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青风有些犹豫,毕竟这片空地除了他与这位吟诗的姑娘,似乎也没有其他人了,万一给人撞见他们孤男寡女相处于此,岂不是让树后的陌生姑娘感到为难吗?
也许他该不动声色的离开,把这地方让给姑娘独处会比较妥当。
古青风打定主意,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骏马越山,苍鹰渡海。愚公之愿日可成,幸妾只身志可伸!」
这回他可真是感到惊讶了。
来月老庙的姑娘家,应该是急着想求门好亲事吧?怎么这姑娘的语气却一副庆幸能孤身一人的模样?
古青风原本正要离开的脚步就此停下,他换了个方向,朝那后方的林荫处走去,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思想竟如此与众不同。
他走近树群,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显得自己的出现太过唐突,脑海里却突然浮现这陌生姑娘所吟的句子,让他忍不住朗声问道:「请问……姑娘言下之意,可是暗喻亲事不成,反倒能助妳了却心愿?」
隔着一方树丛,古青风断定这出声的姑娘应该就在后头,虽然她令他勾起了好奇心,但是礼教的规范,又让他裹足不前。
树后静悄悄的没回应,虽然树荫下确实如古青风所猜的,有个姑娘家躲在后头,但她没开口并不是因为被古青风的突然出声给吓到,纯粹只是因为她发现古青风在偷听,所以不想理人。
不过仔细想想,这月老庙又不是她的,谁要来、谁要留,都不是她能决定的,所以真要严格追究起来,不想与人相处、想躲起来的她,才是那个不对的人,因为她不该在人来人往的月老庙后吟诗,又或者……也不该气旁人偷听。
只是……
这男人怎么那么不通情理呢?她词里不是讲白了,道尽她不想成亲,以免有志难伸吗?
「幸妾只身志可伸……」她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应古青风的问题,却开始重吟之前念的诗。
她这样表示应该够明白了吧?她就是不想嫁人才躲到这里来的。
「既然姑娘不想嫁,又为何到月老庙来?」古青风纳闷极了,不想嫁人的姑娘应该用不着上庙里求姻缘吧?
莫非这姑娘和他一样,都是被家人硬逼来的?
毕竟女人的自由比男人还少,要想一辈子不嫁人,通常家里的人是不会答应的。
「我是陪着想嫁女儿的娘亲来拜庙的。」一声略带娇嫩的嗓音夹杂不满的音调传了出来。
古青风先是一愣,然后才失笑道:「那倒真是巧了,在下也是私自脱离家人来这儿寻清静的。」
「这倒好了,我们一个不想嫁、一个不想娶,却在这月老庙遇上了,要是被娘看见,一定又说是什么缘分不缘分的,然后逼我嫁给你。」她可不想让这种事发生,所以赶忙走出树丛,想回前面去找娘亲,早些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草丛与树叶枯枝的摩擦声响起,在距古青风不远处的树荫后,一个灵巧的身影自绿影后探出,她拍拍沾染在身上的草枝枯叶,扯平裙襬上的折痕,想早点离开这个麻烦的地方。
古青风有些吃惊地瞧着这突然自树荫后冒出来的姑娘家,一袭纤白的纱裙裹着她的身子,配上她粉嫩白皙的瓜子脸可说是恰到好处,明亮有神的黑瞳里透着几分傲气,看起来透露着几分精明,直挺的鼻梁下是两片小巧唇瓣,泛着浅浅的春日花红,与她缠绕发辫末梢的绣花红绳可说是相映相衬。
老实说,这陌生姑娘并不是古青风见过最美的女人,因为他的几位友人皆已成亲,一位娶了素有祁国第一美人之称、古灵精怪的二公主,另一位又将贤淑优雅的大公主娶过门,所以要论美人,他见的够多了。
但是……这姑娘的眼神却吸引了他的视线,让他一时之间忘了礼教,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清澈而精明的眸光──
那是他未曾在其他姑娘身上见过的。
这陌生姑娘整理过衣装,正想举步离开,却冷不防地对上古青风的视线,霎时间,她忍不住发起火来,甚至是有些不高兴的瞪了回去。
「还说你也是被家人逼来的,瞧你盯着姑娘都看到傻眼了,哪里像是被逼的。」真是个活脱脱的登徒子,刚才那些话八成是乱扯。
古青风被这一声怒骂给唤回了心神,他连忙躬身道歉,「不,在下说的全是实情,刚才是我不对,还请姑娘见谅,倘若姑娘还想留在这里独处,在下立刻离开。」
再怎么说,就这么盯着一个未出嫁的姑娘瞧,实在是他的不对,所以古青风决定早些与这姑娘拉开距离,免得就像她说的,万一娘亲和湘姨找来了,一定会想把他们送作堆!
