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但卖不到好价钱的。」她耸耸肩,脑袋还在想着用什么理由留住他。
解索衡挺起身,认真严肃地望住她。
「妳的货都交给谁?」
「四季月坊啊!这两日四季月坊催得紧,我日夜织布,都没空去找你玩,真想丢着活儿不干,但不干活我会饿死,饿死了就看不到你、做不了你的夫人,想想,牺牲见你的少少时间,换取以后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很划算。」没人问那么多,但她一见到他,就有满腔的话想告诉他。
「四季月坊说妳的布卖不到好价钱?」准是人家唬她。
「嗯,但季老板还不错,愿意帮我买五色线,再从我薪饷里扣掉成本,因为季老板的体谅,我才能做到现在。」
「笨蛋!」解索衡用手指戳了她额头一下。
他仔细瞧过那些布疋,全是四季月坊销路最好的,许多达官显贵对四季月坊的绫罗绸缎赞不绝口,有人甚至珍藏难以见到的花色,通常指名要的,便是夏桔梗所织的手法。看来四季月坊根本是靠夏桔梗赚进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银两,却唬弄她她的布卖不到好价钱。
卑鄙的大奸商!
「落腮胡,没有茶叶,你就白开水将就喝着吧!好不好?」夏桔梗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东西可以留住他。
「淡而无味,妳自己留着喝。」他也不知怎么会如此发火,瞪了她无辜的脸一眼后,更是火大。「天下人全骗妳,把妳耍得团团转,妳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喝着这……这个白开水!」
他凶猛地瞪住她,她只是茫然不懂地眨着亮亮的眼。
蠢人!他气得转身离开,奔入大雨之中,头也不回。
「在气什么呀?」她端起杯子,喝下白开水。「不难喝嘛!白开水跟你有仇吗?气成这样!」
第五章
霪雨纷纷,绵绵不绝,这场雨,整整缠绵了四天四夜。直到第五日,天空乍见久违的清蓝,旭阳露脸,这场绵雨告终结,初夏的活力,正在蠢蠢欲动。
夏桔梗开始讨厌下雨天,一下雨,她就算撑着纸伞到将军府的墙外候着,也候不到想见的男人。
昨天把这批布赶工织完,今天要交件,刚刚好赶得上,稍待交完货,她便能再去见想见的人。
美丽的暖阳透进窗来,映得一室灿亮,闭上美眸深呼吸,哇!阳光的味道好香吶!
她心情很好,正想出外走走逛逛,却见四季月坊的伙计上门来。
「元大哥,这么早就来呀!」夏桔梗笑咪咪地请伙计进门,「请坐请坐,我倒水。」一如以往,她很热心。
伙计脸色不太对劲,不时地瞥向屋外,神色惶恐不安。
夏桔梗见他心不在焉,又老是瞧着屋外,她疑惑地踱到门口张望,没人呀!又转身回屋内。
「元大哥,你很不安喔!做亏心事啊?」
元大安瞪了她一眼,口气不悦地说:「谁做亏心事?妳这张嘴巴就是吐不出好话!妳……」蓦地噤声,瞅着她怔了下,往外头瞄了一眼,回头时,不悦的眉眼忽地弯起来,厚唇勉强地扯出笑容。
「我没有骂妳的意思,我一时嘴快,而且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妳有靠山,才会……」忽然站起身来,诚挚握住她的手,「夏妹,我待妳好不好?」
夏桔梗听得一塌糊涂,元大哥是不是有点神志不清,说话怎么颠三倒四?他一定是病胡涂了,可怜!
「你待我很好。」顺着他的意吧!他病得不轻呀!脸色那么差。
「过去我脾气冲,待人都直来直去,妳不放在心上,我很感激。夏妹,其实过去我待妳是比较严厉的,但那全是我们那个刻薄的老板要求的,我当人家手下,凡事只能听老板的,身不由己,妳懂吗?」
元大安为了身家安全,为了别身首异处,把所有的错全推给老板。他作梦也想不到,眼前穿着粗布破衣的女子会勾搭上解将军,还让解将军为她出头,真是世事难料!
