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倾城终于忍不住了,边大吼边坐起身来。
“可是公主……”喜儿慌张坐起,语带委屈,一边颤著声音一边暗暗抹泪,“奴婢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控制了……求求您别叫奴婢不能呼气……呜呜呜……因为那样是会死的……奴婢老家还有年迈双亲及年幼弟妹……呜呜呜……”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朱倾城打断她的话,将小脸埋入掌心里,“你出去吧,回你自己的房里去睡觉。”
“那……公主……要不要让奴婢去唤悦儿或是庆儿过来……”
“都不要!今儿个夜里,本宫不想再听见任何人的呼气声了!”敢来一个她就砍一个!吵死人了!
“可……公主……”喜儿一脸为难。
“更重要的是……”朱倾城嗓音阴凉,“我不想再听见你的任何一个字,要不从明儿个起,你就调到仁寿殿去!”
仁寿殿?那个不见天日的冷宫?
那个刚有人莫名其妙死掉,听说闹鬼,吓得太监宫娥们都急著申请调差的地方?
我不要!我不要!打死了也不要!喜儿不再出声,卷起铺盖,逃之夭夭。
在屋里终于只剩下她后,朱倾城的小脸蛋依旧深埋在掌间。
不怕!不怕!我是朱倾城,大明朝的尊贵公主。
我不怕任何妖魔鬼怪!因为若怕,那就是输了!
一句“输了”让她霍地由掌间抬起螓首。
她不认输,绝不!何况今晚之约是她向他索来的,她不是胆小鬼,她会让他知道的。
于是她闭上眼睛,紧握著一双粉嫩小拳,对著空气大声喊。
“魅!魅!魅!你这该死的恶魔!”
然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在床上看见那个邪气的男人,她不禁又困惑了。
难道那一切真的只是梦,她只是很巧的梦见宁妃死前的那一刻?那只是她梦里的诡异想像?只是……
“别再想自欺欺人了,小姑娘,我是真真实实地存在著的。”
一把邪肆笑音带著挑衅语气,自聪畔传来。
朱倾城转过头,看见背后衬托著银色月华,一条长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则率性的弓起,双臂环搁于膝头,再将下颚枕于其上,坐在牕台上的男子。
那个名叫魅,自称为梦魔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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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倾城用著仇恨的眼神怒瞪著那唇角勾著邪笑的男子,魅却只是对她的恨意视若无睹,轻摇一根长指。
“这位公主,将我唤来的咒词,并不包括最后一句。”
“你是指‘该死的恶魔’这一句吗?”
朱倾城依旧握紧小拳头,一骨禄跳下床,重重踩著脚步朝魅走去。
在没有见到他之前,她不否认会因惶惑而对他存有几分恐惧,但现在,因宁妃的死而产生的内疚及愤怒,已经让她下再怕他了。
“那一句是本公主附赠给你的,因为那正是对你最贴切的形容词!”
“错,梦魔与恶魔是不相同的,我是梦魔,不是恶魔。”
他从从容容地放下双臂,面无表情地对她解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天龙八部,各有其所,别当人类是天地板唯—拥有智慧的生重。梦窿是隶屠于幻灵妖糟的;一支、,我真;藉著人熏梦境穿梭于世,以收集仰赖人类的梦为生,能够在人类甚至野兽的梦界里来去,我们自有梦境国土,号为‘梦土’,并自有统辖之主,与那种落单没人管,由魔与妖混种而生,喜欢整人或是专干坏事的恶魔,一点也不相同。”
“胡说八道!反正是只要擅于以狡词脱罪的统统都叫做恶魔!若非我亲眼所见,看到你害人,否则我还真的会信了你这恶魔!”
“亲眼所见?”魅不屑的哼气,显得很不在乎,“你亲眼所见了什么?”
“我看见你杀死了宁妃!”朱倾城边说边发颤,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怒火。
“没错,按你们人类的说法那叫做‘杀’,我是真的取了她的性命。”他竟然不在乎地点了点头,表情甚至隐隐然地有著得意之色,“以‘梦中噬魂术’。”
“你杀了她?真的是你杀了她?!”
即便心中早已有数,但那种由他口中得到了证实的震撼,还是让她顿时承受不了。
“那你还有脸敢说自己不是恶魔?”
怒极也恨极了,骄气满满的朱倾城举高手掌,一掌便要呼向对方俊脸,想要打落那一脸的满不在乎,却让对方给一掌握住了。
“好蛮的公主!”魅眯眸不悦的开口,“说不过人就索性动手?”
“你可恶!你可恨!你该死!你该死到了无可救药!”
朱倾城边骂人边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对方的掌,最后挣不开钳制的她,反倒引来双眸里的水气,她想哭了。
哭自己的本事下足,哭宁妃的香消玉殡。
被她骂了老半天他都能面无表情,反倒是看到她眼睛变红,他登时觉得不舒服了。
瓷娃娃变水娃娃?他不喜欢!
