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闪了闪,苏盈袖漫不经心的道:「出门在外不比你在家当少爷,衣物银两要带足。」
纪吟风唇线飞扬。她还是关心他的。
提了行囊往外走,走了没两步,他就觉得手上一空,转头去看只见苏盈袖带了点别扭的表情。「我来好了。」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撇撇嘴道:「我是怕你这单薄的身子受不得累,万一病倒了,跟你同行的我不就倒楣了啊。」
纪吟风道:「多谢娘子体贴晚生。」眼见她柳眉一挑又要发怒,他提起衣襬就向前跑去。
看向落荒而逃的背影,苏盈袖刚刚升腾起的怒气不知不觉的灰飞湮灭,只余下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浓浓笑意。其实,有个与传言中书呆子形象不符的丈夫或许并不真的太糟糕。
突然意识到自己心中方才所想的是什么的时候,火一样的温度席卷如花娇颜,伸手抚住发烫的面颊,一时之间彷佛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等在大门处的纪吟风终于瞧见自己的妻子背着行囊牵着她骑来的枣红马缓缓走来,他一直觉得用弱柳拂风来形容妻子的身形是最恰当的,那样曼妙的身姿就连走动都似在跳舞一般,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将行囊绑到马背一侧,苏盈袖飞身上马,然后向纪吟风伸出手,「上来。」
将手交到妻子手里,瞬间感觉腾云驾雾一般飞上马背,稳稳落坐。
「抱住我的腰,要是被甩下马背我可不管。」
纪吟风笑道:「我一定会抱紧的。」虽说君子不欺暗室,但是现在抱住妻子的小蛮腰似乎颇为光明正大啊,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而已嘛!
嘿嘿!
苏盈袖勒住马缰,对站在门外相送的公婆道:「爹、娘,你们回去吧,我会照顾好相公的。」
纪吟风道:「爹娘不必担心,有娘子照顾孩儿当无可虑。」
「你们可要早去早回啊。」纪老夫人的眼睛开始湿润,独子头一次出门远行,到底总是舍不得。
「一路之上万事小心。」纪老爷叮咛再三。
「媳妇知道了。」
「儿子记下了。」
苏盈袖最后看了一眼公婆,然后扬鞭催马,扬尘而去。
感觉风像刀子一样掠过耳际,纪吟风不由得抱紧了妻子的腰,大声问:「妳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
苏盈袖逸出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于风中飘荡,「再不离开,纪府就会天天被人登门造访了。」
「妳得罪的人很多吗?」他只能这样理解。
「不是,我只是不巧认识的人太多,知道的事情比一般人多一些而已。」所以放眼江湖最能躲的人就只有她了。
一出苏州城,马儿就渐渐慢了下来,官道旁的深秋景象也慢慢映入眼帘。
树上的枝叶已经凋零得只剩下一两片枯叶勉强挂在枝头随风飘摇,彷佛下一刻就会落向大地母亲的怀抱。
「纪吟风,你有离开过苏州城吗?」她只是好奇。
「有啊。」
「什么时候?」
「七年前进京赶考时。」
「你考中了什么?」她微微侧身看向他。
纪吟风笑了笑,「殿试魁首,不过我对当官不感兴趣,所以空负了一个名头而已。」
「状元啊。」她戏谑的笑道,「我听老百姓讲,通常年少英俊的状元郎都会被皇家看中,赐以公主下嫁,你难道没有吗?」
纪吟风以一副遗憾的口吻道:「因为我自幼定亲,糟糠之妻不可弃。」
「信你才有鬼,」她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一定是那位要下嫁的公主不能讨你喜欢。」跟这家伙相处快一月,已经能很清楚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遵循世俗礼法的人,虽然他给世人的假象是如此。
闷笑了两声,纪吟风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半对一半,因为那时我对自己的未婚妻还带有一丝幻想,怕太过武断毁了自己的幸福。」
伸手拍打他不老实的手,苏盈袖发出警告,「不要乱摸了,老实抱住腰就好了。」这话似乎……热气又不可抑制的攀爬上她的颈项。
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垂,纪吟风暗笑于心却好心的不说破,他怕有人恼羞成怒之下,倒楣的就是他自己了。
让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苏盈袖看看天色,说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肯入朝为官呢?」
「官场不适合我。」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朝堂之上束缚太多,他喜欢自在无拘的生活,就如同跟她相处的感觉一样。
「那你以为江湖适合你吗?」她柳眉轻挑。
他低笑出声,「娘子,妳何不明言对我讲。」
「讲什么?」
「妳直接说我这种文弱书生根本不适合江湖就好了。」他笑着摇头。他的小妻子真是很有趣呢!
