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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真潇洒  第9页    作者:蔡小雀

  实秋看着他们老少抬杠斗嘴的模样,眼里笑意更浓了。

  水唬镇十里坡果然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包子好吃,老人家热情小姑娘可爱,但是最让他心系的便是面前这个小女人。

  他的笑容倏地有些飘忽,那紧紧纠缠在心底深处的矛盾与悲喜痛楚又再度绞拧了起来。

  进京赶考是他最大的愿望,他甚至为了大考还不告而别,把极北峰的百姓和寨里的一百零九名弟兄搁在一旁,就是为求得功名光耀春风寨门楣。

  而且三弟和二弟未能实现的状元梦,也都要靠他了,他又怎能如此自私地沉浸在温柔乡里不思长进?

  为了不误她的青春,不误他的梦想,不再让这纠葛难分、暧昧不明的状况继续下去……实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下了个决定。

  既然千言万语也难说得清、道得明,那么不如就果断一点,俐落一点,什么都没法说,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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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深夜,实秋背起包袱,穿着一袭淡紫色的长袍,缓缓地走出房间。

  屋子里他每样东西都收拾干净了,除了原来的东西外,他把所有属于他的都带走了。

  他不告而别,珊儿一定会伤心、愤怒,继而痛恨他。

  他不愿让她赌物思人又气苦,只希望她在最初的震惊愤恨之后,再度回复她原来平静的生活。

  他想了很久很久,尽管心如刀割,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法子。

  她有她的人生,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他来搅乱一池春水,也不能让她为了他牺牲她所拥有的一切。

  倘若他此去中了状元便罢,若是没有,那么他又得乖乖回春风寨去当山大王,他怎能委屈她跟他做一对人人畏惧的强盗夫妻呢?

  她和杏儿、小冬不同,她们飘泊惯了,对江湖有一定的认识和了解,自然轻轻松松便融入了春风寨的生活,可珊儿在这人心朴实的十里坡卖包子,生活得好不宁静祥和,又怎么愿意跟他上山去,天天和那群凶神恶煞般的弟兄们厮混?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当她知道他原来是个威名远播的山寨王时,她就会连爱都不想爱他了。

  他心下阵阵揪拧绞疼,一想到她厌弃不屑的神情,就几乎无法喘息。

  「珊儿,恨我,怨我吧……」他低低自语。「我宁可妳恨我,也不希望让妳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妳以为的那个人。」

  实秋神情沉郁地走向楼梯,经过楼梯口时,脚步并未停下,而是直直走向最后那一间房──她的房间。

  他在她门前停住脚步,双眸闪过一抹悲伤不舍。

  长夜悄悄,月色隐去,他就这样在她门前痴痴地伫立了好久好久,最后才留恋心痛不忍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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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珊娘这一夜睡得也不安稳。

  她翻来覆去,被深沉的梦魇纠缠得惊惶欲叫,冷汗涔涔,直到天光大亮,雄鸡昂啼,才将她自恶梦中唤醒了过来。

  「秋哥──」她猛然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是场梦?只是场梦吗?

  可是好可怕的梦,梦里秋哥中了状元,一身簪缨红袍地路经十里坡,却对她的频频呼唤听而不闻,而且他骑着的骏马后头还跟随着一顶五色彩轿,里头坐着他的新娘子,是宰相还是什么王公大臣的千金小姐。

  就跟那些传奇本子里说的一样,情郎赴京赶考喜中状元,却被皇帝招为驸马爷,从此后青云直上,喜迎新人笑,忘却旧人哭。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色苍白,好半晌才恢复过来,颤抖着取笑自己。

  「傻瓜,秋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我实在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污蔑他的人格?」她稍稍定下心神,自嘲地一笑,「肯定是这些天烦恼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

  待会儿她一定要跟秋哥说这个梦,她听人家说只要把梦说出来,就可以破解掉这个梦了。

  珊娘急急下床穿好衣裳,随手将青丝绾成髻,用一柄雕花木梳簪起,匆匆梳洗后便奔下楼。

  是她睡晚了,想必秋哥此刻已经在灶下忙着,包子都不知蒸了几大笼了呢!

  可是就在她兴匆匆飞奔下楼时,却看到大门开开,一群老人家七嘴八舌走了进来,习惯性地找老位子坐下,快乐地要包子吃。

  「珊娘,肉包子来一笼!」

  「先给我,我饿死了。」

  「不对、不对,我待会儿要下田,先给我才对。」

  珊娘怔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马上来,我想秋哥已经在厨房里蒸包子了,待会儿就能吃了。」

  她掀起竹帘子,含笑的眼却在看见清清冷冷的厨房时,整个人一震,一颗心迅速地往下沉,沉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潭里。

  他走了。

  她脸色苍白,僵硬麻木如行尸走肉般缓缓走入厨房。

  竹笼空空灶下冷,蔬菜蘑菇竹笙和几只大雁静静躺在长桌上,寂冷的厨房里一丝生气也无。

  没有热气,没有热闹,没有温暖……也没有他。

  她脚下一软,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秋哥……」她硬撑了好久,最后泪水还是汹涌溃堤了。

