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大半个月的路,风逍遥才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洛阳。
刚进城,他马上找了家饭馆用膳,打算填饱肚子后再去问问附近哪儿有船去郑州。
饭菜送上,饥肠辘辘的他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全然未觉这会儿的飘飘身穿粗布衫,正跟一名老人与他背对背地坐着。
话说凌飘飘得知父亲正全力找寻她之后,在不敢前往“凌记”寻求援助之时,只好典当随身衣物换取盘缠。原先她以为从家里带出来的几套绸缎衫,绣工精巧、布质上乘肯定能当个好价钱,没想到才换得四十两的银子。
后来她拿着所得的银子买了两套粗布衫更换,剩下的钱则留在身边供吃住之用。照道理说,节省一点用的话,四十两银子是足够她吃住到腊月,偏她不善理财,又享受惯了,不懂选择便宜的客房住,不知点简单的饭菜吃,于是半个月不到,她便花光了所有的钱。
出于无奈,数天前飘飘被迫卖掉供她御寒的两件皮袄.可今儿个一早付了客栈的住宿费之后,那用皮袄换来的银两,也悉数用尽了。可想而知,今后她得“饥寒”度日子。
没钱的口子她总算是领教到了,从早至今她滴水未进,要不是在路上遇到面前的老人有求于她,请她进这间饭馆吃这顿饭,恐怕她还有得饿着呢!
老人名叫田旺来,他从吉祥村一路走来,逢人就问人家识不识字,直到问到凌飘飘,才终于教他找到一个识字的人。
“小兄弟,你真的识字吗?”田旺来不放心地再次求证。
飘飘吞下口中的食物,抬头回道:“我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唐诗宋词,怎会不识字呢?”字她是识得不少,而四书五经、唐诗宋词这些读是读了,但不知怎地,她就是记不牢。可现在为了饱餐一顿,牛皮就先吹了再说吧!
老人喜出望外,“真的?那太好了!”不枉他跑这一趟。
填饱肚子后,飘飘问:“老伯,你还没告诉我,你找识字的人做啥?”
“事情是这样,咱们村子里有人过世,我被推派到城里找个识字的人回去念讣文。
“难道贵村没一个人识字吗?”
“是有一个,他是咱们吉祥村的村长,不过他这会儿正躺在棺木里。”
“您是说,全村子就刚刚死去的村长识字?为什么?”
“咱们那儿是乡下地方,家家户户忙着养家活口,谁有那种闲工夫花时间去识字呢?何况不识字不会死人,但是不工作却是会饿死人。日子久了,大伙儿也没觉得不妥,自然不会有人想要习字罗!”
叹口气后,他续道:“过去三十几年来不管谁家有人过世,都是由村长念讣文,没想到现在他死了,却没人能帮他念,真是惭愧!小兄弟,今日无论如何,你都得帮老夫这个忙才行!”
“老伯能不能先告诉我吉祥村在哪?”
“在城外两三里远的地方。”
“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她佯装思考。
“小兄弟放心,你要是愿意帮这个忙,老夫绝不会让你白跑这一趟的。”
“老伯的意思是……”
“除了替小兄弟付这顿饭钱之外,事成之后,老夫再另付一两银子当谢礼,可好?”
走几里路,赚一两银子挺划算的嘛!何况助人为快乐之本,她没有拒绝的道理不是吗?“既然老伯这么懂人情世故,那我就答应您吧!”
“多谢小兄弟!对了,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林飞。”
风逍遥一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回头找,可惜他只看到对方的背影。
声音满像的,是凑巧遇上同名同姓的人,还是根本就是他?在他的印象中,林飞总是一身的华服,但是此人……
在未确定之前,风逍遥不敢做出冒昧的动作,只能抱持怀疑的态度等着见那人一面。
“林兄弟既然答应了,那就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吧!”
“好,老伯请!”
林飞一直都是背对着风逍遥,如今眼看他就要走出饭馆,风逍遥也顾不了那么多立刻起身付帐,跟过去一探究竟?
走了几个时辰后,风逍遥尾随他二人来到吉祥村的一间祠堂外。
眼见二人走进祠堂,风逍遥即刻双足一登地飞上屋顶。随后揭开瓦片往下看去。祠堂里,一口棺木摆放在屋里的正中央,几名死者的亲人穿着孝服跪在棺木旁边哭泣,现场可说是一片哀凄。
视线采回梭巡了一遍,最后总算让他看到熟悉的,身影,果然是他!
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蛋,就算烧成灰他都认得!
