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讨厌有一些人假藉圣人的话来规范女人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她越说越愤慨,“什么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一辈子都得当人家的附属品,做牛做马还没有讲话的资格,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公平。”
“杏儿,你这么说就错了。”小刀不赞同的摇头,“女子能相夫教子是何等伟大的志业,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好像半点价值都没了,难道你不敬佩你自己的娘亲吗?你不觉得能够操持好一个家,让自己的相公和孩子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这也很了不起吗?”
“是很了不起,但是女人一辈子辛辛苦苦地为家为相公为子女,拚死做个贤妻良母好媳妇,不断在成全家人的快乐,却一点也不保证自己也能够得到快乐。”她越说越激动,就差没拍桌子。“还有,一样都是十月怀胎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女人一旦成了亲,就得从此以后被唤赵氏钱氏孙氏李氏,连自己的名字都保不住,这应当吗?公平吗?”
小刀听得一呆,一时之间完全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呃,你说得有、有道理,但、但是圣人的话也不能驳斥……”
他还以为自己这么说肯定会再惹恼她,没想到杏儿双眸陡然亮了起来,神情热切地凑近他。
“你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真的吗?”
“呃,是啊。”他怔怔地点头,“但我的意思是圣人的话——”
“三哥,我真是开心死了!”她欢呼的跳了起来,小脸兴奋得红通通的。“生平头一次有人赞同我说的这番话,还说我讲的有道理耶!我不是在作梦吧?三哥,你真的觉得我说的很对,对不对?”
“呃……对。”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模样,小刀又怎么说得出“不对”两个字呢?
何况她刚刚的话的确有那么一点道理,他还从来没有用这个角度想过女孩儿家的心情。
但是他懂什么女孩儿家的心情呢?他在三年前还是个西瓜大的字不识一担,只知练武抢劫的大老粗,春风寨里的姑娘见到了他不是害羞跑走就是搭着他的肩和他划酒拳,根本没有人会和他谈论心事,所以杏儿说的一定都对。
“嗯。”他摩挲着坚毅有型的下巴,沉吟着。
“三哥,你人真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杏儿笑得合不拢嘴,满眼都是崇拜光芒。
霎时,圣人的话或小女子的话孰是孰非谁好谁坏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因为她晶亮笑眼里的崇拜之色让小刀整个人情不自禁飘飘然,晕陶陶了起来。
“呵呵呵,是吗?”他傻笑着,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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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舔着冰糖葫芦,笑吟吟地看着官府张贴的缉拿榜文,上头画了个落腮胡,满脸横肉典型江洋大盗的脸,旁边还写着悬赏一百两捉拿此盗。
“奇了。”她摸摸自己的脸蛋。“怎么差那么多?”
“小丫头,你瞧够了没有?你说好要陪我去买笔墨纸砚的。”小刀拉拉她的鹅黄袖子催促。
“等等,我还没背起来呢!”她兴致勃勃地挥了挥手,“等我背熟了就陪你去。”
“不——行。”他硬将她自热闹拥挤的围观人群中拉了出来,直走到人潮较稀少处才啼笑皆非的开口,“你呀,还敢挤到最前面瞧官府悬赏自己的榜文,我真不知该说你大胆还是笨好!”
“你觉得那张榜文上画的脸跟我很像吗?”杏儿斜睨着他,口里嚼着一颗冰糖葫芦。
“呃,不像。”
“那就好啦!”她嫣然一笑,随后有些疑惑地问:“不过说也奇怪,我的声音很粗吗?他们怎么会把我错认成是个男的?”
“当时夜黑风高嘛。”他笑了,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揩去嘴边黏黏的糖渣,眼神温柔了起来。“大伙都胡里胡涂的,这样也好,既然他们完全误会了对象,那咱们午后就能起程了。”
“不在这儿多玩几天吗?”她有点恋恋不舍。
这两天他们悠哉游哉地逛了大半座城,到处游访名胜古迹,两人还比赛谁能吃得下最多家小摊子的美味。
从薄脆糖酥卷、豆腐脑、怪味豆……到大葱烧饼、酸辣鲜汤、炸饽饽,但最后当然都是杏儿赢。
小刀常在败得面色如土的时候暗自咕哝她简直有个牛胃。
“不成,我赶着进京。”
“对了,三哥,我还不知道你赶着进京要做什么?去访友吗?还是干一票大买卖?”杏儿眼睛亮了起来。
“你好像很期待我真的去干一票大买卖的样子。”他好气又好笑,“让你失望了,我要上京完全跟‘买卖’没关系。”
“如果可以亲眼见到威风凛凛、武功高强的三寨主大展神威的话,我当然很高兴。”她一副跃跃欲试样,“说真的,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你一定要叫我喔!我非跟着观摩观摩不可。”
“你呀!”他揉着眉心,有些头痛。“好歹是个女孩子家,说话行事可不可以别这么粗鲁呢?你这样会吓跑其他男人的。”
“只要你不被我吓跑就好啦!”她不假思索的笑着回了句。
他浑身一震,猛然望向她,“什么?”