  她最害怕的恶梦成真了,秋哥真的永远走出了她的生命……

  连一声道别也没有。

  第七章

  实秋到水唬镇上买了一匹马,随即策马狂奔,直奔向京城。

  他心痛欲碎,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回头,只能快马加鞭地疯狂赶路,希望离京城越近就越能习惯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可是他不管赶了多远的路,经过多少座大城小镇,她的身影笑语依然紧紧跟随着他,从未有一刻消失过。

  「珊儿,我该拿妳怎么办?我又该拿我们怎么办?」他心痛苦涩地低吼。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只有咻咻的疾风不断自他耳边掠过。

  实秋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来到繁华盖地、歌舞升平的京城。

  风尘仆仆和沉痛忧郁的憔悴布满他英俊的脸庞,他甫一下马,就惹来了热闹大街上无数年轻姑娘们倾心爱慕的眸光。

  她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这是谁啊?好俊、好迷人呀!」

  「进京赶考的举子吗?可是他一身沧桑味比那些呆头鹅有魅力太多了,会不会是哪一位知名的大侠来到京城呢?」

  「不不,我瞧他一定是自关外接到密令微服回京的大将军,妳们看他那股掩藏不住的霸气,还有那忧国忧民的沉郁眼神……天哪!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妳这个色妮子,怎么一点也不知羞?」

  「妳还说我!妳自己不也口水流了满地?」

  「什么?妳刚刚说我什么?」

  一群莺莺燕燕登时妳抓我头发,我抓妳领子地打起来了。

  换作是平常,自知风流俊尔、潇洒不凡的实秋必定会暗爽在心里,不忘轻轻搧着扇子,朝她们浅浅一笑,然后这才装模作样地走进客栈。

  可是此刻他眼神阴鸷,英俊的脸庞闪过一丝不耐烦,看也不看那头的脂粉大战,大步走进了客栈。

  他现在做什么都没心情,更甭说是看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鬼打架了。

  要是珊娘在这儿,铁定只要一声河东狮吼就震慑住那堆吵闹。要是珊娘在这儿……他的心陡地一酸,眼眶灼热了起来。

  要是珊娘在这儿,她只要一个嫣然笑容,就足以抚平他这些天这些夜来的伤痛烦躁与疲惫。

  明明是一桩千不该万不该的花田错,偏偏缠绵交织着煎熬徒教人空瘦。

  实秋神情落寞哀伤,缓缓地低下头,一颗剔透滚烫的水滴可疑地坠落在他布满尘灰的靴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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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几百里外的十里坡,神情憔悴的珊娘缓慢地收拾着客人用过后的桌面,将空了的小蒸笼收入怀里,想拿进厨房却不知怎地失手撒了一地。

  天色近黄昏了,水唬镇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飘起,每道炊烟代表一个家,热热闹闹的家。

  炒菜的,烧饭的,劈柴的,绣花挑针眼的,还有稚幼小童的欢笑声……吵杂却温暖的形成一幅人间烟火图。

  在这个时刻,她分外感觉到自己的形单影只。

  他已经离开十天了。

  他离去后的每一分时光,都一寸寸地摧割着她的心,她每个晚上都走到他的房间,痴痴地坐在床板上,抱起他曾盖过的被子深深嗅闻着,噙着泪水心酸地感受着被子上头他残留的淡淡气息。

  那是他特有的清新醇厚男人味道。

  可是教她心惊伤痛的是,连他的味道都逐渐淡去,即将消失了。

  所以她开始躺在他睡过的大床上,每个晚上紧拥着他盖过的被子,泪水悄悄地滑落两颊,幻想着他还没有离开她。

  白天她必须撑下去,还得向所有关心的客人们解释他的离去是那么理所当然,对外,她总说他进京赶考去了,因为大丈夫没有功名何以为家?

  她在阿瓜伯他们眼里看到了由衷的关怀和忧心,他们是否也听过那些个传奇本子上的故事,担心他一旦高中状元便会被千金小姐招为贵婿?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他们的眼睛里闪动着微微的水光,和可疑的同情怜惜?

  为了不让关心她的人担心,所以她的笑容越发灿烂,几乎是一时都停不下来地忙得团团转,一忽儿殷勤换箸,一忽儿热切斟茶,姜蒜醋碟子更是换过一只又一只,包子捧出一笼又一笼,让他们吃不完的还带回去给老婆儿子媳妇孙子吃。

  她让所有的人知道她没事……她会没事的。

  只是当客人都离开后,她明亮的双眸乍然黯淡,笑容也自动凋谢了。

  活像演着一出吃力的独脚戏,待观众走了才能虚脱乏力地跌坐在台上,任戏妆点点褪色斑驳。

  「我要振作起来,当作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就是一个知心的过客来了又走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她喃喃自语,「就算是作了一场春梦,春梦醒来后也是无痕迹,从不曾听过有人因为梦醒了而痛哭着死赖不放。」

  他还会再回来十里坡吗?他可记得野店里热呼呼香气四溢的包子?他可还惦念痴痴守在店里盼望着他归来的她?