风逍遥动声色色,视线紧盯屋里的动静。
田旺来指着一名身穿孝服的男子。“林兄弟,这位是亡者的儿子,也是昨日才继任的村长。村长,这位是我从城里请来的林兄弟。”
“林兄弟识字?”村长打量着她。
“当然。四书五经、唐诗宋词,我打小就会看、会写。而且还倒念如流,只字不漏。”她说的可是实话。
“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也不过是八个字,如果她连这八个字都不会的话,早该以死向自幼陪她读书的春夏秋冬四名、丫鬟谢罪了。
“那很好!田大叔,麻烦你去把讣文拿出来。”
“是的。”不一会儿,田旺来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份讣文。
村长把讣文交到飘飘手上。“麻烦林兄弟了。”
飘飘接过来一看,差点吓昏她,密密麻麻一长串。
还好,这里除了她之外没人识字,就算她念错也不会有人知道,就凭这点,她壮起胆子大声念:“鸟乎哀哉!鸟呼哀哉!”
什么“鸟”乎哀哉?敢情他把“乌”字当成“鸟”
了?风逍遥忍住笑往下听。
“娘呀!您何忍抛下儿女们!”
众人听到“娘呀”二字全都愣住了,哭泣声也倏然而止,这时候田来旺连忙喊停:“等等!”
“怎么了?”这么快就被抓到小辫子了吗?
“你为什么喊娘?”
“这上面明明写着娘的嘛!”如果她连娘这个字都看错,那她真的可以去跳河了!
跪在棺木旁的村长回头说:“这份讣文是上回周大嫡过世时用过,我只改掉后面的人名,忘了改前面的称谓……”
“你识字?”飘飘小心地问这村长要是识字,她就得小心露出马脚了!
“不,我只懂爹、娘、妹妹和自己的名字,其余一概不通。”村长的回答让飘飘松口气。
“原来是这样……”好险!
“继续吧!”田旺来挥着手,指示她往下念。
“知道了。”她清了清喉咙,续念:“爹呀!您何忍抛下儿女们……您的骑(骤)然而逝,如青天霹雷(雳)……马(焉)知身为子女之痛……”
在屋顶上的风逍遥听她念这一长串的讣文,差点就被她给笑跌下来。
天哪!他在念啥?分明是狗屁不通嘛!不是念错字,就是有些字被他跳了过去,要不是他面对一群文盲,哪会轻易地蒙混过去?
爹……您的容颜,将永留在我们的记忆里,不孝儿翻筋斗……”
闻言,村长纳闷地问一旁的田旺来。“过去我没见过爹要谁翻筋斗,这次我为什么要翻筋斗?”
“人穿是识字的读书人,不会看错的,他叫你翻,你就翻吧。”
田旺来是村里的长老,他的话新村长不敢不从,于是他依言翻了一个筋斗。
飘飘只顾着低头念。压根儿没发现村长的举动,接着又念:“不孝女亦翻两次。
这时候跪在村长旁边的胖女人抬起一张泪眼。“田大叔,怎么我也要翻,而且还要翻两次?”
“林兄弟是识字的读书人,他叫你翻你就翻吧!问那么多干什么?”
“噢!”田大叔都这么说了,她能不翻吗?接着,她如一团肉球似地在地上翻了两圈。
“没了,全都念完了。”总算大功告成!飘飘把讣文交回村长手上。
想了很久,村长终于忍不住发问:“林兄弟,方才你为何要我与舍妹翻筋斗呢?”
“我几时要你翻筋斗来着?”人家死了爹已经够可怜了,她哪还会戏耍他们呢?
“可是,你明明叫我翻筋斗,还叫舍妹翻两次……”
“有吗?”她拿回讣文仔细一看,这才知道怎么一事。“村长,我想你是误会了……”说着,她指着讣文尾端的“不孝儿潘金科”给他看:“你瞧!;方才我是念你的名字翻金斗,不是要你翻筋斗”
“我的名字哪是翻筋斗?这三个字是潘金科呀!”
害他白白翻了一个大筋斗,村长气得差点晕过去。
“是吗?你确定这三个字读做‘潘金科’?”难道她搞错了?
“这是我用了三十几年的名字,难道会错吗?”
“是呀!他的名字确实是叫潘金科没错!”田旺来站出来证实。
“那我呢?你为什么叫我翻两次?”胖妹也出声询问。
飘飘又指向讣文上的“不孝女易潘雨姿”这几个字给他们看。“你的名字不是叫‘易翻两次’吗?”
“你简直是胡言乱语!”胖妹气得七窍生烟。“我夫家姓易,冠上夫姓后我的名字念做‘易潘雨姿’,不是‘亦翻两次’!”
唉!人家丧父已经够伤痛了,偏偏还遇上个识字不清的人,害他们莫名其妙地当众翻筋斗,尤其是胖妹在地上翻两圈的模样,简直滑稽到了极点,差点把悲伤的场面,搞成一场让人捧腹大笑的闹剧!
录眼目睹底下的状况之后,风逍遥再也忍不住地从屋顶上笑滚了下来!