夏桔梗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管点头。原来元大哥也有满腹心酸!
「来,这是妳应得的银子。」元大安将一袋沉甸甸的钱袋放置在桌上,转身将布疋扛在肩上,离去。
夏桔梗送他到门口,转身踅回,这时才发现钱袋鼓鼓的,一拉开——
天啊!金光闪闪,怎么这么多钱?元大哥一定算错了,糟糕,他回去铁定会被老板骂。
抓起钱袋,她以百米速度狂追出去。
「元大哥,等一等,你算错银子了,那批货不值这个数呀!」夏桔梗拉开喉咙大叫,才出屋子,转弯,就被人拦下来。「别拦,我要追人。元大哥!」
「不必追了。」解索衡就知道这个笨女人会傻到把血汗钱奉送给别人,所以在这里等候。
「落腮胡,你怎么会在这里?先别说这个,快帮我追元大哥回来!」她虽然被拦下来,但脚下还小跑步着,随时可以如拉满弓的箭矢般弹射而出。
「这是妳应得的。」他抓过钱袋,拉开,拨了拨里头的银子,数了数,然后将钱袋放回笨女人手中。
「这是什么意思?」累了,她停下脚步,听他解释。
「以后妳的布只会更值钱,绝对不会低于这个数,若低过这个数,尽管找上四季月坊的老板,他不敢造次,只会把银子补齐,懂吗?」
「嗄?」
解索衡大翻白眼,戳她额头两下,咬牙道:「枉费我亲自出马,不值!」
在闹市大街的另一头,一顶华丽的轿子往将军府去。轿帘微掀,解铅城正好看到儿子与一名平民女子亲密谈话,威严的脸色倏地深沉难看,愤而将轿帘用力合上。
骄阳艳艳,但不如解铅城满肚子火的炙热,他手握白了拳头,牙齿愤咬。
什么讨厌女人!这回看他还要如何狡辩、如何躲避与恭郡主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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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华酒楼,依旧高朋满座,尤其在用午膳的时间,人声鼎沸,伙计的吆喝声也此起彼落。
三楼,靠街市的厢房内,解宝文狼吞虎咽,大口灌酒,吃相豪迈没规矩,活似饿死鬼投胎。
「堂哥,酒给你。」丢了一坛陈年女儿红给解索衡,自己手里的,还是他的最爱松苓酒。「咱们兄弟把酒干了。」
「你忘记上回你喝得不省人事,结果如何吗?」弹开封口,解索衡大口饮酒,目光严厉地扫着大街。
「哎呀!小事,不过是被你丢出去,被人当乞丐,赚了几文钱。」说罢,解宝文哈哈大笑,再说:「丢钱给我的人是瞎子,没瞧见本大爷一身华服吗?那几文钱还不够我点一盘小菜呢!」
继续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半晌,听不见解索衡的毒舌反稽,才讷闷地抬起头,拿着鸡腿的左手凑近嘴巴,撕了一口,大口咀嚼,眼睛瞪着堂哥。
「喂!怎么不说话?你的毒舌断掉了哦?」干嘛变得那么沉默,害他没了胃口。丢下鸡腿,解宝文摸着微凸肚皮,靠椅,满足轻叹。
「你发现没?京城里有动静了。」谈起正事,解索衡一派严肃冷静,目光锁住几名可疑人物。
解宝文忙着剔牙,片刻才回道:「什么动静?」
解索衡视线调回来,表情残酷而嗜血,就像他上了战场,六亲不认的脸。解宝文知道事态不寻常,正襟危坐,不敢再开玩笑。
「是不是辽狗的奸细混进京来?」解宝文正经地问。
「不是,是处处与皇朝作对,浪费国力去围剿的虎洛寨。」
「呼……我以为是辽狗乔装混进来,吓我一跳。」解宝文松懈下来,饮了口酒,抹嘴再说:「那是葛飞将军的事,犯不着咱们替他担心。」
「虎洛寨向来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最近更是动作频频,招摇过市地招兵买马,分明想造反。」
一瞬野心闪过残酷黑瞳,嘴角轻扬,解索衡轻声却严肃道:「葛飞多次剿寨未果,皇上早已对他失去信心,如果我在此时将此重任揽下,剿了山寨,砍了寨主,届时,我便是皇上跟前最大红人。」
他不靠跟六王爷攀亲带故爬上巅峰,他要凭自己雄厚的实力向天下人证明,他解索衡可以超越父亲,为死去的娘争一口气,再也不需要听爹颐指气使,将他当棋子般利用!