魅松开了手,但嘴上可不饶。
“动口输了,动手又赢不过,是以启动水闸?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
朱倾城被激得险些又要送上巴掌,这次他懒得再去接,只是俐落地跃下牕台,远离她的巴掌范围。
“君子勤口,小人动手,你叫我来,就是想我陪你玩这‘巴掌游戏’?”
“你活该被打!谁让傺草菅人命!”她气得咬牙切齿。
“我没有草营人命……”
他不耐烦地回答,原无意多做解释,因为没有这种习惯,但在看见那写满了嫌憎的美丽小脸蛋时,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是她个儿要求被杀的。”
“撒谎!撒谎!瞧!恶魔又在撒谎了!”
“该死!我没有撒谎!我也下是恶魔!不信你自己去问她,此时她仍暂居于梦土,只是在人间四十九日之前,仍是得去向阎王报到。”
“谁要信你?撒谎!撒谎!撒谎!恶魔!恶魔!恶魔!”
“你够了没有!”
魅整张俊脸全没了笑丝,蓝瞳燃著恶火,那长可及地的发遭主人怒火影响,一根根翘起腾空向天,仿若一疋掀飞于半空中的黑布,再搭配上他睑上因怒火而扭曲的五官,俊美不再,骇厉可怖,让朱倾城彻底见识到了真正的恶魔,该是一副什么德行。
她有些惧,也有些慌,但打小养出来的骄气让她绝不服输。
“不够!不够!不够!永远都不够!敢做就别怕人说!恶魔就是恶魔!”
魅咬牙眯紧狭眸,逼自己捺下怒火。
“闭上眼睛!”他命令她。
“我才下要!有个恶魔在身边时,怎么可以闭上眼睛?”才下听他的呢。
他冷冷哼气,“随便你了。”
朱倾城后来才知道了他要她闭眼的原因。
他凑至她身前,从袖口掏出一把银粉往她兜头洒去,她还不及眨眼或是打喷嚏,银粉就已全溶入她身子不见了。
“这是什么?”
她问了他却没答,迳自伸手捉紧她,拉著她前进。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啦!”她瞠目挣扎著,却无法自主地被他拖著前进,下一瞬时她发出尖叫,因为他——正拖著她去撞墙!
“放开我!放开我……放……放……”
尖叫声隐没在迎面撞上来的墙垣里,片刻后,朱倾城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不得不相信自己刚刚被他领著穿过了墙。
穿墙而过,并且毫发无伤。
她隔著牕,看见了躺在床上睡觉的自己。
好可怕!她虽然不断告诉自己别怕,不许怯懦,但毕竟她只有十一岁,又怎能不被如此怪诞的画面给吓傻。
就在她终于收回神,转过头时,却迎面又是一个惊吓,那是一队十五人,正在夜里巡守的皇城禁卫军。
她看得见他们,他们却仿佛看不见她,直直地朝她定来。
“当心哪!要撞了……要撞了……要撞了……呃?”
朱倾城闭眼尖叫,过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微微张开,她看见自己什么也没有撞上,他领著她,如穿墙一般地“穿”过了禁卫军。
不是穿过他们中间,而是直接穿过那一整列人的身躯。
穿越时,朱倾城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捏住鼻子,因为她嗅到那些男人身上的汗臭味。
她嗅得到他们,却触不到他们?
而他们也都看不见她吗?
朱倾城将小手栘到眼下,仔细盯瞧半晌后,才发现她的手几近于透明,不像魅的,是实实在在的形体,只是那些禁卫军,也同样没有看见他。
“不用再看了。”魅的声音冷冷地抛过来,“你现在看得到的只是神魂,至于躯壳,则是睡在你床上,我是魔不是鬼,但同样有办法可以不让人看到或是感觉到。”
魂魄出窍?她被勾了魂?
如果她的魂回不去了,那不是就等于死了吗?
“放心吧,你并没死。”冷声再扬,他轻易地猜出了她的想法。
“那我们现在究竟是要上哪里去?”她的声音里有些著慌了。
“终于会怕了吗?”他向后瞥了一眼,邪肆地睐了她一记。
“不是怕,我只是不懂。”她没有必要跟个恶魔说实话的,对吧?
魅懒得费神戳破她的谎话,“满足你!我们现在走的是捷径。”
捷径?通往哪儿的?
就是他所说的梦上吗?
有说等于没说,弄得人一头露水,真是讨厌!朱倾城在心底怨慰,可在看见他后来的动作时,她的怨慰又化成了惊骇。
他带她穿过御膳房,来到边间的佣房里,看见了一个窝睡在床上的大娘,她会感到惊骇是因为看见魅那头黑色长发匆地腾高起来,像是一整排吐出蛇信的灵蛇,往大娘的天灵盖上笞下。
“你在做什么?”她尖叫著伸手想要阻拦,“我绝对不许你再伤害人了!”
边拦朱倾城还边转头急嚷:“大娘!大娘!您快别睡了,起来!快起来!有坏人来了……不是不是!是有恶鬼来了!”
