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口编了个理由,曲无常边说话边自袖口摸出一柄小刀,顺手削起了梨皮,而完工后的第一个成果,自然是先给一路辛苦了的宝贝徒儿。
“别想著那头驴了,将一个老家伙惦在心头做啥?还是吃梨好,水多汁甜,呵呵,为师的最爱。”
“谢谢师父!”
洛离无奈谢过,决定不再多想了。算了,有关于她师父的决定,她几时曾弄懂过?
在两人终于进了城门之后,洛离原想加快脚步,却见曲无常仿佛被人用东西给黏住了脚似地,杵立于一堵墙前,好半天没有下一个动作。
洛离好奇的定近,抬高水眸,看见墙上那张盖著玺印的皇榜,上头写著
倾城公主凤体有恙,大内群医东手无策,皇帝饬令,招揽各界
能人异士,不吝重金,只求凤体康复!
呿!洛离不屑地想,这有什么好看的?
除非师父是想到皇帝老爷家中落脚!
只是他们一不是医者,二不是巫师,就算是看穿了、看烂了、看破了这张烂纸也没有用处……
就在洛离这么想著的时候,陡然眼一花,她看见曲无常笑嘻嘻地伸长手,一个施劲,他揭下了皇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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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清宫 弘德殿
“你刚刚说,你想要什么?!”
皱眉沉嗓暍问出声的,是端坐在高堂的当今天子——大明的万历皇帝。
“启奏皇上!”
即便身旁环伺著的是佩著刀剑矛戟的皇城禁卫军,眼前高坐著的是当今皇帝,在他身边围绕著的都是当朝最有权势的人,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定下一个人的生死,但曲无常脸上无所谓的笑容,却是依旧没变。
而在他身后,跟著的是依旧做男装打扮的洛离。
“草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要草民动手医治公主,烦请以当年兆理王进贡给先肃皇帝的那块‘七魂之魄’之‘啖兽’为偿。”
只要是对“七魂之魄”稍有研究的人都会知道,“啖兽”是目前世上唯一被人清楚在何处的一个。
那是在五十年前,由当时云南的兆理王,进贡给笃信修玄、一心想要长生不老的先肃皇帝的贡品,他以此玉求和,平息了大明欲进犯兆理的意图。
在当时,得宝心喜,想要成仙的先肃皇帝亦曾高额悬赏,并派人四处搜寻,想要找出剩下的六块宝玉,也好成仙飞去,只可惜一直到他驾崩前,这心愿始终未能达成。
更扯的是,先肃皇帝的死因,听说与那些意欲成仙的灵丹妙药,脱不了干系。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
心急的站起,并且高喊出声的是三皇子朱常洵。
“听说‘七魂之魄’若被搜齐,持玉之人便有了帝王命格,不但能够号令天下,甚至还有可能用来窜改天命,建立新的皇朝。”
曲无常将视线转到三皇子身上,笑得和蔼可亲。
“没想到堂堂三皇子,竟然对于这些登不得台面的卫士传言,亦有所钻研。一般来说,既是身为皇家人,自当为万民表率,是不该崇拜迷信的,不是吗?”
一句话微微弄窘了朱常汹,但在他还不及回辩时,曲无常已将视线转回。
“启奏皇上,传闻虽然可能仅只是传闻,但如果它当真属实,那么皇上就更该将这块玉赐给草民了。”
“为什么?”皇帝大惑不解。
“陛下,请您试想,自古以来究竟是宫廷阅墙、扰政夺权,一夕之间变了天的次数多呢?还是由平民揭竿起义变天的次数多呢?这块会招惹麻烦的玉,还是该早些离开皇宫好些。”因为在皇宫里头,野心分子最多。
尤其当太子朱常洛身旁,有个野心勃勃的三皇子的时候。
皇帝当然明白曲无常话中所指,但此事关系重大,一时之间让他难以定夺,于是他只是沉吟不语,曲无常见了,微笑继续说。
“吾皇英明!您并不同于先肃皇帝,没有一心想要修道成仙,却反倒误了治国的作为,既然如此,这块玉于您,只是形同一颗烂石头,而先肃皇帝遗诏中所留下的道理,您应该不会忘记吧?”
当然不会忘记!
他的爷爷——被追谧为肃皇帝的世宗皇帝——正是因为幼年有病,希望长生不老,以致迷信了道教,被那些江湖术士及奸佞小人所蒙骗,长期服用“仙丹”,体内积累过多的丹朱、水银与硫磺等物才过世的。
前人之事,后人殷监,所谓宝物,如果使用观念错误,反倒会成了凶物。至此已几乎被说服成功的皇帝,好奇的开口,“朕可以知道你索了‘啖兽’去,是想要做什么吗?”
“毁掉!”曲无常眸光熠熠,认真回答,“省得造就出世人过多的贪念,及无谓的烦恼。”
“哼!我才不信!就不信你既不想成仙,又不想当……当……”
“皇帝”二字让朱常洵给赶紧吞落,在当今圣驾面前指责人“想当皇帝”?他又不是想死了!
