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派上下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下。
白衣如雪的苏盈袖抱幼子站在厅堂之上,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幅送子观音的赏心悦目图,引来四下一片私语声。
「柳掌门的夫人真像仙女一样啊。」
「就是啊,两个人站到一起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
一旁的低声议论清晰的传入某些人耳中。
苏盈袖蹙眉瞟了一眼,柳丝成眼角抽搐的望过去。他和她?让他死了吧。
「这是姑苏纪家的少夫人,在下的朋友,只是借地方给孩子开个百日宴而已。」
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让来贺的人宾客恍然大悟,难怪他们没接到柳丝成的喜帖,却直接来喝百日酒。
「这小子越长越见水灵。」柳丝成玩味的看着襁褓之中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奶娃娃,无比艳羡。
「他是男的。」苏盈袖提醒他,只有女孩子才能用水灵来形容。
「长大了一定是个祸害世人的家伙。」已经明显有嫉妒的口气了。
「他是我儿子。」她毫不客气的警告他。
相偎相依的两个人,逗弄着怀抱中的幼子,和乐融融的全家福。
风尘仆仆的从中原赶来漠北,结果看到的却是如此令自己痛心的事实,纪吟风被沙漠烈日晒得黝黑的脸庞浮起一抹怆然。
扶在门框的手收紧,心头一阵痉挛,两眼发黑。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来,不是要来看她嫁人生子的啊!
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立于厅堂的苏盈袖缓缓抬起头,当目光落在远处的那一抹青影时,心头一恸。是他!
越过人群,四目相对。
嘴唇蠕动半晌,他神情一黯,慢慢转身,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一抹白影闪到他的身前拦住了他。
「你这就走了?」她扬眉。
他苦笑的看着面色红润,眉宇含笑的她,心头越发的苦涩,「难道还要我说声恭喜吗?」他很想这样大度,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苏盈袖偏头看他,唇线玩味的扬起,「你以为这里在干什么?」
「天山派掌门为儿子庆生。」他忍住揪心裂肺的感觉,慢慢说出听来的消息。
「我还没成亲,你不能坏我的行情啊。」某人哇哇大叫,毫无一派掌门的泱泱风度。
又是一个怪人,这是纪吟风最大的感触。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就走,将来他不认你也无可厚非。」苏盈袖一脸无奈的看着怀中的幼子,叹道:「我可怜的儿啊。」
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狂喜泛上心头,看向她怀中的婴儿,他睁着一双黑玛瑙一样灵净的眸子看着他,慢慢露出一抹笑。
「我看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对我笑我啊,没良心的小子,跟你娘一样可恶啊。」柳丝成在一旁抱怨。
「我……我抱抱他……」纪吟风激动之下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苏盈袖将儿子小心放入他的怀中,看他抱孩子的那副蠢样,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纪公子,他不是搪瓷娃娃,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捧着。」柳丝成在一旁调侃,早把他自己初见婴儿的拙样忘得一乾二净。
苏盈袖水样的明眸看向他。
柳丝成先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而后恍然大悟,以最快的速度闪边去。好险!
接手抱过孩子,苏盈袖亲了亲儿子粉嫩的脸蛋,笑道:「还是我抱吧,你的胳膊都快僵硬了。」动都不敢动呢,真好笑。
「妳不生气了?」纪吟风小心的打量着她的神情。
「生什么气?」她反问。
「在京城的时候──」他犹豫。
「其实一个伤心失意的女子想见一见自己曾经芳心所系的爱人,没什么太过份的。」苏盈袖自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很云淡风轻了。
可是妳的口气酸得太明显了。纪吟风不敢将话说出来,他怕某人会翻脸。
「比较过份的是她的手下,居然想杀我。」每每想起那个混蛋太监她依旧是愤恨不已,要不是她见血呕吐起来,他怎么可能伤了她。说来说去,原因就落到了眼前的人身上,要不是他不知节制,她就不会怀孕,不会怀孕就不会见血呕吐,当然就不可能被人伤成重伤。然后当她心急火燎的赶去救他,却看到那样和谐的用餐情形,要不气怒交加拂袖而去都不可能。
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最后咬牙切齿的盯住自己,纪吟风突然有种被迁怒的感觉。
「要不是我从不杀生,还真想宰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他心头漾起一抹笑意,她这不杀生的规矩很符合佛家的禅意,种善因得善果,所以即使她有时无法无天,也依旧可以活得自在安详。
三日后,柳丝成就迫不及待的送客出门,让纪吟风惊愕不已。
记得当初离开金陵时,万诗礼放了好一阵炮竹欢送袖儿。没想到这次天山派掌门更热情,足足放了一夜的烟花表示庆祝。
为了贪看那直冲上天,在天际绽放绚丽花团的烟花,苏盈袖在天山脚下逗留了一个晚上,差一点又返回天山去白吃白住兼白拿。
