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彩纸上不仅有字,居然还画了图。
沈怀璧几笔勾出一个小小的猪头人身像,旁边写著「李文征”。
小猪头位于彩纸中央,背手看天,神态冷淡倨傲,旁边画了一堆小小的粉色猪头,每只都是眼泪汪汪。
李文征初见大怒。她竟将本王画成一只猪头!
又仔细看了几眼,粉色的小猪头原来也各有名字,依稀是几个听过的闺秀千金的名字。
其中有一只画得尤其肥胖,在粉色猪头中特别显眼。他就著烛光看去,果然那只猪头旁边写了小小的三个字“沈怀璧”。
他顿时哭笑不得,抓著毛笔迟疑半天,不知道这封信该怎么回覆。
难道要他也画一群猪头?
沈府的奴仆还在外面等著他回信,他今天在两个府邸之间来回跑了整晚,腿都快断了,也不知道还要跑多少趟,真是欲哭无泪。
忽然听到书房里传来李文征的声音,“叫沈府的奴仆回去吧,这张纸鹤我收著,不回了。”
沈府奴仆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李文征转回视线,看向书桌上摊著的彩纸绘图。
一堆粉红猪头盯著中央的猪头,眼泪汪汪。
他想起前些日子参加游园宴,几个官府千金当真是这副表情,越想越觉得好笑,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画著猪头的纸鹤被他放进衣袖里。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进宫觐见母后的时候,她当真关心起他的婚姻大事来。
先是提到他皇兄刚刚有了第五个皇子,又说除了他,其他皇家子弟个个都有了王妃,最后直接表示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可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李文征想起那晚沈怀璧写的莫名其妙句子,顿时恍然大语。
原来她指的是母后想要帮他做主婚姻大事的消息。
皇太后命人拿来顾尚书家二千金的画像,喜孜孜在皇儿面前展开,吹捧了一番顾二千金是如何的端庄贤淑、品貌过人。
李文征只是听著,并不答。
皇太后看他脸色淡漠,便命人拿了更加美貌的池大千金的画像过来,他看过了,还是不吭声。
连著拿了十几二十幅中意的小姐画像,他却是始终不点头,皇太后著急了,索性问:“难道还有其他人选,比这些小姐更好?”
李文征当真敛了下眼皮想了想。
人选没有想到,却想起刚才看过的那些小姐画像,居然十个有八九个在沈怀璧画的那堆粉红猪头里,一时忍俊不禁,轻轻笑出声来。
皇太后吃惊地看著他。
她这个儿子因为相貌生得太好,指导教席怕他养成轻浮的习性,刻意打压他的脾性,结果压制太过,从小就过于沉稳,不苟言笑。
怎么今天笑得这么莫名其妙?
又想到粉红猪头堆中最肥硕的那只,李文征忍笑对母后道:“母后为何没有提起沈家千金?”
皇太后的眼皮一跳,想起沈怀璧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
“沈、沈、沈小姐?那个沈怀璧?”
那么多美丽贤淑的大家千金,他都没有看中一个,居然还提起那个肥胖的沈家小姐沈怀璧!
皇太后觉得自己要晕倒了。
她猛拉地住皇儿的衣袖,颤抖著声音说:“征儿,从小到大,母后都没有干涉过你什么,可是这一次、这一次……那堆画像里,随便哪位千金,都比沈家千金强啊!”
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听在李文征耳里,觉得颇不舒服。
沈家千金怎么了!她的诗词,字字珠玑;她亲手制的甜点,匠心独具;她画的猪头……
他又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收了笑容,说道:“儿臣倒是觉得,沈家千金文采过人,心灵手巧。”只可惜长得过胖了。唉,当真是造化弄人。
皇太后看著他的眼神已经带著惊恐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这么好的一个儿子,不会真的看上沈家那个肥妞了吧?
儿子啊,你的眼光放正常一点好不好?!
她忍耐住尖叫的冲动,坐直身体,端正面容,无比郑重,诚挚的对他告诫著。
“征儿,身在皇家,就要时刻注意皇家的体面。或许沈家千金真的是文采过人,心灵手巧,但是,单凭她的相貌体态,她就绝无可能成为康王妃。”
李文征怔了片刻,说道:“儿臣知道了。”
皇太后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来来来,你再看一下顾家二小姐,你对她哪里不满意?母后可中意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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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那段纸鹤传信的日子简直像是梦境一场,从某天开始,李文征就突然中断了来往,再也没有回过她一个字。
她的忧郁日益明显,心不在焉和发呆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这样的情况导致李文征不断地咬到点心里的特殊馅料。
有时是一颗坚果,有时是一片蔬菜,比较刺激的一次是吞下了一大团盐粒,足足喝了五大杯水才消化下去。
事态发展到后来,他在吃点心的时候绝对细嚼慢咽,缓慢品尝,确认无害才吞咽入喉。
对于这种现象,他的随身小厮们愤怒不已。
他们认为,沈千金送点心的举动是别有图谋,说不定她就是想要噎死他家王爷,咸死他家王爷,呛死他家王爷!