「是又如何?」她有些恼他,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马吃痛立时狂奔起来。
纪吟风的手马上紧紧的搂抱住她纤细的腰,于风中放声大笑。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苏盈袖越发的恼火,自从遇到这个书呆子,她就每每落于下风,她行走江湖这么久都没有这么窝囊过。
无论是谁看到他们都会认为是天造地设一对,两人的气质简直和谐到无懈可击,端的是男才女貌,匹配无双。
所以当他们并肩走进客栈时才会让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一处。
「客倌,用饭还是住宿?」掌柜满面笑容的问。
「准备两间上房,然后把晚饭送到房内,我们就不出来吃了。」苏盈袖如此吩咐。
「两间?」掌柜一脸的困惑。他们明明是一对夫妻吧,难道吵架了?看面前这位公子的文弱劲儿,实在不太可能。
纪吟风笑了笑,「店家,只要一家上房就好,我家娘子正在同我生气呢。」
掌柜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让苏盈袖是银牙暗咬。他们就那么像夫妻吗?她说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吗?想来想去都只能怪纪吟风长了一张特别容易让人信服的脸,天理何在?
第四章
一进房门纪吟风的衣领就被人拎了起来,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靠近,「喂,你为什么非要住一间房?」
纪吟风心情大好的看着她明亮似火的眼眸,无辜的道:「我们说好同房不同床的,我没有违约。」
关键是她不想与他同房啊!苏盈袖咬牙瞪着他,「你明知道我的心思的。」
「妳承认我们心有灵犀了?」他笑吟吟的问。
他没有武巧,但是她已经感到自己被他弄成了内伤,「我为什么要想不开的来解除什么婚约啊。」她像问人,更像是问自己。
「因为缘份啊。」他一本正经的说,顺手将自己的衣领再次拉平。
缘份?苏盈袖突然间替自己感到悲哀,肯定是老天爷觉得她为祸江湖已久,才决定把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能克得她死死的家伙送给她当丈夫。
「咚咚。」外面传来叩门声。
「客倌你们要的饭菜送来了。」
「进来吧。」纪吟风上前拉开了门让店伙计将饭菜端进房内。
「客倌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店伙计放下饭菜,退出房间。
苏盈袖坐到了桌旁,拿起筷子却觉得胃口很差,反观坐在自己对面的纪吟风却吃得津津有味,心里越发不平衡起来。
「说实话,我真的不懂你啊,明明是个读书人,偏偏没有一点儒门弟子的自觉,」感觉他有时甚至像花花公子一样的轻浮,至少对她是如此。「明知道我想摆脱这个婚约,却死都不愿意松手,你到底图什么?」
「妳很美。」他停下了筷子说。
她点头,这个毋庸置疑,满江湖没有一个不承认的。
「可是,妳的美貌却没有打动我,因为再美的人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百年之后俱是一具骷髅而已。」
说这样的话,他真的非常欠扁,苏盈袖的手抓紧了筷子,狠狠瞪着他。
纪吟风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妳像一本书,一本充满了神秘的书,我喜欢妳给我的神秘感与清爽感觉。」
她面沉似水,冷冷看着他:「你既然那么喜欢书,何不直接娶书为妻,拖我下水干什么?」她长得像书?人世上活了一十九载,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
「书是死物,妳是活的啊。」纪吟风这样回答。
苏盈袖闭了一下眼,告诉自己要忍耐,然后缓缓睁开双眸,「纪吟风,这不是在说笑话。」
「我说的是实话。」
「那我打你就不要喊屈。」竹筷在手中断为两截,她一脸风暴的看着他,缓缓放开了手中的断箸。
她的手还来不及将他甩出去,他的手已经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身子,两片温热的嘴唇紧紧的贴上了她红润若樱桃的唇。
时间在那一剎那间静止不前──
蜡烛被风吹熄,只余急促的呼吸声在暗夜中响起。
她清楚的感到他的心跳得很急,拉扯自己衣带的手在发抖,莫名的有些想笑,这样的男子若要偷情的话,一定很难想象会出什么乱子。
一不小心苏盈袖就发现自己真的笑了出来,想要掩饰已是来不及。
纪吟风感觉她因笑而起伏的胸脯不停的摩擦自己的身体,不由得更加意马心猿,手颤抖的探入了她的衣襟之内──
「啪」的一声脆响,她拍开了他不老实的手,一脚将他踹上了床,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烛火,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袖儿……」他不满的喊,重新走回桌旁。
苏盈袖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彷佛刚才暗室之中什么也没有发生,泰然的执箸用饭。
「吃饭,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她埋首吃着饭,藉以掩饰「怦怦」乱跳的心绪。
纪吟风叹了一声,「原来妳真的有事要处理啊。」
「当然,带着你这样的文弱书生行走江湖绝对是件愚蠢的事情,若不是万般无奈,你以为我会让你同行吗?」
「到底是什么事?」
苏盈袖停下筷子,看着他,「还记得成亲那天的剑客吗?」
「记得。」只怕终生难忘。