“没什么。”她一脸娇羞,低下头含着糖葫芦偷偷笑着。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再说这种事总不好老是由女方提起吧?
“杏儿,话不要只说一半好不好?”小刀皱起眉头,心痒难忍。“你方才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都说了没什么。”她微笑的转移问题,“好啦,我虽然说话谈吐不像个女孩子,起码我的壳儿是呀,我的心也是,你只要专心看我的心就好了。”
他被她的话搞得七荤八素,一头雾水。“什么心?”
“走啦走啦,我陪你去买文房四宝。”她哈哈大笑,勾着他的手肘小碎步的跑了起来。
“杏儿,可是你刚才……”
“待会儿买完文房四宝,咱们去大佛寺拜拜好不好?”
“可是我们过晌午一定得出发——”
“不差那一点时间啦!那就这样决定,买完东西就去拜拜。”她的笑声如银铃般叮叮咚咚撒落在晴空下。
小刀纵有满腹的犹疑,还是全数融化在她宛若春风的清脆笑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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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杏儿的坚持下,他们最后还是买了两匹马上路。
“用走的恐怕得走整整一年还不见得到得了京师呢。”她甜甜地道,“而且骑马也比较帅,不是吗?”
抱着对他而言珍贵如黄金的文房四宝,感动得几乎飙泪的小刀本来还想抗议这样的安排,因为像个穷举子一样走路上京是他多年来的梦想——另外还有凿壁取光、悬梁刺股等等——又怎么能够被一匹马给搅乱呢?
但再仔细一想,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那就买马吧。”他说不定还可以边骑马边读书,倒也是一绝。
“哇,太棒了!”杏儿欢天喜地,当下去买了两匹黑色骏马,还特意挑了一公一母。
这样她跟他还有一双马儿就凑成了“双双对对”,从此逍遥天涯笑指烟云,做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侠侣,呵呵呵!
翻身上马,小刀不解地看着她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了,不过是买匹马有这么爽快吗?
“你在乐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了。
“今天天气真好。”她快乐得不得了。
他眨眨眼,对于她的答非所问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但是她很快活,至少这一点很令他欣慰。
“我准备了很多馒头和很多只烧鸡,还有两大皮囊的水,你如果饿了千万要记得同我说。”他叮咛道。
“噗——”杏儿噗地笑了出来,心窝一阵暖洋洋。
“你又笑什么呢?”他狐疑地看着她。
“三哥,我看起来像是会跟你客气的人吗?”
“也对。”他不禁失笑,想起他们第二次见面,她就老实不客气地把他的干粮和烧鸡吃了个一干二净的事。
“三哥,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她由衷地道,甜蜜感动满心头。
“除了我大哥和二哥外,也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过。”他胸口一紧,发烫又怦然悸动。“我在想……”
“你、你想怎样?”杏儿脸红红的垂下头,握紧缰绳的小手微微颤抖。
呵!他要开口向她求亲了,终于……等等,在求亲前应当是示爱吧?哎呀!她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招架才好,这真是羞煞人哪!
“我在想,既然咱们俩这么投缘,不如就义结金兰吧。”小刀努力漠视胸口那股重重的失落感和莫名懊恼痛楚的感觉,故作轻松地往下说:“我自然是兄长,你是小妹,这样春风寨也会多一员猛将,就是你这个四寨主,我想大哥他们也会很赞同多了个小妹的。”
有了她,春风寨定然更加朝气蓬勃,笑声不断的。
我愿意答应你的求亲——这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但在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后,杏儿瞬间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他刚刚说了什么?什么什么?
“义、义结金兰?!”她骇然地低低抽了口气,声若细蚊。
“是啊,这真是个好法子,我怎么到今日才想到呢?”他一拍大腿,语气轻快地道:“这样咱们兄妹结伴上京也不至于遭人非议了,真是一举两得。”
杏儿的心绞拧得像快撕裂成两半了,强忍住眼眶的湿润,却怎么也抑不住鼻头要命的酸楚。
“我不要。”她咬住下唇,紧握缰绳的指节用力到泛白了。
天啊,千万别让她在这当儿哭出来!