「我们该回家去了,爹娘在家望眼欲穿的等着我们呢。」纪吟风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停下了上山的脚步。
恋恋不舍的看着烟花消失的方向,回想着自己大半年来在天山的惬意生活,苏盈袖不免喟然一叹,「天山的景色很美啊,尤其能时常看到柳丝成那张长期便秘的脸,真是舒服啊。」
轻风拂过耳际,纪吟风彷佛听到了风的叹息声。丰神玉说的没错,袖儿绝对是那种得罪了人家还招摇的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的人,非常的──欠扁。
「妳真的从没想过我吗?」他恍似自语般轻轻的问出口,他既想听又怕听到答案。
苏盈袖抬眼望向远山,满目青翠,默然半晌,「如果不想你我何必跑到塞北苦寒之地。」只可惜纵使可以天涯海角去飘零,一缕相思却牢牢的系于江南一隅。
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如浪,就像随时准备羽化飞天的仙人一般飘逸出尘,脱俗中却不免染上了几抹淡淡的哀伤。
纪吟风悄然阖了下眼睑,虽然她说的轻描淡写,可是那眉宇之间飘过的淡淡忧伤却是那么的让他触目惊心。张开双臂将他们母子抱住怀中,保证似的说:「我们不会再分开,绝对不会。」
苏盈袖笑着点头。她也不想再分开,相思好苦的!
「你这样文弱的人穿越沙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她伸手怜惜的摸着他变黑的肤色。
「还好。」他一笑带过,再多的辛苦在看到她的时候都灰飞湮灭,不复存在。
四目相对,看到彼此眼中盛载了太多的情意,不由得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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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繁华依旧,来往商队络绎不绝。
那是幸福的三口之人,男主人温文尔雅,女主人飘逸若仙,垂眉敛目照看怀中幼子时那温柔的母性光辉让人不忍将目光离开。
他们牵着骆驼从街市走过,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城门之下的告示栏内悬挂着一张皇榜,围观的百姓众多,且议论纷纷。
「可怜这纪大善人,一生与人为善,到了却落得如此下场啊。」
「听说是因为他儿子拒绝皇家公主下嫁。」
「虽说是公主,可毕竟是守寡之人,依纪公子的才学要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
「谁说不是呢。」
「听说纪公子远行寻妻根本就不在家中,但是因无人接旨皇上大怒,一怒之下才决定将纪家满门秋后处斩的。」
「真是可怜,儿子太出色也是祸啊。」
「……」
闻言纪吟风失控的挤进人群中,在看清告示所写内容之后,双眼充血,上前一步一把抓下了圣旨。
「什么人敢撕皇榜?」守卫的士兵长矛挥来。
明明刺的是那书生的胁下,怎么会刺向同伴呢?士兵甲一头雾水。
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那位撕了皇榜的书生已踪影全无,当下有人喊道:「神仙下凡了,为纪家鸣不平了。」
众人想想方才那书生的俊秀神韵,私下竟不知不觉的点头认同。
僻静的小巷内,苏盈袖拦住了丈夫的去路,一脸的不认同。
「你现在出去能做什么?」
「就算天下都是皇家的,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他握紧了拳头,生平头一次这样激动。
「可是单凭你这一腔热血就救得了公公婆婆他们吗?」她不以为然的说。
「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处死。」
「你现在出去不过是平白添一条冤死鬼而已。」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扬眉,「既然圣旨是皇帝下的,那就让他再下一道好了。」
纪吟风看着她。
「今晚夜探皇宫。」她云淡风轻的吐出答案。
「妳……」
「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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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京城是天下富庶集中之所,也依旧免不了会有乞儿的身影。
破庙之内的乞儿数量之多,让纪吟风一时目瞪口呆,更让他吃惊的是丰神玉赫然在座,瞧他一脸风平浪静的表情,估计早就得到消息他们今日抵京。
「你想怎么做?」丰神玉玩味的看着不露声色的苏盈袖。
她笑了笑,拍哄着怀中的幼子,「你又打算怎么做?」
「现在妳回来了啊。」他理所当然的说。
「我在问你我如果没回来你打算怎么做?」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唬弄的主儿。
丰神玉干笑两声,没趣的摸摸下巴,「偷梁换柱老把戏了。」
「猜得到。」她微微一笑。
「妳猜到了?」丰神玉反而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
纪吟风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来转去,他们似乎在说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
「依你我的关系,纪家出这么大事情你还可以泰然的坐在这里喝你的猴酒,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说的也是。」丰神玉没趣的点头。
