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氏的营运重新步回轨道后,我请了几家的徵信社找雨秋,但她就像是从这世界消失般,直到我前些时候来公司遇见她,才赫然发现,原来我女儿一直都在我身边,只是我都没发现。”说这话时,季浩秋语气夹带着浓烈的惋惜。
“她认出了你?”他们父女已见过面,这一点倒是邵仲枢始料未及的。
季浩秋苦笑地答道:“没有。在她眼中我只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或许是你离开时雨秋还太小,不记得你的样子了。”看着季浩秋落寞的神情,他不免安慰着。如今事情都已清楚,他能明白季浩秋并非存心抛下骆雨秋。
季浩秋看着他,知道骆雨秋并没有选错丈夫,心里感到安慰。
“我不知道是该气你突然取消和我小女儿的婚事,还是该高兴你成了我大女儿的丈夫。”
“我想是高兴得多吧!”邵仲枢笑着拍他的肩。“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升级为爷爷了?”
连续请了一阵子的假,怀秋终于还是回到幼稚园上课,这使得骆雨秋的时间突然多得不知该如何打发。
她常在想自己大概是天生劳碌命吧!所以只要一闲下来她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应该还有些事是等着她去做的。
思及此,她走出屋内,朝庭院旁的仓库走去。
对于邵家这栋大宅她虽然还不算是全然的熟悉,但也大概了解内部的陈设,唯独这间仓库她一直未进来过。心想,这仓库可能有些尘封已久的物品,将它拿出来清扫一番也好。
走到门前她才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自动门的开关设在门内,旁边的侧门也被锁着,要进去除了钻地外,大概无第二个方法。
忽地,她发现门后方的窗户,走上前,骆雨秋并不抱着大大的期望,她顺手将窗子一推,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窗子竟没上锁?!
这扇窗虽不算矮,但对从小在育幼院爬惯树梢的她来说,可算是轻而易举的了。
穿着裙子爬窗虽是不雅观的举动,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何况这会儿除了她自己以外,有的也只是一些花草树木,应该是没关系才是。
裙子一撩,她随手将裙摆往腰际塞去,两手搭着窗台,借着手肘的劲道,她不算费力的跃进窗内。
顺着窗外射进的光源,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错愕又吃惊……
偌大的仓库中,有的只是两辆车子,一辆是邵仲枢从前宝贝极的重型机车,另一辆则是她那破旧的脚踏车。
怎么会?她明明记得大二那年……应该是下学期吧!
“下午趁着你上课时,我把你那辆脚踏车处决了,反正有我这柴可夫‘司机’接你上下学,你用它的机会也不多。”邵仲枢一脸理所当然的搂着骆雨秋的肩膀走出商学院。
“你说什么?”她倏地停下,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他看。
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邵仲枢连忙道:“你先别发火,我绝对没有轻视你那辆车子的意味。”
他眼珠子转了转,才又开口,“我们这么说好了,一个人替某机构服务了大半辈子,总该有功成身退的时候,如同你那苦命的车子在受了你这么久的蹂躏下,也该光荣退休了,不是吗?”
骆雨秋好笑地白他一眼,瞧他把自己说得像是解救世人般的民族英雄。而她,反倒变成不通人情的暴君似的。
“不知英雄如何妥善安排它告老还乡后的生活?”顺着他的话,她打躬作揖的问。
“你说呢?”如同往常,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反问道。
“又来了!”每回只要见到他这副无赖样,骆雨秋就明白她是别想知道事情的答案了。
见她有些恼了,他难得慈悲的说:“告诉你也行,不过,你打算给我怎样的好处?”
什么?这简直是本末倒置嘛!明明是他侵犯他人的财产,如今她却还得给他好处?真是岂有此理!
“想都别想!”知道日后他总会告诉自己答案,骆雨秋自信满满地决定和他耗下去,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自己解开这答案。
回想起过去她不免有些失神,径自摸着车身,望见车铃上早就遗失的盖子,她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看来,我是要不到任何的好处了。”邵仲枢慵懒地倚在窗边,饶富兴味的看着骆雨秋脸上的笑意。
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她直接反应的双手颤动了一下,顺势将车推倒。
“你怎么会在这?”她有些恼火的蹲下身将车子扶起。
现在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公司吗?