“为什么?”他一震,心头说不出是悲是喜,是沉重还是松口气。
“我才不要当你的小妹。”她低着头,拚命眨动眼睫毛不让泪水掉出来。
义结金兰?亏他想得出来,难道这些天她对他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他这个天杀的呆头鹅!大笨牛!
“可是你还不是唤我三哥?这跟义结金兰没什么两样,我想不通你为何不愿意?”他极力说服她,也像要说服自己。“杏儿,你真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我承认我很喜欢你,也很想要疼爱你,所以我们结为金兰兄妹是理所当然,也是一段佳话啊!”
“不要不要不要!我统统都不要!”她猛然摇着头,气苦地用力一夹马腹,登时马儿四蹄撒飞,疾冲了出去。
“杏儿!”小刀被她突如其来的危险动作惊得心脏都快停了,急忙策马追赶上去。“杏儿,你等等我——”
马儿狂奔,破风声如撕布裂帛般在杏儿耳畔轰轰然划过,猛烈的山风扑面而来,她闭上双眼紧抓缰绳感觉到那阵阵刺痛感……但是再怎么痛也不会比她的心更痛了。
她还以为经过这些天,经过种种事,他对她也是有感觉的,没想到到头来他却是要跟她结拜当兄妹……
见鬼了!谁要拜他为兄当他的小妹?她早就喜欢他喜欢得不能自己了,在乎他在乎到连自己的心都痛了,这样深刻的感觉紧紧攀附在她的四肢百骸深处,又怎么能当他的妹子?
泪水不断在她颊上疯狂奔流,顺着颊边随着山风擦过耳沿最后破碎在空中,宛若断了线的珍珠转眼间消失无踪。
心痛让她意识模糊了,她完全没有发觉前方有颗大石挡道,在身后小刀惊恐又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传来的那一刹那,马儿已经嘶鸣而起飞跃过大石,杏儿小手一个没抓紧,身子瞬间飞了起来——
她甚至来不及运气施展轻功,整个人就重重地掉落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心痛的感觉瞬间被巨大的震撞痛苦感取代了。
“啊……”她疼得猛冒冷汗,觉得身子就像碎成了好几片一样。
她的头……背……屁股……肩膀无一不痛,她痛到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印象是一声狮子般的怒吼声在她头顶上响起,还有一双温柔却显得颤抖的手轻轻地扶住了她……
滚、开!
可惜话还没挤出口,杏儿就人事不知了。
第八章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该死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小刀在房间里急得团团乱转,英挺的脸庞上布满了焦灼恐惧与心疼。
杏儿不省人事的躺在屏风后的床上,一名老大夫在为她号脉诊治内伤,并检查身上的外伤,他几次要冲过去关心,看看杏儿现在好不好,却被老大夫给硬生生赶出来。
“除非你是她的相公,否则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想占她便宜,就算只是瞧见了她的身子都不行!”老大夫义正辞严却顽固得可恶。“人家可是冰清玉洁的小姑娘,就算现在全身血迹斑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该趁火打劫……”
如果不是顾虑到他是这个小镇上唯一的大夫,小刀当下就要痛殴他一顿——春风寨里“不得殴打老人”的铁规也比不上杏儿的重要,他想要见见杏儿呀,他要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他要亲眼见到她平安无事。
老天,大夫说她全身血迹斑斑,定然是伤得不轻啊!他只觉心痛欲死。
一想到这儿,小刀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又冲了进去。
“这位公子,就说了你在外头等着……”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我要在这儿守着她!”他的怒吼刹那间化为心碎的呜咽恳求,“求求你,让我在这儿看着她、陪着她……我不会碍着您的。”
老大夫严峻的眸光温和了下来,他眨眨眼,终于不再阻拦。
小刀心痛地检视着她宛若破碎布娃娃般染血的身子,鹅黄色的衣领脏兮兮的还透着血渍,她的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
“她怎么会流这么多血?”他喉头干涩得几乎挤不出声音,求助地望着老大夫,“她,她会没事吗?”
“公子,你也别太担心了,你的未婚妻看起来虽然伤得很严重,但幸好内伤并不碍事,我开一帖治伤化淤补气的方子,照三餐熬煮服用,约莫五、六天就会好些了,比较麻烦的是外伤,她手臂脱臼了,身上也有不少撞击的淤血和擦伤。”老大夫替她扣上绣扣,将被子拉盖妥当。“待会儿你让店小二送些热水来,我帮她擦拭伤口后再上药包扎……咦,你哭什么呢?我保证她会好起来的,别哭了,一个大男人掉泪不好看的。”
小刀急忙用袖子拭去眼睛涌出的泪意,拚命点头,“我去,我马上去。”
只要杏儿没事,只要她好起来,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就算要他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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