只留下了凤玄钧一个人和九灵对决,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
试着催动,还好,她依然可以使用法术,寻找到凤玄钧的下落——他还在那个城里,看起来似乎尚未被九灵困住?
她正要使用移动大法,却忽然觉得脚边就有一股奇异的气息飘过。
这里?对!就是这里!当年秋水曾经来过!
她恍然间看到,三年前,秋水曾拖着疲惫孱弱的身体,踉跄着倒在门前——
门前的守卫看到她,惊呼道:“是表小姐?”
秋水美丽的脸庞不再生机勃勃,她的身上都是灰尘,不知道这一路究竟是走来还是爬来,手脚到处都是血痕,嘶哑地说:“表哥呢?我要找表哥!”
“王爷他出门去巡视城务了。”那名守卫想将她扶进去,被另一个守卫拦住。
“王爷不是命令过,从今以后不许表小姐再随便踏入王府吗?”
“可是,你看表小姐现在的样子,难道要让她就这样躺倒在门口不管?”
两个士兵窃窃私语的声音让秋水听到,她苦涩地想挤出一丝笑,却比哭还难看。
“二位大哥不用费心了,我不会在这里辱没表哥门风的。”她挣扎着,摇晃着,一步步移向远处的墙角,那纤细孤苦的背影让所有人都不忍卒睹。
“王爷真的那么狠心,不管表小姐了?”
“这也不能怪王爷啊,当初王爷好心收留表小姐母女俩在宫内居住,后来又特意在王府给她们建造园子。结果表小姐竟然辜负了王爷,投怀送抱到太子那里。谁不知道太子是见一个爱一个,从来没有长性。表小姐跟着他,又不肯听王爷劝,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是命中注定。”
“你说话太刻薄了。谁不想往高处爬?太子对表小姐好的时候天天送东西过来,谁都以为太子要娶表小姐当太子妃了,哪想要他可以翻脸就不认人了?”
“君心难测啊。”
两个守卫仍然是止不住地窃窃私语着。
那边的秋水已经靠着墙角,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好像是抵不住疲乏,睡着了。
天色低暗时分,凤玄钧回来了。
守卫立刻跑上前禀报:“王爷,表小姐来了。”
他一皱眉,“以后不许再和我提她的名字。”
“可是……”守卫偷偷瞥着墙角那个瑟缩的人影。“表小姐一路走来很辛苦的样子,手脚都破了,衣裳也脏了。”
“看来你守府门守得太久了?”凤玄钧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而走进大门。
一道闪电从半空劈落,将墙角那个睡熟的人惊醒。周围是狂风大作,她好像看到表哥的身影刚刚从眼前掠过。
“表哥……”她艰难地向那个背影伸出手,却抓不住,也抓不回。
是她自找的。是她将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白白丢掉。原本表哥虽然并不十分爱她,对她却也颇为关照,如果她肯温柔解人,耐心等待,总有一天他会对她情根深种。这不正是她自幼来心心念念的结局?
如今……只是一场梦啊。
她惨淡地仰天而笑,颤抖的手拔下头上最后一根发钗,对准自己的手腕,狠狠刺下——鲜血与疼痛瞬间弥漫了她的双眼,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与生命。
檀香如梦初醒。原来,秋水的结局竟会如此悲凉?!原来那个女孩子一旦追错了方向,就不再有回头之路。
生死,爱恨,已不由她选择,她只有绝望的放手。
而自己呢?她不如秋水的明眸善睐,不如秋水的娇俏可人,甚至不如秋水与凤玄钧的血脉之亲。她与他,本来是陌路,将来或许还是陌路。这样的人怎能打动他的心?
但是,但是啊,她是那样那样地为他牵挂,就如风筝,即使飞得再高再远,依然有一根细细地长线系在他的手中。
既不能断,又何必要了?
