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他眨眨眼,“已经好久没有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这样说话很失礼?很没有气质?”
这年头诗书威力无远弗届,怎么还会有像这等粗俗无文的小女子存在呢?看来他今天非得好好教化她一番人生道理不可。
“失礼?没气质?”杏儿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脑子有病啊?没瞧见我手上的是什么?这是刀!如果你还是不知道刀是干什么的,让我在你脖子上划一刀就清楚了。”
凶婆娘就是凶婆娘,没三两句就要教人见血,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他可不能让春风寨好不容易要上进读书的好风气又被这种人给污染了。
他更加鄙视眼前的黄衫女,也更加确定了紫裳姑娘是遭她迫害。
“这件事我是管定了。”他气定神闲,扬着下巴瞅着她。
像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在他眼中不过是粒酱油瓜子,一咬就开。
杏儿眯起眼瞪着他,双手握紧了鸳鸯刀。
像这个自以为是的大混蛋,在她眼中又何尝不是颗生鸡蛋,一捏就破?
咻——一阵冷风不知打哪儿吹了过来,登时树叶沙沙摇动,草儿唰唰猛摇。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三尺,却可感觉到这当中电流火光已噼哩啪啦爆响了起来。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滚开,否则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杏儿狠狠地盯着他,努力捺下性子道。
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愣头青,没事充什么英雄好汉,碍眼又碍事,活该被大卸八块。
他挑高浓眉,“来呀!”
柔弱的紫裳姑娘见机搂紧了怀中的包袱,脚下颤抖却悄悄轻移,眼看就要闪人偷溜。
“喂!你要跑哪里去?”杏儿娇斥一声,手一振,鸳鸯双刀往紫裳姑娘方向招呼去。
“大侠救我!”紫裳姑娘脸色惨变惊叫。
“没问题。”小刀想也不想地伸手阻拦,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了柄薄利飞刀,且恰恰好地架住了杏儿左手的鸳刀,另一只手则是轻弹下她持着鸯刀的右手腕。
“你!”杏儿只觉手腕剧烈一麻,险险握不住鸯刀,惊怒之下抬起腿踹向他的下盘。
“哎呀!你这个女淫魔,好狠的心肠,好辣的手段!”小刀轻轻避过,又看似惊险地接下了她闪电般劈过来的鸳刀。“你可知断人子孙是有伤阴德的,古书上亦有云:伤人者……”
“你这个混球,快闪开!”她又气又急,眼看紫裳姑娘越跑越远,面前这个可恶的男人又在这儿胡乱阻挡,偏偏武功又高得要死……“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滚远一点,别碍手碍脚。”
“开口闭口不是混球就是叫人滚,你家教真差也。”他一把捏住了她双刀的刀锋,紧皱眉头,满脸不敢恭维。
“都是你,她人都跑了!”杏儿气得跺脚,咬牙切齿,“放开我!”
“哦,走啰?”他倏然松开了手,随即好整以暇地瞅着她,“那我就不用陪你在这儿戏耍了。”
“该死的家伙,你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好事吗?”
“我救了一条宝贵的性命,这当然是件好事。倒是你,年纪轻轻煞气恁大,自以为会舞双刀就可以为所欲为,焉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正所谓老天有眼明察秋毫……”他洋洋得意地念出了最近读圣贤书有成的心得。
“秋你个死人头!”她气得要命,手中的鸳鸯刀又朝着他劈砍过去。
小刀急急后退,没想到怒气激发了她的威力,但见鸳鸯刀似活转了过来般,闪动着雪亮的刀光凌厉地对着他进逼而来。
他虽然不至于落败,但也在仓卒之间接招得有一丝狼狈,尤其他并不想真的伤害她。
他脸色一沉,警告道:“喂,够了喔!再下去我要翻脸了。”
“翻就翻,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会怕你吗?”她气急败坏地攻得更急更狠,刀刀像是不见血不甘心。
“你这个凶婆娘……”他也火了,白驹过隙般地灵活穿过她的刀底,手掌一翻,一条健臂缠住了她的腰肢,另一手则是握住了她的小手,手劲一使,震掉了她手上的鸳鸯刀。
锵啷一声,双刀落地!
她脸色一变,“放、开、我。”她一个字一个字自贝齿间挤出。
“偏不。”他故意更加搂紧她,脸上带笑,眼底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认的霸道与威严。
杏儿又羞又气又急,心下却没来由怦然狂跳起来。
卜通!卜通!卜通!