  她捂着小脸,无声地掉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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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里挤满了应试的举子,闹烘烘得像到了菜市里,几乎每家客栈都被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而来的考生给占据了。

  一时间,有得遇故友而快活庆祝的,有一言不合斗嘴对骂的,还有那等穷酸的书生不甘餐餐吃馒头酸菜,嘴巴淡得出鸟来,便四处找人打秋风。

  还有呼朋饮伴就在那儿拇战、联句,输的大饮三杯,说好听是寻风雅,其实是想拚酒。

  实秋静静地坐在角落的位子,啜饮着一杯状元红,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却一点也引不起他的食欲。

  他现在最想吃的,还是那雪白细嫩弹牙,内馅香润鲜美的十里坡鲜肉大包。

  诚如他现在最想看到的是那个笑脸殷勤,娇媚率真的小女人,而不是这堆他怎么看怎么讨厌的文弱苍白书生。

  若不是龟缩在房里啃书,连出去晒晒阳光都没有的白板脸,就是自命风流才子还搽粉的小白脸,再不然便是风吹会摇晃,气虚得走两步路就吐一口血的病秧子。

  当然也有看起来很正常,吟诗作对起来也煞有介事的书生,但是不知怎地也越看越觉面目可憎,自以为是,根本没一个顺眼的。

  他突然好生想念起春风寨里粗眉大眼、粗声大气、粗言快语的一百零九名弟兄们。

  实秋意兴阑珊地自斟自饮,轩昂的气势不减,却多了一丝掩不住的寂寥。

  而那一头,几名书生正嘻嘻哈哈地喝酒对诗,灌多了酒显得脸红脖子粗的越叫嚷越大声,极度吵杂不堪。

  「我先出上联,诗句里必须有花有鸟,谁敢来对?」一个喝多了才刚刚抓完「兔子」的书生打着酒嗝嚷道。

  另一个吃得肚皮朝天圆的打着饱嗝,二话不说拍拍胸膛,「我来,你出对子吧!」

  「好,来了啊,当心对着啊──」抓兔子书生摇头晃脑道:「春花枝头喜鹊闹,吱喳吱喳吱吱喳。」

  「简单啦!」吃太饱书生抹了抹油腻腻的嘴,「豆花一碗淡出鸟,难吃难吃难难吃。」

  「好!」其他人也喝得差不多了,哄然叫好。

  实秋瞪着他们,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

  这是什么狗屁?

  如果今年的考生都是这等货色、这般水准,那他随随便便用脚趾头夹笔写一写就能捞到今科状元当了。

  「早知道就鼓吹二弟和三弟也来,那么今科状元、探花、榜眼定是我们三兄弟的囊中之物!」他不禁大感惋惜。

  唉,一想到这一科是要跟这群饭桶比试文章,他真觉得太糟蹋自己的文才了。

  别说是他们兄弟三人了,就是春风寨随便派一个下来──例如王大彪──都可以轻松打败这群人。

  他在这头懊恼可惜,那一头可是又热热闹闹对起句来了──

  「再来一个啊!」另一名红脸书生兴致勃勃道:「街头老头卖馒头,一边吆喝一边走。」

  「我来!」一名书生忙咽下满嘴的葱爆鹿肉,「巷尾狗尾在甩尾,一下南边一下北。」

  「对得好哇!」

  「了不起,了不起!」

  「绝代诗人,非君莫属。」

  那群书生已经醉到分不清黑马白马、好诗烂诗,只会一个劲地叫好。

  「花园里,蝴蝶飞,蜻蜓飞,绕了一回又一回。」

  「茅房里,苍蝇飞,蚊子飞,吃了一堆又一堆!」

  「哇!好诗,绝妙好诗啊……」

  众人又是一阵拍大腿猛叫好,乐不可支。

  实秋不敢置信地瞪着那群已经喝酒喝到失去理智的人,像这么恶心的句子也称赞得出口?他光听都快吐了,亏他们还能边叫好边狂喝猛吃。

  如果今科是要比恶心摆烂的,那他开始强烈怀疑起自己这个强盗还要不要来扮书生?

  要是再听下去,恐怕这几年来他对进京赶考高中状元的美好幻想,全会摔得乒哩乓啷一地碎。

  他吁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准备到外头去透透气。

  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南北百货样样齐全,小贩热烈地吆喝着,忙着把最新最美最贵的货物介绍给客人。

  他经过一摊卖钗环首饰的,不禁心一动,停下脚步。

  「客人,您真识货,我这儿的首饰样样打造得精致漂亮,而且十足纯金纯银,绝不偷工减两,保证你买回去送礼自用两相宜……」小贩一出口就讲岔了。

  实秋微挑剑眉,没好气地道:「我头上插一柄金步摇能看吗?」

  「那也不一定呀!」小贩眨眨眼,不识相地道。

  他本来想生气,掉头就走,可是后来想想却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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