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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  第9页    作者:岳靖

  「泰清晚上有事要宣布——」

  「我会在寺庙外的象神浮雕墙等你,钟声开始敲打时,你一定要来。」他打断她,唇移至她颈侧,吻着说着。「你如果不来,我会带着所有队员上皇的船找你,听听皇要宣布什么。」

  他居然威胁她!白霭然轻喘,推开他,抚平裙摆,往巷外走。

  柏多明我自送着她离开,唇边漾着得意的笑容。

  晚间,她去赴约了,还没听到寺庙例行的晚钟敲打,她就去了。不是因为他的威胁,但理不清是什么,直到她看见那抹站在象神浮雕墙前的身影,她才知道,自己只是想见他,想看他痴情等候的身影——

  他早等在那儿了,不是等钟声响,才来。她也是。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时间、不需要钟声效提醒。

  柏多明我牵起白霭然的手,往河边走。夜晚的空气稍微清新一点,飘萦着淡雅的素馨花香,小镇最繁华的地区,在河的对岸,是外国人聚集的地方,有干净的店铺、旅馆提供那些来这儿参观古文明的观光客住宿、用餐。

  他们走进一家情调奇异的餐馆,歌舞夜总会加上钢琴酒吧似的,舞台上正在表演肚皮舞。音乐声和着舞者腰饰的叮当响,有点过分热闹。

  来用餐、喝酒的全是外国人。带位的服务生是个白人,店老板也是,显然这家有乐手、歌手、舞者驻店的餐馆,本就是外国人的店。

  「这边。」一个声音叫道。

  柏多明我眸光闪了闪,看见松流远也在这餐馆里。他正对带位的服务生招着手,要服务生领他们到他那桌。

  霭然拉拉柏多明我的手。「你队上的成员?」她顾虑。

  柏多明我转向她,看着她的眼睛。「那是我父亲——」

  白霭然瞠眸。

  「我们跟他一起坐吧。」说着,他牵着尚处惊讶中的她,走向松流远。

  桌位临窗,斜对舞台那架有点显老的钢琴。他们落坐时,肚皮舞刚好表演完毕,气氛平和了下来。乐手上台演奏钢琴,琴音很久没调似的。这是当然上?」种地方应该很难找到调音师。

  柏多明我看过菜单,点了德国猪脚和黑啤酒。似乎大部分的人都喝奶茶,白霭然也点了一杯,搭配咖哩鸡肉馅饼。

  等他们点完餐,松流远将视线从台上的钢琴演奏,移向白霭然,说:「我一直想见你一面的。」

  白霭然愣了一下,微微颔首。「你好。」美眸游移不定,瞟了柏多明我一眼。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父亲会出现在这里?

  柏多明我感受到了,直接对她说:「他是随队指导者,无疆界学园的流远老师。」

  无疆界学园的老师……白霭然皱起居。

  「说来惭愧,我虽是师长,对学员们完全没尽过照顾的责任。」松流远喝了口奶茶。「七年前……很辛苦吧?」他放下杯子,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我真该跟你说声抱歉——」

  「你是该说抱歉。」柏多明我插话。「我难得的浪漫晚餐约会,被你破坏了。你是故意在这里埋伏的吗?父亲——」

  松流远挑眉。「是约会吗?」他和蔼地凝视白霭然。「我看是这家伙往自己脸上贴金吧,他以为他很帅呢……」他做了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白霭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哪有父亲这样浇儿子冷水的——

  「你好走,流远老师——」柏多明我冷着嗓音逐客。

  松流远也笑了起来。

  柏多明我不满地说:「我的队伍不需要随队指导者,下次别再跟着我。」

  松流远撇嘴,回眸注视舞台上的钢琴演奏,不理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低咒了句「可恶」。白霭然越觉得好笑——原来他的耍无赖,全遗传自他父亲。今晚见识了他对他父亲没辙,她感到好愉悦。

  餐点一一送上来,他与她分着吃,席间,松流远有一句没一句地对她说着柏多明我的优缺点。柏多明我一直叫他合嘴,但没再赶他走。

  钢琴声未曾间断,一名歌手出场,琴声旋律转换,〈You  are  so  beautiful〉起音未落。柏多明我突然站起来。

  白霭然楞了一楞,抬眸看着他。

  「我出去一下。」他这样说,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餐馆。

  一直到他的背影被门阻绝,白霭然才回神,美眸看向松流远,发现他也皱着居,她问:「怎么了吗?」

  You  are  so  beactiful  to  me

  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

  Can\'t  you  see

  You\'re  everything  I  hope  for

  歌手抑郁沧桑的低哑声调随着琴音伴奏,回旋着。

  「他不喜欢这首歌。」松流远语气有种莫名的沉痛。

  「怎么会?」白霭然不解了。柏多明我怎么会不喜欢这首歌……他常唱的,不是吗?「我常听他唱这首歌——」

  You\'re  everything  I  need,baby

  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

  You  are  so  wonderful  to  me  yea

  You  are  so  wonderful  to  me

  松流远神情亮了一下。「他常唱给你听?!」

  白霭然颔首。「我不认为他不喜欢这首歌。」

  松流远感叹地苦笑。「也许,你是特别的吧……但是,他确实不喜欢这首歌——」

  白霭然轻颦眉心。「你为什么这样说?」他唱一首自己不喜欢的歌给她听,叫做她是特别的?