她顿足,狂奔向他的所在。
只是,当年的那段尘缘却还有她未曾触摸的地方——
疯狂的剑从武王府冲进太子宫。整个皇宫都被惊动。
当凤皇得到消息,飞奔赶来时,凤玄钧已经打倒无数的禁卫军,将长剑架在了凤玄煜的脖子上。
“为什么要辜负秋水?她对你一心一意地好,最终却为你而死?”凤玄钧的眼睛红透,浑身都是凌厉的杀气。
凤玄煜也被他的表情吓住,但仍冷冷笑道:“她是一心一意对我好么?她的心中始终有你,只不过你这个老粗又怎么会懂得女孩子花一般的心?她不过是百般无聊才投入我的怀抱而已。”
“无论如何,既然她选了你,你就不应该亏待她!”凤玄钧清晨得知秋水自杀在自己的门前,已是万分震惊痛悔。他对秋水的绝情,正是因为他对秋水的关切甚深。
虽然那份关切并非秋水所期待的男女之情,但他的心中多少对秋水也曾有过一丝动心吧?听说她会为太子的那些手段所惑,成为太子的宠幸对象,让他为她痛心不已,发誓再不相见。
万没有想到,他的绝情会让秋水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剑锋已经划破了太子的脖子,凤皇高声喊道:“玄钧住手!你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一命还一命!”他冷冷地说。“既然太子连一个女人的心都不会珍惜,父皇又怎么可以放心将整个凤国交给他?”
凤皇一愣,旋即怒道:“胡说!你要是再敢动你大哥一下,我饶不了你!”
“大哥?”凤玄钧冷笑道:“有这样的兄长,我引以为耻!”他丢下手中的剑,字字生冷:“从今以后,你我为敌!父皇在世时我不会动你,但是你欠秋水的命,我会替秋水拿回!”
他大步走开,从此不再踏入太子宫。
而后传说凤皇为缓解两位皇子的恩怨,将凤玄钧调派到边关镇守,无君令不得返回,否则视同谋反。
这才是所有的前尘往事。
只是前尘已落,往事如风,留下的,又是什么?
第十章 香夭
“有外国人士寻找能治外伤的医生?”凤玄枫听到太医院首座的禀报立刻察觉到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有没有派人去?”
“已经让一位大夫出诊了。暂时还没有回来,不过微臣还叫太医院的护卫悄悄跟随在后,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做的好!”凤玄枫赞赏道。“出诊的地方是哪里?”
“是东城一处民宅,听说是成风侯几年前置下的产业。”
“成风侯?”这个名字再度引起凤玄枫的注意。事情不会这么巧合的,一桩桩都能串联一起。这里面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立刻叫来皇城内最隐秘的一支力量:黑凤凰。这是一支只效命于凤皇的神秘组织,历来凤国若有最棘手的事情都由他们暗自解决。
“带上你的人,到东城去。”凤玄枫对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那里也许有大氏国的敌人,也许有皇弟,明王凤玄城,若是遇到敌人,就格杀勿论,若是看到明王,务必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黑凤凰领命离去。凤玄枫的心却更加忐忑不安。如果这所民宅中真的有玄城,那檀香占卜出来的又是什么?难道,会是敌人故意布下的陷阱?
不行,他不能留守在宫中了,无论是东城,还是凤玄钧所去的地方,他都应该在场。
宫女送来出行的外衣,惊动了妩媚。她匆匆赶来,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我必须去看看,玄城是否真的在东城?”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你已经没有多少法力,不能随便出去,在宫中等我。”
妩媚焦虑地劝说:“香姐和武王走时都特意叮嘱,让你必须留在宫内,你出去,会有更多危险。”
凤玄枫的黑眸显得有些惆怅,“凤国若到了危急时刻,无论我躲到哪里都是避不开的。”他皱紧眉,“或许你不信,但我觉得玄城不在西南,而是在东边。他没有被带出城,他就在城内,我必须亲自去救他回来。”
“他已经知道你做的事情,他会原谅你吗?”妩媚为他担心:“就算他在那里,万一他临阵倒戈,联合敌人对你不利,你该怎么办?”
凤玄枫一笑:“不会的。玄城看上去柔弱,但是执拗的脾气也正是他性格坚毅的表现。他虽然会为了大哥之死恨我,却不会为此对凤国不利。”
“你真的这么有把握?”妩媚怕他过于自信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他顿了顿:“就算他会和敌人站到一起,我也不会怪他的。”
手足情深。玄城若要为大哥报仇,他又怎能怪他?