曲无常闻言只是温吞哂笑。
“三皇子,有些您自个儿的想法,请别随意套用到别人身上,您不信不难,待七块玉搜齐了后,草民自会通知三皇子,并竭诚欢迎您到时亲自督阵毁玉。”
是这样子吗?
朱常汹终于安静了,那一双锐利的眸底,却因曲无常那一句“待七块玉搜齐了”,而不由自王地闪著玄芒。
“七魂之魄”合体为一?
试问是该选择当神仙?还是该当皇帝?
皇帝看出了曲无常的诚意,也从儿子的身上,看出了如曲无常所言,这玩意专惹麻烦的结果,此外他又想起倾城公主的病,于是他不再犹豫了,重重一点头,他做下了承诺。
“好!朕答应事成之后,将‘啖兽’赐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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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就没有生病!
她眸底生火,几乎尖叫。
芳华十五,最得当今天子宠爱的女儿,美丽的公主朱倾城,正忿忿不平地在屋内踱过来转过去,一袭灿烂耀眼的银丝绣线、凤尾长裙随著她步子的款移,不断地流泄著银灿耀眼的光辉。
“倾城哪!”
屋里十来个宫娥加太监都受不了地直闭眼,却因怕遭公主怒火波及,谁也不敢吭声,只有她生母——端坐于椅上的懿妃娘娘——敢开口。
只见懿妃扶著额,苦著脸,“你就行行好,别再这么没头苍蝇似地走来走去,看得人眼花撩乱,眼冒金星了。”
朱倾城听话的止步,但她转过身将双臂交环胸前,美丽的杏眸里火势依旧。
“别怪我!既然你们每个人都想搞得我不舒服,那么我也只有拖著你们,大家一块痛苦了。”
“囡囡呀!”
懿妃娘娘眉头深锁,柔声唤著女儿的小名。
“没有人想让你不舒服的,不论是娘或是你父皇所正在做的,哪一项不是在为你著想?”
朱倾城火恼的揪著发,“不让我睡觉,每天派著一群人守著我、看著我,整天用提神药灌醒我,吵吵闹闹,一见我闭上眼睛就敲锣打鼓,这叫做为我好?”
这种好,天底下有谁受得住呀?
“那是因为囡囡啊……”懿妃嗓音里满是无奈,“在这将近一年的时光里,只要放任你睡沉下去,好几回都要睡到十天半个月才会醒,更别提上一回你所创下的惊人纪录了,四十八天!你整整昏睡了四十八天!”
“你睡熟著,让人怎么叫也叫下醒,吓得娘得找人以针砭灌药方式维系著你的气息,更吓得娘天天垂泪守在你床边,摸著你的呼吸,就怕一个不小心,失去了娘的囡囡……”
娘只生了你一个,你若不在了,那叫娘该怎么活下去?
母亲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甭说朱倾城也知道她娘的意思,见懿妃边说边红了眼睛,她心一软,火一消,偎在母亲身旁,撒娇著推蹭著人。
“母妃呀,倾城早就跟您说过,是您和父皇瞎操心了,女儿什么病都没有,只是嗜睡了点,嗜睡并不是病,老祖宗不也都说,能吃能睡就是福的吗?”
“再能睡也不能够一倒头,就睡上十天半个月的嘛!”做母亲的毫不认同。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您和父皇就照旧过您们的日子,只当倾城是跑出去玩、散散心了嘛!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就算不灌汤药不施针,女儿也不会死的。”
一个“死”字再度吓出了做母亲的两泡泪水,尖声嚷著:“娘才不要!”
懿妃在用力抹去泪水之后,强迫自己硬下了表情。
“只一回就快被你给吓死了,娘绝不允许还有下一回。女儿,你听话,你父皇已经请来了世外高人为你解决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你就再忍耐一下,先暂时别睡了。”
“什么暂时?”
朱倾城垮下脸,忿忿不平地又开始踱方步了。
“这一回你们已整整五天下许我睡觉,人家真的好困、好困、好想睡,明明御医都已经打过包票,说我面色红润、脉象正常,根本就健康得不得了嘛!”
“那是因为他们本事不够,找不出毛病来!”懿妃瞪眼,“没有一个正常人会一睡著了,就是十天半个月不醒的。”
“好,那就算他们个个是庸医,但您也不能任由父皇去胡乱找些江湖术士来对我扎针、试药、乱做试验呀!”
“那也是没办法的,倾城,良药苦口,你得忍耐。”
“不要!不要!你们可以嚷著不要!那我也不要!”朱倾城噘高丰润的樱唇,“这半年来那些江湖术士给的臭药,吃得我生不如死,迷迷糊糊,就怕最后我的死因不是因为沉睡,而是铅丹中毒!”
“乖女儿!”懿妃起身定近女儿,伸出柔荑握住女儿的纤肩,一脸心疼,“那些针呀药呀的,扎在你身上,痛在娘心里,但为了让你尽早康复,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我不要!我不要!”
朱倾城发蛮了。
“我再也不要配合了!我、只、要、睡、觉!”