「喂,堂哥,你想清楚,葛飞将军为人奸诈爱记仇,你揽下他包办的差事,分明暗示他无能,给他难堪,后果会如何,你可和考虑清楚。还有,别小觑虎洛寨,安心做你在战场杀敌万千的大将军比较保险。」
解宝文就缺少那么一点冒险和野心,平时只会耍耍嘴皮子过过当大元帅的瘾而已。
「放心,虎洛寨我可不放在眼里。」解索衡狂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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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就找媒人上六王爷那里下聘,大后天是黄道吉日,立刻迎娶恭郡主进门!」解铅城气得灰白胡须颤抖,一字一句,不容任何人有反驳余地。
大厅下方,解索衡气势也不输给父亲,他往前迈一步,眼神坚毅,字字分明:「我说过,我讨厌女人,无法与女人相守一辈子,爹,才几天你就忘了,你老糊涂了吗?」压抑多年的怨怒,在亲事这件大事上,终于快要引爆。
奴仆冷汗涔涔,能躲就躲,不能躲的,就狂念阿弥陀佛请菩萨保佑别波及无辜。
「你说我老糊涂?」解铅城走近儿子,目光一凛,狠绝地甩了儿子一巴掌。
解索衡不闪不躲,咬着牙,恨红的一双眼直瞪着父亲自私的脸庞。
「不娶,你能奈我何?押着我拜堂吗?」顶嘴完,又被掴了一个耳光。
他咬牙忍下,嘴里有甜腥味,他痛彻心扉,对父亲再也不留半点尊敬,恨得更彻底,更理所当然。
「我说娶就娶,这是军令!」解铅城全身震怒发抖。
「在家里,你还以为你是元帅吗?成亲这等私人大事,搬出军令就要我屈服?你听清楚,我不娶恭郡主!」
「难道你想娶那个衣衫褴褛的低贱民女?」解铅城咆哮。
解索衡俊眸微瞇。爹在说谁?
解铅城冷笑道:「别装蒜,夏桔梗,一名平凡无奇、三餐不继的纺织娘。」
看过那名平民百姓,解铅城立刻请探子调查,原来只是一名靠纺织过活的孤女,也想进将军府的门享尽荣华富贵,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她未免太会作白日梦了!
听完爹的话,解索衡忍不住哈哈狂笑,阴鸷目光闪动,「她只是一个不会用大脑的傻瓜,竟值得你大元帅去调查她的底细,她若知道大元帅如此关心她,定会开心狂叫。」
「既然你与她无干,就立刻娶恭郡主。」解铅城下令。
「要去娶恭郡主,不如娶那个傻瓜。爹,如此一来,我便不会是你奉承六王爷的棋子,娶傻瓜我也开心。」解索衡皮笑肉不笑。
「你……你这个逆子!」解铅城铁青着脸,咬牙怒咆:「好,你就去娶那个傻瓜,但是你若做不到,大后天你就准备娶恭郡主.没得商量!」说罢,他忿忿拂袖离去。.