  「我想,他止目让你知道……」松流远语气慢慢,融进那久未调音、不那么悦耳、有些悲沉的老琴声中。

  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

  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

  研究室熄灯那一刻,大雨猛地暴落。今日天候恶劣,不像以往,清晨离开研究室,总是能迎接灿烂朝阳。

  松流远急步通过中庭,看了一眼环绕梁柱的装饰。两天后有个节庆,冷硬的建筑像穿了小丑袍般,变得金光闪烁、色彩缤纷。松流速打开伞,步下阶梯,离开中庭,打算回宿舍休息过,等雨停,再去探望恩师柏家德。他想不起柏家德最近一次清楚记得他是松流远,是何时的事。恩师柏家德的情况时好时坏,听说前天已从疗养院返回教职员宿舍,准备和家人欢度佳节。

  这么说……恩师的状况应该很良好。松流速想着,看看手表,心里有些忧有些喜。雨声之中,隐约听见有人哼唱着〈You  are  so  beautiful〉。

  松流速寻望着。一抹身着睡袍的影子穿过雨幕,迎面而来。那人说:「流速,你还是这么早,昨夜又睡在研究室了?」然后,哼唱〈You  are  so  beautiful〉的嗓音清晰起来。

  松流远惊楞,看着眼前的柏家德从他章外走过。「柏老师!」他开口。

  「你过来吧,我有话跟你说。」柏家德说,哼歌的嗓音没断。

  松流速震了一下,回身看见柏家德正往大楼中庭走,赶忙追上。柏家德没撑伞,身上的睡袍湿了,脚下的室内鞋吸饱了水气,尽管如此,他的步伐依然坚定,充满优雅底蕴。他在一张长木椅上落坐,黑眸盯着松流速接近。

  「柏老师……您认得我?」松流远收伞,微喘地问。

  柏家德一笑。「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怎么会忘记你。」被雨淋湿的俊颜容光焕发着。

  松流远好久不曾见过恩师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了。他压抑激动的情绪,想说些什么。

  「恭喜你,流远。」柏家德的嗓音继续传递。「我听说了——你通过论文答辩——」

  松流远神情一闪。「您知道?!」这使他诧异。柏家德今日的言谈不紊不乱,像个正常人。「柏老师,您怎么——」

  「流速,」柏家德没给松流远插话,迳自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跟你说了什么吗?」他眸光望向远处。

  松流远看着柏家德。好一会儿,柏家德没再开口,似乎在等他的回答。于是,他说:「您说,松柏本一家——」

  柏家德点了点头。「没错。我们是一家人——流速,我的儿子柏多明我,从今尔后,要拜托你了。你把他带走吧,带得离我远远的……我一个人在这儿等警方来就行……」

  松流达一凛,胸口漫起一股不安。「柏老师!您在说什么?!」

  「我一个人在这儿等警方来就行……」柏家德呢喃,眯眼,仰起俊颜,雨痕从发丝、从脸颊滑落,他哼唱着〈You  are  so  beautiful〉。

  远处传来警车呜笛声。

  这个暴雨清晨,松流远冲到柏家德住处。十三岁少年柏多明我坐在钢琴前,不断弹奏着〈You  are  so  beautiful〉,他的母亲躺在主卧室大床上,没了呼吸。

  「这事不能怪爸爸……」柏多明我对松流远说这话时,脸上的泪痕已干得深刻,像侵入肌肤底层,占据了他青春的脸庞,烙了阴影。

  Can\'t  you  see

  You\'re  everything  I  hope  for

  You\'re  everything  I  need  yea

  You  are  so  wonderful  baby,baby  to  me

  台上歌手连唱了几次,〈You  are  so  beautiful〉终于进入尾声。

  白霭然也从松流远苦涩的回忆中醒神。她摸摸自己的脸,缓缓起身离座,往餐馆外走。

  柏多明我倚在餐馆外的灯柱下抽烟。

  白霭然快步经过,不看他。

  天上满是阴云,没有星,没有月。大河切割了贫穷与繁华,过了桥,像是到了另外一个国家。这是个幽黯国度,现实残忍。他很强悍,他什么事都遇过,他会没事的,她也会没事的,他们平行最好,千万不要有交集……