※※
随便念几句讣文就给一两银子,可见赚钱也不难嘛!也许她该考虑帮人打杂换点生活费,以便熬过生辰……飘飘边走边盘算着,全然不知她就要大难临头。
出了吉祥村,突地一道黑影挡在她的面前。抬头一看,差点让飘飘吓飞了魂,见鬼啦!怎么他也来洛阳了?
风逍遥双手交抱于胸前,笑容可掬地立在她面前。
“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还笑不叫笑!这叫笑里藏刀,还是小心应付才是!
吞下猛然的惊讶,这会儿的飘飘已换上一张嘻皮笑脸。
“哈……是啊!好巧喔!咱们又见面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保持笑容准没错。“哈……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好?”
装疯卖傻?他才不吃这套。
风逍遥扬起眉反问:“差点就被人送官查办,你说好不好?”
她仍是笑容满面。“哈……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他微微笑道:“好,我听你怎么解释。”
“那件事是这样!就我姑母嘛!呃……我去找她帮忙的时候,她正好不见了。”
“不见了?怎会不见?她来洛阳了吗?”他也学她装傻。
打蛇随棍上,飘飘顺着他的话说:“对对对!她来洛阳了,不过……”表情十足地摇头叹息:“唉!至今还没找着。”
挺会演的嘛!
“哦……”风逍遥会意地点着头,随手往她肩上重重一拍。“那真是难为你了。”
好大的手劲,疼死人。
摆明是来找她“算帐”的嘛!飘飘的脸因疼痛而扭曲,随即用力扯下他的手。
“好说,好说。”再想溜,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哎呀!时辰不早了,我有事先走一步……”可惜她无法如愿,才转身,后衣旋即被风逍遥给抓住,接着整个人像个娃娃似地被提了起来。
“让我遇上了,你还跑得了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说,你快放开我啦!”
她那双腾空的双脚,不断在半空踢荡着。
他扣紧她的衣领。“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被勒得无法呼吸,频频咳着。
“咳……咳……喂!你不放手,我怎么说……”
“聪明的话,就别跟我耍花样,你再怎么会钻么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知道吗?”他一个松手,飘飘跟着重重地跌坐到地上。
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后,她的精神又来了,忙不迭地起身喊冤。“我哪有骗你,我真的去找过我姑母嘛!”
“是呀!你可真会找,不只找了大半个月,还找到洛阳来?怎么,你当我有吉祥村的村民这么好骗吗?”
“你怎么知道吉祥村的事?”难道他跟踪她?
“你的行动一直在我的掌控之中,你最好给我实话实说,否则别怪我拧断你的脖子!”他扬起手恐吓。
“说就说嘛!凶什么凶!”顿了一下,她继续道:“老实说,我这趟出远门是背着家人的。那日我说去找姑母帮忙是真的,只是到了姑母家,才发现我爹找来了,我因为怕被我爹抓回去,所以不敢去求助姑母。
而我想,没拿到银子回酒楼你我都会被送官府,所以才会把你给牺牲了……”
“你倒是挺会编故事的嘛!”到现在还咬着“姑母”
不放?他那套说词只能哄三岁小孩。
她委屈道:“是你自己要人家说实话的,现在我说了,你又不信,早知道就不浪费口舌了!”
“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说了不等于戳穿自己的底细吗?说不得!
“这个问题,我能不回答吗?”
“你不说,就马上还我一百两来。”
“我哪来一百两?”想想,她掏出刚入袋的银子:“喏,我身上只有一两银子,你要就先拿去好了!”
他挥开她的银子。“你想得真简单,一两银子哪够我赎回美女!”
美女?是呀,怎么都没看见它?
在确定他身边确实没有鸟笼.她这才开口问。
“你当了美女?”
“不当它,我怎么脱身?我把它当在聚贤坊了,随后风逍遥把和刘掌柜打契约的事告诉她。
没想到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被当……唉!
“可怜的美女……”飘飘一脸忏悔。
“美女有此下场都是被你害的!”他愤慨着。
拍拍风逍遥的肩,飘飘安慰地说:“没关系啦,当那是给美女学习一技之长的机会,哪天你要是再缺盘缠,它不就可以‘卖艺’给你赚银子了吗?俗话说,因祸得福,留它在聚贤坊未必是坏事,不是吗?”
什么话嘛!他以为美女能训练吗?美女又不是生财工具。
风逍遥啼笑皆非地拨开她的手。“别跟我扯远了,你说,现在你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一百两我现在没有,不过你若是宽容我一些日子,等过了腊月初五,我立刻回家拿钱给你。届时别说是一百两,就算你要一万两也没问题。”
“为什么要等过了腊月初五,而不是马上?”想也知道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他可不会再次上当的。
“我的事很复杂,现在跟你说你也不会懂,总之我要在腊月初五之后才能回家,等回到家,我一定把那一百两连本带利还你,我保证!”她很诚恳地举起右手作发誓状。
“现在离腊月还有两个月,届时要我去哪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