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潸潸落下,然而令她悲哀的既非失恋,亦非绝望,而是一种深沉的无奈。
痴情也好,负心也罢,除了忍耐外,她又能怎样?
望著窗外的天空,她的思绪如随风飘荡的白云。
思著想著,在眼泪和迷茫中,她又睡著了。
可是即便睡著了,她的心依然空虚和寂寞,她的梦依然充满了不安和焦虑……
于是当轻如羽翼的抚触掠过她的面颊,当暖暖的气息拂过她的双唇时,她渴望地转动面庞偎近它,张开双唇迎接它,并满足地绽开了笑容。
一声长长的,带著渴望与激情的呻吟逸出了口,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梦中的情景继续在眼前延伸──
俊美又充满阳刚之气的面庞就在她眼前,浓浓的双眉深深地锁住眉心,深邃的黑眸里有愤怒的火花在跳跃,紧绷的下巴显示出隐忍的怒气,而那轮廓分明的嘴唇紧紧抿著,表现出极大的克制与不满……
他在生气吗?
她的大脑迟钝,难以分辨眼前的景象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在这里?”她想抬手摸他,以确定真实性,可是厚重的纱布阻碍了她的感觉。
就在她沮丧得想哭时,影像开口了。“没错,我在这里!”
“王、王爷?!”确信他是真实的后,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她想坐起来,可是身体却被他压住。
“为什么不吃饭?”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生气。
郦儿茫然注视著他,无法理解他生气的理由,就因为她没有吃饭吗?
“为什么要哭?”楚天南轻轻摩挲著她的面颊,将上面的泪水擦干。
郦儿这才发现,就在看到他的瞬间,她的泪水不但没有停过,反而流得更凶。
她急忙举起满是纱布的手去擦眼睛,但被楚天南拦住,然后他温柔的替她擦去满脸的泪水。
“不要再哭了,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他意有所指地劝导她,紧抿的嘴唇开始放松,声音也变得出奇温柔──一如昨晚那般。
可是他的话和他的动作却令郦儿的眼泪流得更多。
轻轻叹息一声后,他坐到床上,将她搂进怀里。
“你怎么可以那么不信任我?”他用面颊摩擦著她的头顶,语气里透著疲惫和懊恼。“我昨晚对你说的一切都是我的肺腑之言,难道我的表白还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吗?
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永嘉公主,不会娶她!可她是当今皇帝的女儿,是我好兄弟秦王的妹妹,我不能不为了这层关系而与她应酬,我说要尽快娶你也是为了早日断了她的念头,还我们一个安静的生活。今天秦王派总管刘弘基来看我,所以我无法抽身来陪你,你为这个生气,我能理解……”
这时在他怀里的头颅连连摇了几下,表示她不是为这个生气。
他心里总算透了口气。接著说:“你知道的,我失去了记忆,对过去的很多事和人都不记得了,所以我希望能在与刘总管的交谈中了解一些事情,因此才和他多说了些话。以后这样的情况还会发生,如果你每次都要生气的话,那会让我们两个的日子都不好过,你愿意那样吗?”
怀里的头颅再次摇动,还是没有抬起来。
“刘总管带来了秦王给我的信,希望我去河南与他会合……”
原来是河南,不是长安。
他怀里的俏脸终于仰了起来。“你要去吗?”
楚天南亲亲她的眉梢。“不,暂时我还不想去。”
“可是秦王能允吗?”娇俏的脸蛋依然写著担忧。
“再说吧。”楚天南的口气里也有一丝不确定,但他安抚地说:“我已经告诉刘总管我目前记忆全失,还不能回去,请他代为转送我给皇上和秦王的请辞函。无论结果如何,我们起码还有几天相处的时间。”
“永嘉公主……”郦儿难以启齿地垂下头。
楚天南托起她的脸,责备道:“我告诉过你她不是我们的问题,你为何偏要钻牛角尖?”
不过当看到她双目转黯时,他又自责地抱住她。“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责备你。”
郦儿靠在他怀里,默然无声。
他继续解释道:“刘总管要去长安,本来我希望永嘉公主随他一起去,但她不肯,非要我送她才肯走。我送刘总管出城后就直接来看你,却得知你胡乱生气,饭都没吃,就连睡著了也是满脸泪水……你怎么这么傻呢?”
他语气里的怜爱和责备令郦儿抬起了头,委屈地说:“她会让她的父皇下旨招你为驸马爷的。”
“不会的。就算真的如此,那又怎么样?反正我绝对不会娶她就是了。”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能抗旨!”
看著她哭得红红的眼睛和鼻子,楚天南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会这么肯定当然是因为他知道,永嘉公主的驸马爷绝对不是楚天南。
可是他能告诉她因为他来自未来,知道这段历史,所以才这么笃定吗?
