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帮我?好吧!我跳下去,你要抱啊……」她才做好要跳的动作,哪知道他手一伸,以刀柄向她,轻轻自她额上一推,她便往后倒栽葱。
「别再来烦我了,笨女人!」练武的兴致被扰,他转身回紫焱阁内,大口灌酒。
「我不是笨女人!」围墙外摔得狼狈的笨女人大叫,「我叫夏桔梗,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解索衡嘲弄笑道:「长这么大才懂写自己的名字,妳丢不丢脸?」
「不会、不会!」声音自墙上传来,夏桔梗笑嘻嘻地爬上墙,「学海无涯,只要开始,就不怕迟。而且,我才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自己的名字学好了。」
她忙着献宝,在怀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得意忘形,砰!又摔下去,滚了三圈半,不多不少。
解索衡蹲在她旁边。怎么这个女人不长脑袋吗?三番两次摔下来,摔上瘾了是吗?
「这是我的名字。」脸又黑了一半,她笑咪咪地将名字递给他,爬起来,忍不住一边跟他抱怨:「没想到我的姓那么难写,就为了它,花掉我大半夜的时间,你仔细瞧瞧,看我写得好不好。」她一脸兴奋,眼巴巴地等他赞美。
解索衡瞪住她恶心的笑容,她眼下那圈暗影,证明她真的花了大半夜,就为了学自己的名字。
目光移上皱皱的纸,怔住,他皱眉看她。
「妳叫……」
「夏桔梗,我写得好吗?」她咬咬下唇,手心渗汗,有些紧张。
解索衡不知她打哪里学来的,那纸上歪七扭八的字,分明是在骂她自己是个傻白丁。
「写得好不好?我跟你说,这可是四季月坊的小少爷教我的,我终于不负他的期望,把名字学好了,还会默写哦!」
她找来一截枯枝,蹲下来,在泥土上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她学来的姓名,写完了,还得意地仰首对着他笑。
「以后人家要问我的名字,我一定要用写的给对方看,这样对方就会记得,不会像你一样老是忘了。还有还有,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四季月坊的小少爷,是他教会我写名字,这份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等我发达了,当了你的凤凰,我会好好酬谢他的。」
他一脸肃容,望住她的眼神很怪,夏桔梗失望地笑了笑,「一定是我写得太丑,你怕伤我的心,所以沉默了。哎呀!也难怪啦!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但是努力是可以改变的,我会加紧努……」皎白素手忽地被握住,她惊诧睇着他性格的脸庞问:「咦?你干什么?」
天!他握住她的手耶!热热暖暖的,一阵麻酥感自他手心传递过来,教她脸红心跳不已。
解索衡不看她的眼,牵引她的手,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夏桔梗」,蓦然,他松手站起。
他做什么发善心教她呀?
她仰起无辜又迷惑的眼望住他,低头,再瞧瞧泥地上的字,再对照自己乱七八糟的字,脸红了。
「你……你的字好漂亮!」接着,她指着「夏桔梗」,逐字念道:「落腮胡,原来落腮胡这么写的呀!我们的名字并排在一块儿,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她越说越小声,越说头越低。
原来有些不自在的解索衡,脸越听越黑,咆哮道:「说妳笨妳还不承认,那才是妳的名字,妳被耍了!」
「嗄?那……那小少爷写给我的是什么?」
解索衡那一点点的同情心被她的笨给磨平了,他将那张写着傻白丁的纸丢在风里,毫不避讳地说:「傻白丁。」
傻白丁?她怔然,僵硬地望着地上她写的字,以及被风吹起、她练了一整夜的纸。
心涩涩的,她写那三个字时,心里想的是爹、是娘、是落腮胡,她为了他们而努力,她想证明她是爹和娘的聪明女儿,证明即使没钱上私塾念书,她还是能学会自己的姓名。
风起了,空气里带了点湿气,叆叆灰云以龟速渐渐笼罩她头上那片天空。
半晌,她的心是空的,彷佛又回到娘去世那时候,孤单无援,又让隔壁小孩取笑她克爹又克娘……心好冷,但那时候她一直想着娘的话,就是去找救命恩人。她很乖很听话,强打起精神,救命恩人是她当时活下来的动力,而今,他就在眼前。
她笑了,笑容里饱含凄迷,情深望住他,细声道:「我不是一个人,我会坚强活下去。」
「妳没事吧?」解索衡见那秀逗秀逗的笨女人不见了,换上一个委屈的可怜姑娘,真不习惯!