知道女儿发起蛮时,只吃软不吃硬,于是懿妃软语恳求了。
“听娘的,再试这一回就好,这回不同了,那些经常行走于江湖的厂卫管事们都说了,说这男人本事极高,在江湖中还有个‘鬼王’的封号。”
听见这话的朱倾城,只是将红滥滥的嘴唇,给嘟得更高了点。
“敢情父皇和母妃是将倾城给当成了鬼吗?竟然还得出动‘鬼王’来压阵?”
“不是这样子的,倾城!”懿妃急急解释,“‘P鬼王’只是他的称号,他不单会捉鬼,举凡妖神狐怪、家宅不宁、荫尸作祟等等,他都能有办法可治。”
“可笑!”朱倾城冷哼一声,“不论他再多添几个‘王’字在名头上,还不是不脱邪魔歪道、蒙骗瞎混的本质?和那些满口怪力乱神的江湖郎中,又有什么不一样?”
懿妃轻叹一声,“有没有差别你得自个儿试过了之后,才会知道。”
朱倾城暗暗咬唇,心念一动。
“好,母妃,女儿就再听您一次,再试这鬼王一试,而如果这一回连那叫‘鬼王’的男人都改变不了女儿嗜睡的体质,求您和父皇就行行奸、松开手……”
她一双美眸中有著盈盈的渴求及疲惫。
“让女儿好好地、快乐地睡上—觉,日后也任由著我睡,千万千万别再管我了。”
懿妃蹙紧眉心没敢点头,因为事关重大,最后却不得不在朱倾城那“你若不同意,我就谁也不见!”的威胁之下,无可奈何地点下了头。
阿弥陀佛!诸神诸佛齐保佑!
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一回的诊治成功呀!
懿妃娘娘在心底不断地暗祷。
第三章
在诸多太监及宫娥的层层环伺陪同下,懿妃与朱倾城在凤仪宫里,接见了曲无常及洛离。
朱倾城高坐于堂上,隔著层层的白色纱帐,她冷颅著站在堂前,有著一头银发,虽是仪表不凡,脸上表情却带著玩世下恭,笑得有些讨人厌的男人。
这是什么鬼王嘛!
看来既不阴冷亦不厉狠,倒是皮相俊美得有些过分,若要说他是个采花贼,哼!她可能还会比较相信。
“草民曲无常,拜见懿妃娘娘及倾城公主。”
虽说是行礼拜见,但由那家伙不太正经的笑容里,实是令人难以嗅出一丝恭敬或是害怕。
反倒是他身后那看来年纪极轻,却也和主子同样出色好看的小书僮,想是因少见世面,是以那双澄亮的瞳子里,才能捕捉到了些许不安。
哼!朱倾城心想,你既不怕我,那我也不用对你多客气!
于是对于曲无常的行礼,她只是低头妪枢指尖吹吹气,掏掏耳朵,懒得理会。
“曲先生请少礼!”
见女儿又在开始要任性了,懿妃温笑出声的打圆场。
“公主的病,得有劳您了。”
无论是面对朱倾城的无礼,或者是懿妃的和气,曲无常一概以笑容面对。
“娘娘,说‘有劳’不敢,只盼草民这一回来,真的能够帮得上公主。但所谓的诊病,可还得要对著症,方能够下药,眼看隔著这一层又一层的纱帐,恕草民无法诊断出公主病因。”
“本宫——没、有、生、病!”朱倾城拔高著尖冷的嗓音。
“还有……”她不屑的哼口气,“本事不足就别乱找借口,别人还不都是隔著纱帐用棉线听诊、闻声辨音就能办得到?”
“所以他们都失败了。”曲无常笑嘻嘻地直指事实。
“你的意思是……”朱倾城挺直背脊,头上那以金银线绾丝,妆点著珠翠玉簪,如纱帽般的高髻,上头的饰物因为她的动作而互击作声,等她再度开口时,语气里夹著浓浓的挑衅,“你有把握,一定能够治好本宫的病?”
曲无常魅笑的提醒,“刚刚公主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没病?”
“本宫本来就没病,只是嗜睡而已,哼!若非想让父皇及母妃安心,本宫又怎会任由你们这些只会要嘴皮子、卖弄邪术的江湖街上在我这里胡来?摇得一片乌烟瘴气!惹人生气!看了就讨厌!”
“你这……”你这蛮下讲理、生了病不但不承认还骂人、从头到脚被宠坏的刁女!
曲无常被骂,脸皮厚厚笑嘻嘻,反倒是洛离忍不住脱口想骂人,却让她师父给伸手扯了扯袖,登时住了口。
虽然没能骂成,但至少洛离眼中原有的不安已消失,更替上了怒火。
虽然不懂礼,但至少够坦率。
坐在高处的朱倾城冷笑著将一切看在眼里,虽说那小书僮当真胆大包天,竟敢想要教训她,虽说他太过护主,连人家说声难听的都捱不住,但至少这小鬼够真实,不像他的主子,笑得一脸奸猾,摆明了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不过有点奇怪……朱倾城眯紧美眸,总是觉得那小书僮竟然会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