「他们呢?」
「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纪吟风插嘴,「你是说我爹娘没事?」
丰神玉惊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对呀,如果你爹娘出事,你家娘子一定会把天下搅个鸡犬不宁的。」
她可以吗?纪吟风的目光透露的就是这样的讯息。
「她绝对可以,江湖上受她恩惠的人太多,而她本人又太过无法无天,老天爷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纪吟风看向一脸平静的妻子。
苏盈袖轻轻的笑了一声,「丰帮主谬赞了,我可不敢当。」
「说吧,妳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此何事?」丰神玉不再同她扯淡。
「我将他们父子留在这里,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吗?」她扬眉。
「妳在质疑丐帮的能力吗?」
「或许哦。」苏盈袖似笑非笑的神情绝对会让功力浅薄的人吐血。
「有事妳就赶紧滚!」丰神玉形象全无的吼出来。
纪吟风担忧的看着妻子,「妳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会平安回来。」她将幼子放入他的怀抱,闪身出了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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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下的宫殿显得死寂得令人心惊。
一抹白影轻而易举的掠过屋宇,就像一抹月华闪过。
二更时分,御书房内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
一阵风从门口吹入,灯烛摇曳明灭不定。
身着龙袍的皇帝抬眼看去,就看到一位绝代佳人俏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
「你……」鬼魅之说用在此等佳人身上未免唐突,可是狐魅又太过亵渎,若要说是人,他却认为太不可能,这可是禁卫森严的皇宫啊,她怎么可能一路行来毫无阻碍,犹如出入自家庭堂一般?
「民妇是苏州纪家的儿媳妇,特来向皇上认罪领死的。」
领死?皇帝根本就不信。
「妳就是纪吟风娶的那个江湖妻子?」果然是风华绝代,世所罕见,他突然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慨。
她点头,「民妇只是想问皇家如此轻率的处斩纪氏一门,是否有些过份?」
听着她略微扬高的悦耳声音,看着她微笑的如花娇颜,皇帝心叹,「有人对朕说,妳当日弃夫而去奔走天涯,那纪卿岂非已是自由之身,而朕将爱妹下嫁,有何不可?」
「皇上,民妇问的不是这个。」苏盈袖淡淡的提醒。
「显然这根本只是误传,妳今夜就是为纪家人出头来了。」宫中禁卫长所言不假,此女果然是不出世的高手。
「皇上肯高抬贵手吗?」她问得轻浅。
他却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看来她向不取人性命的习惯极可能因为纪家而改变。
「朕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有,您是皇上,天下您最大。」她的话不无嘲讽。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踏月无痕苏盈袖苏大姑娘,朕只想问妳一事。」
门外的侍卫听到异响,纷拥而至。
皇帝摆手,他们又重新退了出去。
「皇上但问无妨。」自始至终苏盈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径自对着他说话。
「五年前的中秋之夜,是否是妳将玉玺借了一夜把玩?」
眉飞目扬,她笑道:「莫非皇帝是在算旧帐吗?」年少轻狂啊,这种事情她早忘掉了,却没想到偏偏有人念念不忘。
「有何不可?」皇帝轻轻的吐了这样一句。
是呀,有何不可。
第十章
纪家莫名其妙的获罪,又莫名其妙的获释,整件事情就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
秋风送走了夏日的炎热,带来秋日的凉爽,就连天空都显得分外湛蓝起来。
推开两扇雕花木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纪吟风觉得精神好多了。
看到远处苹果树下的那抹纤细身影,他不由得露出笑容。她呀,不知又在干什么。
「朗月啊,喜欢吃苹果吗?」苏盈袖很认真的指着树顶的一颗红苹果问怀里的儿子。
目前只会傻笑的纪朗月挥舞着一双粉嫩的小手,表示赞同。
「那咱们就吃。」眸底闪过一抹诡异,水袖一挥,一缕劲风直袭上树,哗啦啦十几颗大苹果落了下来,她衣袖再一甩,十几颗苹果就如同飞箭一般向一旁射去。
「扑通扑通」数声,几个江湖人就从隐身的地方摔了出来。
对于这样的情形,纪府下人已经做到见怪不怪,基本上可以视而不见,除了偶尔会被吓上一跳外,已经不再对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心存畏惧。事实上,他们家的少夫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从他们每天抬出去的人数就知道了,当然那些人不是死人,只是一时动弹不得而已。
「袖儿。」纪吟风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妻子飞起数脚将人从墙内直接踢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