「没事!」她豪气千云地说,又恢复往日神采,开骂:「死小孩,敢骗我,改日找他算帐。」
接着她蹲下来,珍惜地摸着他牵引她的手写下的名字,念道:「夏桔梗,爹,娘,我一定会把姓名写法正确地记下来。」她抬头讨好地笑说:「落腮胡,这片泥土可以让我挖回去吗?」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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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大厅,檀香袅袅,气氛诡异,大厅上方站着一位神情肃穆、发色灰白的中年男人,手背于后,不怒而威,瞪着大厅下方的人。
「昨日进宫,六王爷又向爹提起你和恭郡主的亲事,所有的人皆看好这门亲事,二王爷和四王爷全都向爹提前道贺,只差一个黄道吉日到王爷府下聘。」解铅城冷眼瞅着儿子,完全是独断的口气。「你做做准备。」
解索衡厌烦地对住父亲的眼,看到父亲的坚决,但,他也有他的坚决。
「爹,孩儿目前尚无娶妻打算。」隐忍住满腔不悦不满,解索衡道。
他池在父亲面前像颗棋子,父亲说的话,与皇上的旨意没两样。前几次他提过与恭郡主的婚事,他全敷衍了事,父亲虽然怒火难掩,却也不强逼,反正是迟早的事,父亲不怕他逃。但今天解索衡心烦,他显得没有耐性,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解铅城眉心不悦地打了数结,威严的目光流连在儿子身上,身旁垂手而立的奴仆个个心惊胆颤,怕少爷再顶撞老爷,便家法伺候……啧啧,那痛,连他们这些皮粗肉厚的奴仆都不敢领教!
解铅城深吸口气,不若往常发怒,口气还算温和:「索衡,你不是一直想做一番丰功伟业给世人瞧瞧、给爹瞧瞧吗?你不想证明给你娘看,你是有本事的吗?别闹别扭了,这是难得的大好机会,有了六王爷的撑腰,你只会更上一层楼。」解铅城好言相劝,但一旁的奴仆们个个噤若寒蝉,冷汗仍然流不停。
解索衡低头,鄙夷冷笑。父亲会好言好语劝说,无非是想与六王爷攀上关系,那么,他在当朝的元帅地位,便会固若金汤。
他看穿父亲可鄙的心思,但,他偏偏不顺父亲的意。他不会娶一个女人进门,然后再冷落在一旁,像娘一样凄惨。
「爹,我的本事、我的实力,不需要六王爷撑腰,我唾弃用女人的权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无视于爹铁青难看的神色,再撂下一句:「我讨厌女人,无法与女人生活在一起。」
厅外突然狂风大吹,一阵湿冷的风扑进厅里来,冻结厅上僵持的气氛。
解铅城拍桌怒斥:「还想狡辩!你分明想忤逆我,故意让我在六王爷面前难堪,六王爷心里会怎么猜?说我们父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在他六王爷面前还敢拿乔!」
解索衡满腔的火气也街上脑门,下颚绷紧,眼恨红地瞪着父亲。
「在六王爷面前,你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巴结奉承都来不及,六王爷怎会如是想?爹,要是你再年轻二十岁,想娶恭郡主的人,会是你吧!」他心烦气躁,不想与爹再做争论,这回,他绝对不会让步。
蓦地,他转身离开大厅,解铅城气得怒火攻心,差点站不住脚,是一旁的家仆扶住了他,他才稳住,扶着桌子,甩开家仆的扶持。
「逆子,站住!」他怒吼。
解索衡头也不回,走得更快,那些心烦的事,像鬼魅一样阴魂不散,就算离开了大厅,烦燥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步进紫焱阁内,灰暗的厚云里,似有人也同他们父子一样在相互叫骂,或低鸣,或是大声咆哮。
取来一坛酒,他神情郁结,四肢百骸像着火般,一路烧呀烧到心窝,真想找个人发泄发泄。
仰首饮酒,不由自主地瞥向老是有人摔下来的那堵围墙,彷佛看到她明媚的甜笑,厚着脸皮打招呼,然后狼狈摔下……
心突然又烦躁起来,大口灌酒,他步上二楼,再步上顶楼。
这里视野良好,晴天朗朗时,可以眺看皇宫的雄发殿、掖廷宫等等,但今天风大云低,不时闪电雷鸣、密云不雨。极目而望,是灰蒙蒙一片,只能望见近处的房舍。
那个笨女人半个月来,日日报到。他曾怀疑她是否时时都睡在墙外,为何只要他一进紫焱阁,她立刻知道,然后像猫儿般溜进来,对他叽叽喳喳,他快被她烦死了。
然而,连着两日,不见她翻墙进来、不再有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这个紫焱阁突然沉闷了。
以前紫焱阁就是他一人的,哪有什么沉不沉闷……是她来了,变吵了,现在她不来,紫焱阁只是恢复原来的模样。
胸腔还是闷着,饮酒,入喉的热,烧灼着他的心。一千烦愁都滚蛋吧!他是怎么了?竟想喝酒浇愁!?酒入愁肠只会更愁不是吗?
他不懂愁烦何处来、为何而来,但脑海竟想着那个笨女人。
「够了!别再来烦我,我够烦了!」摔了酒坛子,他咬牙怒咆。对谁生气?
一阵狂风扫过来,打得树叶沙沙作响,他猛然抬头,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和不懂人心的落叶。
忽地,黑眸一瞇,闪电一闪而逝,在剎那光芒间,他看到一个青衣倩影,在狂风大作、滂沱大雨蓄势待发之际,笨手笨脚地爬上一低矮房舍的屋顶。
光芒隐去,昏暗的天空下,她娇弱的青色背影彷佛是虚幻,只见暗青色在屋顶上七手八脚地干活儿。
她究竟在做什么?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之下,那个笨蛋在玩命吗?