她头有点晕,气有点喘不过来,手脚也有些麻了。
他英挺的鼻梁和坏坏的笑容,深邃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放射着勾人心神的晶光,颀长坚硬温热的男性身躯紧捱着她,有一丝儿诱惑,又有一丝儿惩罚的味道,抓着她手腕的大掌坚如钢,束在她腰间的手臂更像是铁条般紧箍着。
刹那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宛若落入他陷阱牢笼中的小兽,怎么抗拒也挣逃不开,但是……永远被环箍在他身边……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等等!她在想什么东西啊?
“你这个可恶的大色胚,还不快放开我!”她小脸都红了,气恼又羞臊地咬牙道:“我可警告你,本姑娘全身上下都有毒,再不放开我就毒死你!”
“你当我三岁小孩被吓大的啊?”小刀哼了一声,非但不放开,还将脸庞凑靠得她更近,几乎与她鼻尖相对。“毒?在哪儿?你这是鼓励我搜身是不?”
“你敢!”她吞了口口水,紧张地大叫。
该死的他可不可以别靠得她这么近?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天杀的青草香香的,还揉合了他浓冽的男人味道。
小刀原本是恶意惩罚才紧抓住她,却没想到在贴靠得她如此紧密的当儿,无意间嗅闻到了她发端、颈窝处悄悄散发出的一缕清淡甜香。
这缕香气沁入了他鼻端心口,让他一震,竟微微失神了。
好香,这是什么香味?她身上有携什么香饼子或是仙药吗?这股香气仿佛缠绵中透着清新,有一丝雪白茉莉的香,又有一丝金黄桂花的甜……
“哈!”杏儿乘机挣脱开他,并且不忘报复地狠狠踹了他一脚。
“哎哟!”小腿传来一阵剧痛,小刀猛然回过神,痛得龇牙咧嘴想找她算帐,“可恶,你怎么可以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动手?”
可是眼前哪还有人?
“真是天杀……”他差点破口大骂,又急忙忍住。“真是不成体统的小妮子,竟然敢到极北峰来撒野,也不看看这里可是春风寨的地盘,哼!下回就别让我遇见,要是遇见了我就……”
就怎么样?
他顿了一下,因为一时半刻间也想不出来该怎么样。
真是的,在这种时候他就不讨厌起自己强盗的身分了,要是用绿林的手段,保证可以整治得那个撒野的小丫头哇哇叫,趴在他面前认错陪罪。
可是他现在的志向是当个文质彬彬、翩翩有礼的书生,而且春风寨里那么多弟兄,有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瞧着他呢,他一定得以身作则才是。
“唉,以身作‘贼’真是简单多了呢!”他挠挠头,困扰又感伤了起来。
正所谓“向下沉沦易,向上提升难”,他可得千万谨记在心。
“话说回来,这句话究竟是哪位古人说的?我怎么又给忘记了呢?”他苦恼地低头想了老半天,最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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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又追丢人了。
唉,这已经是她第一百零一次搞砸了。
她在山脚下的一处客栈落了脚,要了一盘椒盐花生,一碗大卤面,六两白干,心绪不佳地自斟自饮。
“都是那个混蛋害的。”她喃喃低咒。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倒楣的义贼吗?几次三番下手要抢劫不义之财,却老是出师不利。
再这样下去,她还当个狗屁义贼啊?连她都得靠人家劫富来济自己这个贫了。
世道虽然太平,但也少不了一些贪财好色或中饱私囊的恶人,像今天她追的就是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淝县知府的女儿。
那个淝县知府虽在日前被罢官,可这些年来暗中攒下来的银子可不少,其中尤以一匣子翡翠宝玉最为珍贵,她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淝县知府回乡的路线,正打算要下手行抢,将他这些年来聚敛而得的钱财分散给穷人,谁知有人手脚比她快,早抢走了七七八八,不过淝县知府的干金趁乱抱了那只红缎包袱就跑,看那模样包袱里的铁定是那一匣子的翡翠宝玉,她乐得追了过去……结果,哼!
“那个混蛋到底是哪一号人物?功夫比起我嘛虽然是差了一点,不过就是胜在他是男人力气大了点,人长得太高了点,模样又太好看了点……否则我侠盗黄杏儿也不会一时不察失了手。”她唏哩呼噜地吸着面条,若有所思。“他该不会是春风寨的人吧?”
听说春风寨跟她也是同行,尽干一些表面上杀人越货,实则是劫富济贫的好勾当,而且事业还做得挺大的,绿林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平是侠盗义贼,对于他们的绩效如此之好,大家都是羡慕得要命。
唉,这就是组织集团化经营的好处了,哪像她这样跑单帮单打独斗的,常常得碰运气,还没人能支援。
“如果我有人支援的话,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被那个瞎搅和的混蛋给搞砸了。”
真是太可恶了,下次就别让她再遇到他,要是再让她碰到的话……哼哼!