「用不着了,这边留给你吧!」
陌生姑娘无所谓地挥挥手,然后便急慌慌地奔逃而去,只是就在她飞也似地逃走之时,一旁的树枝却勾掉了她发上的簪子。
「啊……姑娘!」
翠绿的发簪落地,吸引住古青风的视线,他上前拾起,起身正想叫住那姑娘,却没想到她已经匆匆远去,连身影都不复见。
望着手里镶着珍珠的碧绿发簪,绿荫之间的微风轻轻拂过古青风的脸庞,让他发愣了许久。
这……应该不是梦吧?
第二章
月老庙依然人声鼎沸,古青风拿着发簪追到前庭,想找到那陌生的姑娘,好将发簪归还,可偏偏姑娘还没找着,拜完月老的温湘和温琴却先瞧见了他。
「姊姊,妳瞧瞧这月老多灵验呀!咱们两姊妹才刚拜完月老,青风的姻缘就已经找上门了。」温湘拉着温琴挨到古青风身旁,脸上尽是喜悦得意之情。
「什么姻缘?」温琴纳闷地在古青风身旁东瞧瞧、西看看,就是没见着半个姑娘跟着儿子,哪来的姻缘呢?
「姊姊,妳瞧青风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温湘指着古青风紧握在手里的发簪,轻笑了几声。
「这个?」古青风微愣,他将发簪展示给娘亲看,然后苦笑道:「这是一个姑娘掉的,我正在找她。」
连这么点小事,湘姨都能联想到姻缘去,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又不是立志当个和尚,为何娘亲和湘姨总担心他不成亲呢?
「青风,你真遇上了姑娘呀?」温琴细瞧着儿子捡来的发簪,上头雕工精致、镶以珍珠,可见得失主是出身良好的人家,让她忍不住心中大喜,「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怎么会捡到她的发簪呢?」
这月老庙果真灵验,她们姊妹俩才刚在庙前拜过月老,古青风便已遇上对象,还留下了定情物?
「我说青风,你快点说呀!别瞒着我们。」温湘热切地追问:「对方是哪户人家的姑娘?」
「我不知道。」古青风忍不住想叹气,除了那双精明有神的黑眸,以及一张粉嫩白皙的瓜子脸庞外,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看来要找出那姑娘并把发簪还给她,可是难如登天。
「你们不是连定情信物都交换了,怎么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把人带过来给娘瞧瞧呢?」温琴埋怨着儿子的迟钝。
「娘、湘姨,我都说这是捡来的簪子了,哪是什么定情信物。」古青风感觉有些哭笑不得,他刚才一再重复的回答,难不成娘和湘姨都没听进去吗?
「我懂了!」温湘突然用力拍了一掌,「姊姊,我想月老一定是故意让青风捡到这个发簪的,月老的意思是发簪的主人就是青风未来的娘子,要他去找出这个姑娘,然后赶紧上门提亲!」
「这样啊……妳说的也有道理。」
温琴拿过发簪,仔仔细细再瞧了一遍,只见上头精雕细琢着许多雅致的花朵,花蕊镶以珍珠装饰,末端系上丝绳,全都是些质地上好的材料,可见这名姑娘出身不低、品味不俗,应该与儿子挺相配的。
「我想这姑娘应该很美吧?青风。」温琴凭着那发簪开始猜测起未来媳妇的面容,心里的期盼是越来越大。
「她……是挺美的。」娘亲的问题让古青风愣了一下,一双清灵眸光又再度跃入他的脑海里,而那不知名的姑娘柔细的面庞也跟着浮现,并占据了他的思绪。
他从来没见过眼瞳那样清亮有神的女子,多数时候,他所认识的姑娘不是柔媚可人、贤淑温善,便是古灵精怪、活泼外向,像那位姑娘那般特别的目光,他倒从未见过,也难怪他会对她印象深刻。
纵使他们也才见过那么一回,而且还是随即匆促分别……
「姊姊啊!妳听见没有?青风夸那姑娘漂亮哪!以前我根本从没听他夸过哪家姑娘,这真是天赐良缘呀!」温湘听见古青风的回答,忍不住连声惊叫,神情比温琴这个亲娘还要兴奋。
「是啊!说起来我也从没听过青风夸过哪家小姐哪!」温琴感动地拉着儿子,她万万没想到这月老是如此的灵验,竟然可以让自己不开窍的儿子马上对姑娘家生出兴趣。
「我说青风,既然你也欣赏她,那就别浪费了月老的美意,赶快把那位姑娘找出来才是要紧。」温湘在一旁不停地鼓动着,就盼能在她手中促成一桩良缘美事,日后也好拿去向左邻右舍夸耀。
「我会试着找出那位姑娘,并把簪子还给她,但是这跟月老的姻缘没关系,请娘和湘姨别太一头热,免得把对方吓着,那就太失礼了。」古青风知道这簪子价值不菲,所以是一定要还的,但是他也不想让娘亲与湘姨在旁瞎搅和,以免让那姑娘误会了他的用心,以为他是借故纠缠的登徒子。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们不会把你未来的娘子吓跑的。」温湘一边佯装笑脸敷衍,一边拉着姊姊到旁边商量了起来。
「我说姊姊,妳瞧这青风真的开窍了,不但说那姑娘美,还说要找她出来,人家还没娶过门就惦着她、护着她了,看来这月老真是灵哪!」