只可惜那大娘压根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翻了个身、搔了搔耳,无意识地吸了吸嘴边流出的口水,继续呼呼大睡。
“你就是喊到死,她也听不见的。”
魅哼口气,不耐烦地推开碍手碍脚的朱倾城。
“一下子恶魔一下子恶鬼,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还真是高啊,告诉你,我现在只是想剖开她的梦境,引你入梦,藉由人类梦界回转梦土,这个就叫做捷径,懂吗?笨蛋!”
朱倾城听得满睑狐疑,一时间忘记了出手再拦阻,幸好他的头发真的没伤害那大娘,只是一根根黏攀上对方的额心,而那大娘依旧呼噜呼噜地睡得好香。
接著黑发与额心相连处冒出了阵阵白雾,瞬间就遮掩住了朱倾城的视线。
白雾起、黑发离,魅牵紧她的手,跨进了氤氲白雾中。
第五章
当白雾散去后,朱倾城终于能够再度看清楚眼前景象。
只不过,她目前所能见著的事物,都已经改变了。
这里不再是御膳房的佣人房,而是一片黄澄澄的沙漠,在朱倾城的前方,还矗立著一座高大的堡垒,在那堡垒上方,挂著一个蚂蚁点大小的东西。
朱倾城好奇的趋近抬头,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不是挂而是趴,那趴在堡垒上端的东西,正是被他们“入梦”来的御膳房大娘。
“咦,公主;:您怎么也来啦?来来来,相请不如偶遇,反正这么大一个堡垒,薛大娘我一个人也啃不完……”
薛大娘边说话边笑呵呵的抬起头,让朱倾城看见了那张脏糊了的老脸,而脏糊的来源,似是色彩缤纷的糕点残渣。
“您就一块来吃吧。”
朱倾城瞠大美眸,傻傻的摇头。
就算她原来有再多的食欲,只怕也会让那张脏糊糊的老脸,给吓掉了吧。
见她摇头,薛大娘也不再强邀,只是笑咪咪的卷高袖子,快乐地继续往城垛进攻。
此时朱倾城才有机会细瞧那座堡垒,这一看清楚才吓了一跳,那堡垒可不是用啥泥灰或是砖石堆垒筑成的,而是……
第一层鲍鱼,第二层雪蛤,第三层烤丰腿,第四层炸排骨,第五层烧鸭翅……林林种种各种食物不断地往上堆叠,高耸巍峨得吓人。
而在最上层的地方,亦即薛大娘正趴著的地方,则满是芋泥、枣酥、脆果、杏仁片等高级茶点。
还有一点,朱倾城记得那些食物在梦外时并非如此色彩斑斓,不像现在,红的就特别艳红,绿的就特别鲜绿,若非薛大娘吃相太过吓人,其实还满赏心悦目引人垂涎三尺的。
“为什么她的梦会是这样?”
朱倾城转头问向身后始终没作声的魅,结果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这问题该问你们人类自己吧?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这位大娘是在御膳房里帮忙的,整天忙进忙出都是为了你们这些皇家老爷小姐们,她只许看不许吃,也难怪会作这样的梦了。”
朱倾城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同性格的人,就会作不同的梦?”
“那当然!当官的就会梦到加官晋爵,贪财的就会梦到金银满池,参加科考的就会梦见自己当上了状元郎,各种奇奇怪怪的梦我们可见多了,也早已看透了那些隐伏于你们人类心底深处的贪婪,而若是遇上了好色之徒……”他轻蔑的哼气,“那自然就会欲流满地、肮脏淫秽了。”
“所以这……”她突然想通了,笑睁著一双美眸觑著他,“就是你要上御膳房,还故意找上薛大娘的原因?因为你看见她在吸口水?所以猜到她一定是在作著吃东西的梦?而不会让我看见不入流的画面?”
不承认亦下否认,魅没吭声,只是表情明显的不自在。
朱倾城心头一暖,又觉得好笑,加上现在回想起来,他真的只是不擅解释,但始终对她不错,于是前嫌尽释地主动握住他手。
“原来你真的不是恶魔,而是个好魔!”
魅没好气的开口,“你的记忆力真差,都说了我不是‘好’魔,我是梦魔了。”
她娇娇再笑,“好好好,梦魔梦魔,一个好的梦魔,天底下最好的梦魔,这样总成了吧?”
他别开了视线没吭气,却也没有推开她,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抗拒她的主动亲近。
“那么我的好梦魔……”朱倾城边撒娇边推蹭著他,“快带我去找人吧。”
他点点头,带著她飞行起来,由一个梦界串联进入另一个梦界,最后终于来到一处放眼望去全是灰茫茫的地方。
停住脚,魅向前努努嘴,示意朱倾城看前面,于是她眼睛一亮,找腿向前狂奔。
“宁妃!”
她边尖叫边大笑,快乐地扑往那原是蹲在地上松上,听见她的声音而扭过身的清妍女子身上。
即便只有十一岁,个头又娇小,朱倾城那因狂喜而用力过猛的身子,还是害得她们两人跌到了泥地上。
虽然跌在地上,但她并没有立刻起身,硬是用两条小手臂缠紧对方的颈项,赖窝在人家怀抱里,脸上明明在笑,却又忍不住泪水似断线珍珠地滑下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