杏儿满嘴面条,一脸的决心。
一定要给他好看!
第二章
这一天午后,小刀冲进了宽阔的帐房里,对着坐在太师椅上看帐本的君实秋大声嚷着。
“大哥,我觉得我进京赶考的时机已经到了。”
“不成。”实秋指尖轻轻翻过一页,连头也未抬地回道。
“为什么?”他垮下俊脸。
“你四书五经尚未熟读,现在贸然进京绝无把握,而且为兄的已经打定主意,今年由我先考,然后是阿飞,再来才是你……”实秋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愉快,算盘早打得噼啪响。“年年科举年年中,兄弟三人皆是状元郎,这样咱们春风寨可有多风光?”
“那为什么要由大哥先考?我也可以先考,然后是二哥,再来是你。”小刀不服气地问。
“这叫长幼有序。”实秋满意地合上这个月的帐本,终于抬头望着他,笑吟吟道。
“可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他神情凝重,语气沮丧地道:“我得趁现在还记得住的时候去考,要是再等个几年,万一我脑子里记的四书五经大学中庸全给忘得七七八八了,那该怎么办?”
唉,读书为什么这样难?他学小礼飞刀的时候不到一天就读熟了刀谱,不到三天就领略出了三七二十一式的精髓,不到三个月便练成了这一套出神入化的飞刀,接下来只要是跟飞刀有关的秘笈,他几乎都能过目不忘马上上手,可为什么读圣贤书就没这么容易呢?
“再念呀,念个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学学我。”实秋挺拔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扬起笑容,“就这样决定了。”
“什么叫作就这样决定了?”他眨眨眼,连忙抓住实秋的衣袖,差点被他给唬弄过去。“不行,我还是认为应该由我先去考,让小弟先去探探京师考场的底才是。”
“不不不,要去也是大哥去,大哥先去打头阵,免得你们多走冤枉路……”
“不不不,是我去,我先去才对。”
“喂!”一个声音冷冷传来,“那我呢?你们全把我给忘了吧?”
他俩不约而同转头,登时尴尬地望着一脸不爽的莫飞。
“不不不……”他们极有默契把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哼!”莫飞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抓起松木大桌上梨子盆里的极北峰名产甜梨,大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瞪着他们,“真是好兄弟啊,躲起来密谋上京就是不约我,我真是太伤心了。”
小刀暗暗吞了口口水,心慌地道:“二哥,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和大哥只是在争论谁应该先去打头阵。你也知道这进京赶考,咱们兄弟三人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对对,就是这样。”实秋有些愧疚地猛点头。
“那好,照道理推论,小弟太小,大哥太大,若要论打头阵还是由我这个老二去才是。”莫飞闲闲地咀嚼着甜梨,黑眸底锐利的光芒可一点都不优闲。“还有,别忘了我才是咱们三人中书读得最好的一个。”
“你……什么?”满面歉意的小刀瞬间脸色凶恶起来,不服气地开口,“二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的书读得也不差,而且我的策论是咱们三人之中写得最好的,纪师傅是这么说的。”
纪师傅是他们的启蒙师,也是三年前被他救上春风寨的一名私塾先生。
“纪师傅的命是你救的,他当然这么说。”这下连实秋也不悦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要他说你的屁是香的,他也照办不误,还有,要他一路倒立陪你进京赶考他也愿意。”
“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纪师傅明明说过我的策论最好的。”小刀坚持。“这和我有没有救过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纯粹是靠实力!实力!”
“实力你个头,你那篇‘论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写得乱七八糟,什么‘大器晚成’乃大凡器具晚上做就能成功,‘大音希声’为大量音乐过吵必落得邻居嘘声,‘大象无形’是大象庞大身躯也何以无形?必是观者眼花,以至于胡言乱语尔……”莫飞也受不了了,跳出来吐槽。“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真是气死孔老夫子。”
“二弟,你说错了,三弟虽然策论做得乱七八槽,然而‘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非出自孔老夫子之言,而是出于‘老子’,这点不可不查。”
“是吗?”莫飞英俊的脸庞微微一窘,随即失声大叫:“哦,大哥,你骂人!”
“我哪有骂人?”实秋一脸莫名其妙。
“大哥,我也听到了,你刚刚说了‘老子’的。”小刀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我才没有!”
“你就是有!”
“对,我也听到了。”
“你们俩都闭上嘴巴好不好?哼!居然敢大胆犯上,吃撑了是不是?我可是大寨主,又是大哥——”
“大哥又怎么样?圣人说大者未必大,天下事脱不了一个理字,理最大。”
“你这个小王八蛋,居然敢用圣人的话堵我,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帐房内登时乒乒乓乓拳打脚踢声大作,显然是文攻不成已经换成武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