自然是不能。于是他转移话题道:“不管怎样,你要信任我,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你只要准备好嫁给我就行了。”
“你确定是真的喜欢我吗?”郦儿心里再次充满了阳光,但阴郁犹在。
今天所经历的那种空虚无助实在太可怕,她担心再次由云端坠落到无底深渊。
“是的,我喜欢你,可是如果你不好好吃饭,把自己饿坏了的话,我会很生气!”说著他让她靠回床头,传唤丫鬟为她送来饭菜。
不顾她的反对,他坚持做丫鬟的事──喂她吃饭。
极少让人这么伺候的郦儿对他的执拗非常感动,但也很不自在。
“你不需要这么做……”她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楚天南一个眼神就制止了她。
“你需要!我得看著你吃下去。”
面对他的专横霸道,郦儿也只好默默服从。
幸好饭菜很可口,而先前被其他情绪抑制了的饥饿感被唤醒,所有的拘谨和不安都被化解,她也不需要再伪装文雅。
肚子填饱,心情自然也好起来。
而最高兴的人就是躲在门外偷听的天云了!当她听说哥哥来看郦儿姊姊时,就在院门口堵住他,将他对郦儿的“不忠不义”好好地数落了一通。
当她做出这番勇敢之举时,确实吓坏了不少佣人。王爷从来不许别人过问他的私事,这次天云郡主会不会给自己和郦儿郡主带来麻烦呢?
可是令大家惊奇的是王爷听了郡主的指责后,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大发雷霆,反而脸色煞白地直奔郦儿的房间,而且一进去就没有出来。大家担忧的守候在门外,连天云也担心自己的言行会给郦儿带来更深的伤害。
直到哥哥唤丫鬟送饭菜进去时,大家才终于松了口气,知道王爷不会责罚任何人,并对郦儿十分关怀时,每个人都十分开心。
“天云郡主,现在你可以不要再哭了,王爷对郦儿郡主好著呢!”收拾好碗筷从房内出来的丫鬟对天云说。
“啊,那真是太好啦!”天云快乐地抱住了赖大娘。
赖大娘笑著拍拍她的背,赞扬道:“我们的小郡主长大了,能分辨是非又能仗义执言,以后一定是个好主人。”
大家都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他们一向威严冷漠的王爷正抱著郦儿郡主走出来。
一看到大家暧昧的表情,郦儿害羞地将脸埋在楚天南的肩窝里。而楚天南则毫不避讳地对赖大娘说:“给你五天时间准备婚礼。”
一阵抽气声中,郦儿蓦地抬起了头,注视著楚天南。
第七章
“哥哥,是你的婚礼吗?”天云惊喜地问,眼睛不时瞟向郦儿。
楚天南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低头看著怀里的郦儿,坚定地说:“没错,是我和郦儿的婚礼。”
“哇,太好啦!哥哥,爹娘一定会以你为傲的!”天云快乐地张开纤细的胳膊扑到他身上,想抱住他和郦儿,可惜楚天南怕她碰著郦儿的伤处,快速后退一步,让她扑了个空。
但她还是高兴又自豪地对郦儿说:“听到没?郦儿姊姊,我哥哥是个守信用的男子汉大丈夫喔!”
“以后要喊嫂子。”楚天南纠正她。
天云更高兴了,马上遵照指示改了口,叫得郦儿再次羞红了脸。
在一片笑声中楚天南抱著郦儿走出了院门,来到大草场。
当看到马厩被火烧毁的部分已经全部修整好时,郦儿惊讶极了。
“赖大叔他们动作好快,马厩都已经修复了!”郦儿惊喜地说。
“是啊,这么短的时间,可真是累坏他们了。”
楚天南抱著她坐在大树下的青石上,让她尽情地看那些在草场上奔驰的马儿,可是郦儿的眼睛却一直盯著马厩看。
“看什么呢?”
“树没了。”郦儿指著不远处说:“那里的大树没了。”
“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所有靠近马厩的大树都被砍了。”
“是吗?可是那些都是很不错的大青树。”
“没关系,反正等扩建马厩时还是要砍掉的。”
“扩建马厩?对,你说过你要买更多的马儿建马场。对吧?”
“没错。”说起自己的计画,楚天南忍不住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兴奋地说:“我们要建一个大马场,这片草场是最好的天然牧场,可以一直扩展到龙山脚下,那里水美草嫩。”
“我也很喜欢马,可是养这么多马干嘛呢?”
楚天南笑了。“这你不用担心,朝廷很快会颁布新的马政,平定天下后的唐朝要想战胜西北方的突厥,就需要大量强悍的战马,我们养马绝对没错。”
“你确定?”
“我确定!”他的眼神很坚定,黑眸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郦儿感染到他的热情,也兴奋地说:“我会驯马,让我跟你一起养马好吗?”