凤玄城此时看上去极度地虚弱,他半躺半靠在床上,背后垫了几个软垫依然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头发披散,如水一样光滑黑幽的长发让他乍看起来更像个绝色女子。
所以当那名太医院名医假扮的民间郎中进门之后,一时间竟然不敢认他。
“这位姑娘哪里不舒服?”他指着凤玄枫问坐在旁边的小瑶。
小瑶也不解释他的误会,只说:“他的脸受了伤,身上还有别的伤,你赶快开些补血增气的方子,我们还要赶路。”
“她伤得这么重,怎么可能行走?”那名太医走到凤玄城的跟前,看清了他的侧脸,差点脱口叫出他的名号,凤玄城原本垂落的眼帘猛然抬起,若有所语地看他一眼。那太医很聪明,心领神会,没再声张。
把了一阵脉,太医说:“这位姑娘的心脉很弱,只剩一口气,必须立刻服用参汤,静卧三天才能知道她是否保得住这条命。”
“参汤我会叫人去煎,但是他不可能等得了三天!”小瑶犀利的目光盯着那太医的眼睛,“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就想骗我?他根本没有伤到那么重的地步!”她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抵在太医的喉前,“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我立刻割断你的脖子!”
这位太医也是个胆子大的人,他哼了一声,说:“姑娘不信任我的医术就罢了。凤国内什么样的病症我没看过?这点外伤还能看走眼?你若想让她死不如再给他一刀,连买人参的钱都可以省下,不是最好?”
听他说得这么有把握,小瑶反而动摇了。
回头再看凤玄城一动不动的样子,她的心立刻软了下来。毕竟她不想凤玄城死啊。
“赶快开药!用最贵最好的药!你就留在这里煎药!他如果好了,我再放你回去!”小瑶催促着让大夫开药方。
那太医装作为难的样子说:“这怎么可以?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回家我老婆一定以为我在外面养小妾,事后非要和我大闹一场不可。”
小瑶恶狠狠地说:“你是想活命回去见老婆,还是现在就死?”
太医闭上嘴,桌上早已经备好了纸墨笔砚,他三两下就开出一个方子,交给小瑶。“照这个药方,先抓十副来。”
“要那么多?”小瑶疑问。
太医冷笑道:“可见姑娘从小到大没吃过药,这不过是两天的药量,姑娘不让我回家,我才只开了两天的,要不然就是五十副。”
小瑶对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但是拿过药方后反复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就叫人去抓药了。
在外面留守的凤国士兵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禀报给已经赶到门前的凤玄枫。
“陛下,房内果然是明王。”
凤玄枫惊喜万分,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药房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他们抓了十副药,之前孙太医和我们早有约定:若房内有重要人物,就会将药开成十副,如果不是,就只开四副。”
凤玄枫的心中更加明朗起来。不过不知道里面的形势,要营救玄城还要再想办法。
过不多久,又见有人从里面走出,凤玄枫跟过去,只见那人走进刚才抓药的药房,问道:“你们这里哪个是孙承伯大夫的师弟?”
药房内的掌柜已经得到密令,知道来人身份诡异,要小心行事,于是陪着笑说:“您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了。”
“孙大夫说他有个师弟在这里,最精通针灸之术,是吗?”
“这个……”掌柜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为妥当,恰看到凤玄枫悄然站在那人身后,对着他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
这药房是官家所开,掌柜的虽然不是什么官职,但是前几次凤皇出巡从他们前过时他也去看过热闹,一下子就认住了凤玄枫,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困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势在这里和凤玄枫行礼。
来人也十分精明,看他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的身后,霍然转身,看到了凤玄枫。
“阁下要找我?”凤玄枫身着便服,负手而立,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医圣气派。
来人的口气也客气了几分:“你就是孙大夫的师弟?孙大夫在我家治病,说是要请您过去会诊。”
“好,请稍等。”凤玄枫微微一笑,看向掌柜:“掌柜的,我的药箱是不是在后面放着?”
那掌柜的赶快回答:“是是,昨天你看病回来就放在这儿,我给您好好收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