雷声低鸣,然后轰隆巨响,吓得她险些跌下去,一眨眼,大雨粗暴狂倾,瞬间打湿她的脸、她的衣服。
解索衡往后退一步避雨,雨势凶猛,连阁里也在短瞬间湿了。
他冷眸瞅着那忙碌的身影,心仿佛有人掐着,有些发疼发烫,感觉很怪。
猝然睁眸,见那青衣滑动,失衡地往后坠。
「桔梗!」他睁眸大喊,心狂跳。
她老是在他面前摔跌,将军府的墙不够高,摔不死她,那屋顶呢?
夏桔梗只想快些把破屋瓦补好,别让狂风大雨有机会在她家造反。她拒绝家里淹大水,何况这个破瓦之下,可是爹娘的牌位,这可开不得玩笑!
补好是补好了,得意忘形之际,脚一滑,身体失去重心,她尖叫出声,闭眼受死……
大雨打得她好疼呀!待会摔下去,屁股一定会开花啦!呜呜……痛痛痛……会痛死人的!
只是,等丁又等,等着屁股开花、等着向爹娘狂哭诉苦、等着……怪哉!大雨湿冷,但她有一半身体是暖的,她往暖处戳了戳,见鬼了!还戳得到奇怪的东西呢!
娇眸微睁,从她这个角度望去,是一片黑色毛发……
「落腮胡!」夏桔梗惊喜地大叫:心像是要承受不住幸福般,甜得腻得快融化。
在雨中,一男一女痴痴对望,女的几乎感动落泪,而男的……
解索衡脸色铁青,他讨厌甚至憎恶大雨!小时候,爹常利用大雨时教他习武,搞得他快被操死,再累都得撑过去,生病也不敢说,否则只会被操得更惨。
他讨厌大雨,但此刻,他仰首,让雨打在他脸上,看能不能打醒他。他是疯了,才会不假思索地狂飞过来,并及时接住她下坠的身子。
「落腮胡,进屋吧!好冷耶!」夏桔梗不计形象,打了一个大喷嚏。
解索衡大皱眉头,松手,夏桔梗尖叫一声,跌下泥地,沾了满身的泥巴,她欲发声抗议,落腮胡已经走入她屋里去。
他第一次来她住的地方耶!不管全身泥巴,夏桔梗跟着欢天喜地进屋去。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顺道拿了一套女装,搁在矮桌上。
「你穿这个。」心热脸红,她羞怯地垂下头,偶尔偷觑他。
瞪着桌上那套粗俗难看的女装,他声线略高问:「妳叫我穿这个?」
「嗯。」
「妳疯了,我是大男人。」他撇过脸,不去看那个白痴女人,目光打量她住的地方。
好狭小!夏桔梗人娇小,在这个屋子里来去看不出屋子小,但挤进他一个大男人,屋子突然小了一倍有余。
活该她住这么小的房子,以她笨到连蝼蚁都不如的头脑,她是找不到什么好差事养活自己的,说不定她以拾荒维生,才会每次见她都脏兮兮的。
「可是你全身湿答答,会很不舒服的。」
他瞪了她一眼,冷冷说:「我马上要走。」
「不行,我爹娘还没看够你呢!你等一等,我叫我爹娘。」她起身。
叫她爹娘?她的爹娘不是已经死了?
解索衡正迷惑,只见她拈香而来,给了他三炷香,他脸一黑,声音低沉僵硬的问:「干什么?」
「来祭拜我爹娘。」她拉着他高壮的身体。
「我为什么要拜妳爹娘?」天!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过来,做人要有礼貌,你不必说话,我来说就好。」夏桔梗清了清喉咙,娇嗲地喊了声爹娘,接着羞赧地瞄了落腮胡一眼,道:「他就是解将军,我的救命恩人。十年前蒙他搭救,女儿得以续命,寻寻觅觅,我终于找到他,也……喂!你做什么?」只见落腮胡把香插上香炉,她也赶紧拜一拜,插香。
「我浑身不舒服,回去了。」他深蹙眉头,将对她的不满隐忍住。
「等等等等……我……我沏茶,你再坐一会儿。」她转身,找了找,怔住,才想到家里哪有钱买茶叶呀!
他看得出她的窘境,再道:「我不喝茶,这屋子太小,小得我像被关在笼子里。」
夏桔梗连忙安抚他,一心想留他下来。「不会啦!屋子小有小的长处,我打扫起来快。」
解索衡不以为然地挑眉,眼睛溜一圈,再嫌:「一下雨,屋里净是霉味,想毒死人吗?」
「不会不会,我有薄荷叶!」她取出随身带着的薄荷叶,笑嘻嘻地给他两片,「闻闻,没有霉味的。」
他隔开她的手,不领情,目光再溜到屋子角落,打算再嫌她,蓦地黑眸微瞇,好奇的走近置放在角落的老旧纺织机。
纺织机上还有织到一半的布疋,他的脚旁则堆着一些织好的,他弯身瞧瞧,眼睛骤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