  白霭然走着走着,到了桥头,泪水在她美颜上横肆。她猛然转身,往回跑,朝那灯下抽烟的男人的怀里奔。

  她紧紧地抱住他、吻上他,告诉自己,他很强悍、他很强悍……

  第七章

  她牵着他的大掌,越走越快。他不时托起她的脸庞,亲吻她的唇,完全无视前方领路的侍应生。

  一到三楼房间门口,柏多明我把小费给了旅馆侍应生,便抱起白霭然,进入房里。

  关上门,柏多明我几乎是用跑的,到达床边。这个房间很小,他却觉得床好远。某种急切燎烧着他和她,他们好不容易才躺上床,在淡金镶深黄的锦绣床被间,互相搂得不能再紧,身心密切贴合。

  柏多明我摘下贝雷帽放在床畔桌上,桌边水瓶插了连枝带叶的素馨花,花香沁鼻,据说这味儿可以稳定情绪——今晚,此论调得推翻。柏多明我火热的唇回到白霭然脸上,慢慢游移,吻着她,留恋她绝美的五官。她的泪甚至还未干,使他不舍极了。他其实不想她伤心难过的……

  「我真真正正是个恶棍吧……」他开口,唇角浮漾无奈似的笑。任何跟他有关的事,都能惹出她的眼泪。

  果然,她美眸湿润,汹涌淌泪。

  他拭去她的泪水,将她深深压进怀里,紧抱着好一会儿,解她的衣衫,吻她起伏的酥胸。

  白霭然也脱他的衣物,与他赤裸相拥,感觉他的体温。

  他说:「霭然,我现在唱,只为你……」沈郁的嗓音哼起那首只有他们两人时,他才唱的歌。

  她是他的美丽佳人。

  他是她爱的阴影。

  他们忧郁,但幸福。

  他神情一震,抱着她翻身,拉过被子,覆盖彼此赤裸的躯体,说:「我们今晚别分开——」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亲吻他的胸膛。今晚,她的心思全在他身上——

  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人家都说他父亲研究学问,走火入魔,患了重度忧郁症,在睡梦中,掐死了他母亲……

  夜里,她醒来,发现他坐在床头,看着她。她摸着他贴覆她颊畔的掌,柔声问:「怎么不睡?」

  他没说话,只是温和一笑,降下脸庞吻她的唇。

  她回吻他,拉他躺下,伏在他身上,细吻他的五官——尤其他的眼。「你知道吗——遗忘是人类后天学得最快的技能,你如果还没学会……试试——闭上眼睛,试试学会它,好吗——」这天籁嗓音是明灯、是轻盈羽翅。

  他合上眼眸,拥着她,再次与她做爱,直至窗外露出曙色。

  他的心被一环光晕圈绕,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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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风送爽的清晨,他们走出旅馆。街道杳无人烟,观光客还在旅馆里睡觉,兜售传统纪念品的小贩没出来。他们手牵手过桥,桥下岸畔的彩色岩石河阶,像两道闪烁的虹,当地人在河里晨浴,在河岸拉屎撒尿、聊天、用细树枝刷牙、饮河水漱口,景象杂乱,但奇特地使桥墩以上的景致,隐蔽在一种静谧之中,清幽得连天空都只有一点点云絮,世界尽头似的苍蓝。

  柏多明我摘下贝雷帽往白霭然头上戴。白霭然朝前跑几步,拉着帽缘,回头对他笑。微风轻撩她的裙摆,薄阳衬映着她娇柔的小脸,她大卷度的长发在贝雷帽下披散得很美。

  他笑着说:「真好看。」走向她,揽着她的腰,情难自禁地吻她的唇。

  「柏!」一个扰人的叫声。

  他有些不愿地放开她。脚步声跟着逼来。

  「柏,大家等了你一个晚上,」雅代走到桥中间,目光直视柏多明我。「别忘了你是领队,很多事等着你决定。」

  柏多明我皱眉。「这次不是有随队指导者——」

  「流远老师同样不见人影!」雅代打断他,语气很不好。「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请你搞清楚立场!」她别开脸,从头到尾甚至没看白霭然一眼,便蜇回桥头被端。

  白霭然看着雅代的背影。她记得雅代,从没忘记这个和柏多明我穿一样制服、戴一样帽子的短发女子。

  「你该走了。」白霭然摘下帽子,戴回柏多明我头上,手理理他半长、微髻的发。

  柏多明我抓住她柔荑,印下一吻。「我送你回皇的营地。」

  白霭然摇摇头。「泰清的船艇泊在大河外港,主要来这儿补给油料,今天早上要起锚,昨晚已经拔营了。」他们并不是来这儿做长期慈善。

  这个国家的政府不欢迎任何外援,贫穷贱民是他们社会里的一个阶层,理该存在的文化现象,千年如此,外人企图改变或表露怜悯,便是侮辱他们长久以来的传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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