他们也觉得奇怪,既然美味程度不能保证,为什么王爷还要坚持品尝每天送来的点心呢!
答案连李文征自己也不知道。
自从皇太后训诫过他之后,他就不再跟沈怀璧书信往来。
身在皇家,有些规则是理所当然,即使别人不提,他心中也清楚。
就比如说,出于对皇家体面的顾虑,体态过胖的沈怀璧绝不可能成为王妃。
他自己也是这样觉得,所以对于母后的教诲,他也就遵守,不再逾矩。
但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烦躁呢?
少见的烦躁,烦躁到他坐卧不宁。
所以他埋头于政务,从早到晚,在繁杂的卷宗案情中寻找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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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璧又坐在大槐树的枝干上面。
她开始觉得自己每天的爬树行为毫无意义了。
不过事情做久了,很容易变成习惯。
就像现在,每天在清晨和夜晚爬树两次,已经变成她的习惯。
就算明知他故意躲著她,故意不在正常时间出现,她也会准时爬上去,朝西边看一看。
就算看不到人,看看风景,看看街道,看看远方,也是好的。
最近她的作息时间不是很正常,白天整天发呆,到了晚上,却又睡不著。
比如现在,深更半夜,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她却失眠了,于是只好半夜爬到大槐树上散心。
她习惯性的看了看西边。现在是夜色最深沉的时候,康王府大片的建筑掩藏在黑暗中,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过,那是巡夜的王府护卫。
咦,等等,似乎还有一间院子里亮著明晃的灯火。
她抓起望远镜,好奇地看了看那个院子。原来在这种夜深时候,还有人跟她一样不睡觉啊!
这个念头还没有想完,她就看到有人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沈怀璧呆了呆,透过望远镜头仔细看了几眼。是李文征!
他只穿了件单衣,在院子里烦躁的转了一圈,又快速走回屋里。
她放下望远镜,只觉得手都在抖。
原来,他就住在那里啊!
整个夜晚,他的寝屋灯火通明,她则坐在大槐树上,陪了他一夜。
四更末时分,启明星从天边升起,李文征在随从的陪伴下出门上朝。
沈怀璧摸了摸手里的纸鹤,在彩纸上写下一行字,随即爬下槐树。
到了下午,依旧打发奴仆送礼盒到康王府。
该奴仆苦著脸站在康王府大门口,翘首等了几个时辰,总算今天他运气好,才傍晚时分,康王爷就回来了。
李文征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随手接过礼盒,跨进康王府。
这几天,户部舞弊卖官案的调查已经到了关键阶段,为了审核十七名主要案犯的口供,他们几个主审官都是连番上阵,审到今天,案情终于有了突破,他也能提前回王府好好睡一觉。
他的手指摸了摸袖子里的精致礼盒。今天里面装的是什么美味点心呢?
他开始在期待了。
进了书房,还是把所有人赶出去,他打开了礼盒,拨开包装纸。
咦,今天这糕点的颜色怎么这么奇怪?居然是灰褐色的,上面还撒著零碎的粉状物体。
他忍不住想,她今天是不是不小心碰倒炉灰,洒到糕点上了?
端详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咬下一点点品尝。
香甜芳馥的味道,松软可口的滋味,唇齿留香。
他终于确定今天的糕点是没有问题的,于是满足的吃了个干净,在水盆里洗了洗手,拆开纸鹤书信。
试验了很久,终于找到合适的原料,制作出提拉米苏,希望你喜欢。
附注:蛋糕上面撒的不是炉灰,放心吃吧!还有,公务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喔!熬夜对身体不好的,尽量不要吧。
落款还是一只小猪。
他看完纸鹤书信,笑了笑,正要把盒子收起来,手的动作却顿了下,猛地停住了。
他昨夜确实是熬夜了。
为了审核十七名案犯的口供纪录,整夜未睡。
但问题是,为什么他昨夜一夜未睡,她今天就知道了消息,还写信来劝诫他保重身体?
他的作息什么时候被人观察得这么清楚了?
他烦躁的抬手按了按额角。也许是巧合吧!沈怀璧身为相府千金、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派人监视他?