温琴也颇有感触地点头附和:「瞧他那么为那个姑娘着想,一定是一见钟情了,只是不好意思这么快承认,才会借故说要还簪子,打算日后再上门提亲。」
「那我们可得帮帮忙才行,不然依青风温吞的性子,不知道得拖上几年?到时候妳未来的媳妇早就嫁别人去了!」虽然被古青风告诫过不准插手,但温湘还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冒出许多歪主意来。
「妳有什么好主意吗?」温琴低声询问。
「我是觉得咱们可以先回去,让青风独自找人,这样他也不会感到不好意思,更不会因为找人找太迟而让那姑娘的红线给人牵走。」温湘看准古青风个性老实,强压着他找姑娘定然不妥,不如就放他自己找。
温琴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她唤来古青风叮嘱道:「时候不早了,娘跟你湘姨先回去,你呢,就留下来早些找到那姑娘,这发簪看起来颇贵的,还是快点还给她比较好。」
为了不让古青风感到尴尬,温琴和温湘决定使出怀柔政策,先放过古青风,然后诤待发展、再另作打算。
「是啊!我们先回去,你就慢慢找,找到了就多聊几句!」温湘轻笑了几声,只差没叫古青风把那姑娘带回家给她们姊妹俩瞧瞧。
「你一定得找到她,说不定那姑娘正焦急着哪!」温琴忍不住又多叮咛了几句。
「我会的,请娘和湘姨放心。」古青风点点头,亲自送两位长辈出了月老庙,看着她们离去后,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瞧着手里的簪子,古青风抽出手巾将它包起来,生怕一个不留心就摔坏了。
将发簪收妥后,他返回月老庙的人群之中,想寻出那张令他记忆深刻的脸孔。
只是……
或许是月老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让古青风顺利寻得美娇娘,所以尽管他一再地询问、搜索,但怎么也寻不着那有着精明眼眸的姑娘。
「到底上哪儿去了?」
古青风倚着庙宇廊柱,掏出发簪再度细瞧,圆润的珍珠有若那姑娘白嫩的肌肤,让他忍不住伸指轻抚。
轻叹了口气,古青风握着簪子望向泛起红霞的天边,逐渐变暗的天色诉说着今日将逝去的讯息,也让他的心里多了抹莫名的惆怅。
「唉……」
声声叹息,吐露古青风心里的无奈,只是他并未能分辨,到底他失望的是没能尽早将簪子物归原主,好让两人缘尽于止,免得娘亲又提姻缘之事,抑或是……
他有了私心吗?
想再见那双清亮眸子的主人一眼?
那略带傲气与不凡决心的美丽姑娘……
随着晚霞渐淡、夜色进驻,古青风的叹息声也被掩埋于日落之后。
看来,今日他是再也遇不上那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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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找不着,但是簪子总是要还的,所以古青风连日来遍寻京里的铺子,跑了许多卖珠钗发簪的店家,并向店主一一询问这簪子的由来,可却偏偏没半个人见过。
连着几天下来都问不到消息,古青风不急,可他的娘亲与湘姨却急得很,一见着他的面便不停催促,让古青风连家都回不得,索性躲进晓光王府,寻访好友宫子齐去。
宫子齐是当今大公主的驸马,也是与他同期殿试的状元郎,由于两人所学嗜好相近,所以自年少起便经常聚在一块儿吟诗论文、相交甚深,平时他们三五好友总会成群在夜里赏月或至山中观景,甚至窝在晓光王府听宫子齐家的名歌妓碧月吟曲,但是……
不知道今日的晓光王府在忙碌些什么,自古青风入府后,只见仆役不停地在府里来来去去,个个忙得团团转。
「青风,幸亏你来探我!」
等待半晌后,宫子齐带着一张略显疲惫的脸孔出现在偏厅,瞧见友人来访,他苦笑着在桌边坐下,差人再添上新茶后,才对古青风打了招呼。
「瞧你累的,府里有什么问题吗?」古青风不解地探问。
「你有所不知……」宫子齐叹了声,啜了口上好清茶后,他瞟向门边,轻声道:「露郡王和露郡主两人今早突然带着友人登门造访,说是要听碧月吟曲,正巧二公主又来探大公主,所以截至刚才为止,我一直都陪着她们在后院凉亭里听曲。」
「听起来真是热闹。」古青风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让一群美人围绕不是顶好的?」
「不好,因为他们聚在一起时就聊个不停,让我连个安静的时刻都没有。」宫子齐无奈地摇摇头,反驳古青风的取笑,「再说,露郡王美则美矣,但怎么说都是个男人,而露郡主和二公主又都是朋友妻,所以就算让一群美人围着我,也无啥值得高兴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