解索衡紧紧握拳,目光恨恨地瞪着爹的背影,一阵冷空气扫过他的衣袂,他心灰意冷。
「你真狠!」他眼一凛,想起夏桔梗,心微热。
他真要娶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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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问名、纳采、纳吉,也没有纳征、请期,更离谱的是,亲迎不过是解索衡差人扛来一顶花轿,一路上没有鼓乐吹打手、没有丫鬟和媒人,只有四个轿夫,冷冷清清,便将夏桔梗迎进将军府。
将军府外没有张灯结彩,只有最简单的两只大绣球荡在风中,刺目的红,反而衬出将军府的冷淡。
所有的陈规缛制一概省略,没有人祝福这对新人、没有宾客,连新郎都板着脸,唯有一人开心得像要飞上天。
她等这天等得够久了,只是没料到,她真的如愿以偿,当上落腮胡的娘子。
喜帕盖着的新娘坐在喜床上,香肩微颤,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正哭着,不!她从上花轿到已经入夜,全都在笑。
她很乖很乖,没有掀开喜帕,连移动一下小屁股都不敢。因为娘曾说过,新娘子在喜床上要坐得正、坐得稳,才会得丈夫真爱,得公婆姑叔疼惜。
所以,尽管小屁股麻酥酥,双脚也酸麻不已,她都不敢动。
解索衡推门而入,目光冷如冰。
坐在喜床上的,是他解索衡的娘子,他的娘子……一个他与父亲赌气的牺牲品,却……香肩微颤!
倏地,俊脸满是黑线,他知道她的性子,她正在笑,也许她是想狂笑吧!
她不懂她的命运将如何凄惨吗?笨蛋!
粗鲁地掀开喜帕,果然,她的嘴笑得快咧到耳朵去了。
「相公。」娇羞喊完,她又吃吃地笑了。
解索衡鸡皮疙瘩掉满地,她的一声相公,比在战场上那些五体不全的死尸还可怕!
喜烛在喜房里静默燃着,偶尔有风自小轩窗溜进来,吹动红色烛火,摇曳生姿,明灭若舞。
解索衡懒得看她,走近桌案,将案上的两杯合卺酒双双饮尽,涓滴不剩。什么夫妻共饮的礼教,在他眼底全是狗屁,他压根不想娶夏桔梗,他解索衡不想娶任何女人!
「你真体贴,知道我碰不得酒,帮我喝光它。」夏桔梗自作多情,笑得嫣然柔媚,粉颊多了两朵羞怯的红云。
为何她能凡事往好处想,连他的不悦都看不出来?他不要她心存妄想、不要她向他需索毫不存在的夫妻之情。
「夏桔梗,刚刚妳也看到了,没有人祝福我和妳,甚至我爹亦不屑当主婚人,高堂之上空空如也,我这样说,妳懂吗?」解索衡目光如冰,瞅着她娇媚如丝的笑靥。她怎还笑得出来?
「懂。」她点点头,依旧柔柔低笑,水眸灿亮。
解索衡皱眉,走近她,高大的影子笼罩在她头上,声若寒冰地表示:「意思是我不爱妳,我爹不会疼惜妳,下人只会尊称妳一声少夫人,但不会问候妳,妳没有丫鬟,凡事妳要自个儿来,这样可懂?」
他故意把话说绝,把事做绝,不要她心存空想,改日她开窍了,自己求去,他会给她一笔优渥的生活费,届时两人各走各的阳关道,再无干系。
她还是点点头,体谅而细声道:「懂,我懂。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我娘曾经说过,丈夫是女人的天,丈夫也是女人的地,女人包容丈夫天经地义,唯有一事不得包容。」
「什么?」解索衡瞇眼仔細聽了。
「你爱上另一名女子。」
「爱?荒唐!妳爱我,追着我,妳得到什么了?空壳婚姻!」他嗤之以鼻,眼神轻蔑,打从心眼里鄙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