应该不会吧!
寝屋的门从里面拉开,守在门外的贴身小厮立刻迎上去。
“王爷──”
李文征迎面就问:“迎淳,你会不会爬树?”
迎淳呆了呆,一咧嘴,“回王爷的话,奴才从小在王府长大,这么多年了,各种差使都学了点,就是没学过爬树……”
李文征扫了他一眼,哼道:“女人都能爬树,你不会?”
二话不说,带著他进了王府最东边的院子。
左右看看,指著最高的一棵梧桐树,下达命令。
“你,爬上去。”
迎淳顿时叫苦连天,只得四处借了梯子,战战兢兢地上树。
“再往上面一点。”李文征在树下吩咐,看著高度差不多了,又说:“你往东面看,看得到沈相府吗?”
迎淳张望了几眼,大声回禀,“看得见相府大门,不过匾额上的字就看不清楚了。”
李文征又道:“再仔细点看,看得见出入相府之人的脸吗?”
迎淳极目远眺,眼睛都看酸了,苦著脸回道:“可以看见人进出,但人脸……这么远,奴才实在看不清啊!”
李文征又道:“你再仔细看看,看得见沈家小姐的闺房吗?”
迎淳呆看了半天,委屈的说:“王爷,小的又没有去过相府,怎么知道哪间是沈小姐的闺房啊?”
他一惊,思绪如闪电,立刻找出症结所在。
沈怀璧也没有来过他的康王府,她又怎么知道哪间是他的寝屋,又是怎么看到他一夜未睡的!
难道她当真派人监视他?!
李文征暗自咬牙,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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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璧坐在大槐树上,发呆。
最近他的作息时间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就算是要躲她,也不至于打乱自己的生活步调吧?
昨天晚上,她爬到大槐树上,等到半夜,却都没有看到他出现,后来差人打听才知道,昨天他下午就回王府了,自己空等一场。
而今天,她在大槐树上又等到半夜,就在怀疑他是不是又提前回府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王府门口。
她的心怦怦跳,慌忙拿起望远镜,想好好看他一眼。
其实只是两天没有看到而已,为什么她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古谚原来是真的。
镜头里的人影晃了晃,是李文征,他从马车里出来了。
她盯著他的脸。嗯,和两天前好像没怎么变。
她贪恋的看著他浓长的眉、挺直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唇角……
咦,他在对谁笑?
只见他转过身去,像在接谁下马车。
沈怀璧的心跳停了一拍,随即剧烈收缩,视线连忙移到他身边。
他的身边站了个绝色少女,眼如秋水,腰肢盈盈一握。
沈怀璧知道自己不该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就是窥探人隐私了。
可是她的手完全不听大脑指挥,望远镜的镜头跟随他们的脚步,她看到他们前后走进王府大门,又走过三重庭院,穿过九曲水榭。
李文征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少女说了什么。少女嫣然一笑,上前两步,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里。
他推开了院门。
那个院子,正是他平日起居的主屋。沈怀璧拿著望远镜的手一紧。
天朝的风俗民情还传统得很。良家妇女绝不可能半夜跑到男人寝房里,难道这个少女……就是所谓的青楼女子?
那么,他这是在……召妓?
夜色如水,沈怀璧呆坐到半夜,才失魂落魄的爬下槐树,回到闺房,用枕头蒙住脸。
第五章
李文征拉著少女进了主屋,立刻松了手。
少女轻盈地跟随在他身后,关上了房门,体贴的端过茶水,柔声唤道:“王爷,喝杯茶吧!”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
她打了个寒颤,放下茶杯,乖乖站好。
“坐那边去。”他抬手指向角落的板凳。
少女小步跑过去坐下。
“几案上有几本书,你随便拿一本,念给本王听。”
少女拿了最上面的那本书,翻了两页,“啊,王爷,这本是《道德经》……”
李文征语气平平的道:“念。”
少女扁扁嘴,几乎要哭出来。
她是谁?她是京城最红的官妓柳翩翩。
穿梭于王公贵族之间,眸光流转,便有无数人物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几乎不涉足风月场所的康王爷,今天忽然派人邀她入府,柳翩翩真是又惊又喜,以为网到一条大鱼,精心打扮了整整一个下午。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进了寝屋,他就突然不理她了。
她的目光如怨如诉,李文征却是连正眼都不看她,她无奈,只好翻开《道德经》,委委屈屈的念起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一边念一边气愤不已。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做啊!为什么王爷突然就不理她了呢?!
才念了三页,她已昏昏欲睡,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看李文征,顿时气得差点吐血。
他躺在床上,在她的念经声中,睡著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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