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嘿嘿坏笑两声,「我赶着去看戏啊。」
纪吟风顿时无语。
「那个该死的万事通向他泄露我的行踪,我就让他也鸡犬不宁,现在『飞月教』的人也搅进来了,热闹一定特别大,错过不看就太可惜了。」
他只能无言的叹气,她这种好事的个性注定会招惹来太多的是是非非,难怪就连成亲这么大的事情都有人找上门去闹,「我以为妳会先回去看岳父岳母。」
「看他们干什么?」苏盈袖一脸的不解。
「他们是长辈啊。」
她挥挥手,道:「不用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怎么可能找得到。」要不是他们满江湖的追杀她要她去完成那个婚约,她也不会自找晦气的跑到苏州去解除婚约,还给自己弄了一个这么麻烦的丈夫来烦恼。
纪吟风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当年会埋怨父亲定下的这门儿女亲事了,根本无从找起的儿女亲家,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可信的。
「妳从小就知道这个婚约吗?」
「怎么可能,」提起这个她就恼火,「他们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才突然告诉我,我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未婚夫在苏州等我去成亲。」
「可是妳今年方到苏州。」他有些奇怪这一年来她做了什么。
「是呀,我被他们追杀了整整一年半,要不是最后达成协定,我也不会跑到苏州来解除婚约。」哪有父母追杀女儿的,可是偏偏她那对活宝双亲就会,让整个江湖以为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家事啊!
「真庆幸妳来了。」他缓缓扬起眉头。
苏盈袖死命的瞪着他,「你在幸灾乐祸吗?」
纪吟风笑着摇头,「当然不是,如果妳不来,我娘已经打算替我差媒求亲了,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你怎么不早说。」她一脸懊恼,「我要是早知道,我就再拖一年半载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啊。」怎么会那么背啊,今年明明不是她的本命年啊。
无可否认,这句话确实打击到了他,想他纪吟风好歹也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多少达官贵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偏偏他自幼定亲的妻子弃他如敝屣,说不受打击,骗鬼都不信啊!
「我配不上妳吗?」他问。
苏盈袖看了他一眼,耸耸肩,「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我从来就没想到自己还有自幼定亲的未婚夫,还是我老爹为报恩才定的,他干什么不把自己卖给纪家当奴仆啊?」
纪吟风忍不住想笑,能教出这样女儿的父母一定是非常之人,他有些想见见自己的岳父岳母了。
「况且,我作梦都没想过自己要嫁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天晓得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酸溜溜的文人了。还是纵情江湖,逍遥快活的日子幸福。」
「妳对读书人有偏见。」他肯定。
白他一眼,苏盈袖没好气的道:「就算有偏见好了,你们这样的书香门第,礼仪规矩肯定是多于牛毛,我这样的江湖野马怎么可能待得住。」
「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本来就很有道理啊。」她扬起下巴,很自负的说。
纪吟风笑了笑,放下碗筷走到床前打开包裹拿出一本书就着烛光读了起来。
苏盈袖眨眨眼,确定他没有跟自己交谈的意愿,闷闷的填饱肚子,让店伙计将碗盘撤了下去。
晕黄的烛光下,他坐在桌畔秉烛夜读,俊美的脸庞在灯光下竟有种说不出妖冶,彷佛致命的吸引力,让苏盈袖的目光死死的定在他身上。
他真的很俊美,也很有气质,如果没有平日那些类似无赖的举动,真的就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春闺少女的梦中情郎。
他很想专心看书,可是被两道探究的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努力再三都无法让自己定下心来,只能在心头轻叹一声,慢慢阖起了书页,抬头看了过去。
不说话时的苏盈袖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娴静典范,气质温婉动人,任再清高的文人墨客都会为之动情。可是有了肢体语言的她却是另一番风韵,让人目不暇给的欣赏她多变的风情。
「袖儿,妳这样看着我,我怎么看书?」他不是指责,只是无奈,他真的想静下心来的。
苏盈袖无辜的眨眨眼,脑袋微微歪了歪,「我没打扰你啊。」
「妳已经打扰我了。」
「第一次发现你读书的样子很迷人呢,这是不是就叫才子的气质?」她眉眼微弯的看着他问。
纪吟风心头一动,笑道:「妳认为我有才子气质吗?」
「有啊。」
「可是,妳平时不都说我假道学吗?」他笑着反问。
苏盈袖瞪他,「喂,你平日的表现像才子吗?」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就想着怎么来扰她的清静,让她时不时的怒火冲冠,这算是才子的人品气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