“当然,我离不开你。不过驯马的事你可不许干,那太危险。”
“可是我真的很行,‘雪里红’原来是匹野马,就是我驯服的。”郦儿争辩道。
楚天南蹙眉正想开口,旋即又闭上,因为他看到永嘉公主正快步走过来。
“王爷,你怎么一直都不来,我在等你呢。”永嘉公主扬声嚷著走近他们。
当看见楚天南怀里的郦儿时,她脸色突变。
郦儿想离开楚天南的怀抱,但却被他更用力抱住,而且他的动作做得十分明显。
永嘉公主见状不悦地说:“王爷,你竟然抱著这个女人坐在这里浪费时间,秦王还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你怎么可以在这里伺候女人呢?”
楚天南看著她,平静地说:“公主说的‘这个女人’恰好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与她在一起绝对不是浪费时间。另外‘这个女人’为保护本王的产业而受了伤,本王伺候她也是应该的。至于秦王那里,本王已经做了安排,不劳公主费心。”
永嘉公主一听他的口气,立即坐在他的前面急切道:“王爷,您真是摔坏了脑子,怎么整个人都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对我的……”
楚天南截断她的话,面色阴沉地问:“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
“你……”永嘉公主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我有冒犯过公主吗?”楚天南的眼睛微微眯起,面上的肌肉紧绷。他在做一次艰难的、回避不了的测试,而此事关系到他与郦儿的幸福。
“没有。”永嘉公主不情愿地承认。
“我有对公主承诺过什么吗?”楚天南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直视永嘉公主的眼睛,环在郦儿腰间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郦儿抬头看到他紧绷的下巴,立即明白他是想确认他和永嘉公主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的情绪便很低落,也暗恼他竟敢当著她的面做这事。
“你……”永嘉公主迟疑地看著他。
“说实话!”
楚天南一声厉喝,令她冲口而出。“没有。”但她立即又不甘心地补充道:“可是你抱过我,亲过我。”
感觉到怀里娇小的身躯一僵,楚天南冷冷地说:“那是公主投怀送抱。”
永嘉忿恨地看著他。“虽然是我主动,但是你接受了。”
听到她的话,楚天南面颊的肌肉放松了,不过只有他怀里的郦儿感觉得到他瞬间的紧绷和放松。
“原来是这样。”楚天南突然很想从这个仰慕者口中,听听她对真正的楚天南的评价。“那你说说看,我怎么变了?”
永嘉公主毕竟自视甚高,又一心爱慕著楚天南,经他一问,立即委屈地诉说道:“以前你虽然冷淡,但从来没有凶过我,可是这次我才来了两天,你就凶了我好几次……在长安城,谁不知道我永嘉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有那么多王孙公子追著我献殷勤我都不理,一心只在王爷身上,放弃了好多的应酬,可是你从来不给我承诺,连句赞美都没有,枉我天生丽质,到王爷这儿就变成了狗屎,我好冤枉!”
也许真的说到了伤心处,永嘉眼里居然滚动著泪花。
“公主不要哭,流泪眼睛会不美丽的。”郦儿好心提醒她。
不料听到她的声音,沉浸在委屈中的永嘉泪水即刻消失了,她双目一瞪,对著郦儿吼道:“你少咒我!我早知道你嫉妒我的美丽,嫉妒王爷对我好,每回我来王府都知道你不高兴,未婚妻又怎么样?以前王爷就不爱理你!”
她的话如同刀子直捅郦儿心扉。
“行了,公主说得够清楚了。”楚天南面色阴沉地说:“以前本王究竟怎样,没有必要再去讨论。郦儿是本王未婚妻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倒是公主说因为本王而错失了长安的应酬,这确实是本王的过失,所以公主不如早些回长安去,不要耽误了正事,日后公主若有闲暇,随时欢迎到王府小住。”
说完,也不等永嘉公主回答,他抱著郦儿站起身,准备离去。
他轻松的语气和神态令永嘉公主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这是在下逐客令!
“不,王爷,我要你做我的驸马!我是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女儿,我的美丽天下无双,你怎么可能舍凤凰而就家雀呢?”
楚天南停住脚步,讥讽地说:“对不起,公主,本王不过是一介粗人,历来只爱家雀,无意凤凰,更何况本王早与郦儿定亲,还是请公主另择佳婿吧。”
然后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说:“哦,对了,本王的婚礼会在近日举行,公主如果愿意多留几日也好……”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不等他的话说完,永嘉公主一扭头就往北院跑了。
“你把她气坏了,她一直想嫁给你。”郦儿看著她的背影,担忧地说。
“不要担心她,她要嫁的是其他男人,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要抱她亲她……”
郦儿的指责转瞬间被他尽数吞入口中,而随著这个吻的加深,她指责的目光也被另一种火光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