“我要是再不回来,恐怕这满屋子的东西就要被你这女飞贼搬光了吧!”
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在她听来却有那么点刺耳。
她不明白为何在育幼院长大的小孩总是被常人贴上手脚不干净的标签,从前她替人打零工,只要是工作的地方遗失了物品,众人怀疑的第一个对象总是她,纵使事后查明真相、还她清白,可是她内心受到的伤害绝非一句对不起就能补偿的。
“你知道那只是句玩笑话,没有恶意的。”见她脸色不对,邵仲枢连忙解释。
“既然是句玩笑话,你又何必这么急着解释呢?”骆雨秋挑着他的语病,像是存心找碴似的。
他知道她在等自己怎样图下面的话,也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你就是不肯轻易的饶过我,是吗?”他一语道破,微笑地说。
像是想到了什么,骆雨秋眼神露出难得促狭的目光。“你说呢?”
对于骆雨秋,他想自己是莫可奈何的,只见他胡乱地揉着她的秀发,宠溺地道:“你喔!”
拉开他那双大手,她将发圈拿下,重新整理头发。
他双手交叉置于胸前,静静地看着。
“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待在公司吗?”受不了他目光一再的干扰,她随口找话问。
“没有怀秋的陪伴,我怕你闲得发慌。”回应着她的话,邵仲枢的目光始终不会从她脸庞移开。
再这么被他注视着,她肯定会被自己急促的心跳给弄得喘不过气来。她越过他的身体,走到他那辆机车前。
“我自己会找事情做,你没有必要因此而跑回来。”拒绝与他的目光对视,她低下头,手指玩弄着机车的油盖,顺着油盖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圈。
邵仲枢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令她不自在,无奈的笑了笑。
“有没有兴趣出去兜风!”明知今天是这一波寒流最冷的时刻,他却像是毫不在意的问。
“现在!”见他点头,她又问:“骑这辆车?”她脸上满是怀疑。
“怎么,你怕?难道真如那句话,人的年纪愈大,胆子也跟着愈小?”见她似有些退缩,他采激将法问着。
“我有什么好怕,骑车的人又不是我。”她不甘示弱的扬起头。
他目光闪过一抹得逞的神情,“那还等什么?”
坐在车后,迎着一阵阵刺骨的寒风,骆雨秋不敢相信她会答应这蠢主意。
他们大概是一路上最引人注目的吧!撇开没有安全帽不说,光是邵仲枢那一身亚曼尼的西装,就引起不少人的观瞻,毕竟很少会有人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骑重型机车,那实在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说实在的,距离你上回骑这车有多久了?”迎着冷风,她忍不住地打着哆嗦。
听到她这一问,邵仲枢先是一阵笑,“你不觉得现在才问这问题,显得有些为时已晚?”
的确,她人都已坐在这辆车上,就算他多年不曾再骑过这辆车,她也不可能立刻要他停下车来,既是如此,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呢?
他们就这样骑了好一段路,沿途的景色则是一栋连着一栋的大厦。
直到一块工地前,邵仲枢才停下车来。
骆雨秋抬头一望便知道这是哪儿了,只是她不太明白邵仲枢带她来这的用意。
熄掉引擎,他转过身看着她,“还记得这里吗?”
她几乎能说她这一生最快乐与最痛苦的回忆都在这栋公寓,要忘记又谈何容易呢……
“再过一阵子这里就要改建成商业大楼了。”
骆雨秋只是默默的听着,脸上看不出她心中确切的想法为何。
“会不会觉得不舍!我们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我们的回忆也都在这里。”
迟疑了一会儿,她才缓缓道:“不舍得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不是吗?”
“只要你愿意,无论再困难我都会尽一切之力保有这里。”他定定地望着她,“不再是靠金钱,而是用我的诚意。”望着他真挚的眼神,她明白他是出于真心的说出这话,她同样地也回应邵仲枢一抹真心的微笑。
“别傻了,曾有的回忆不一直都在我们的心中吗?既然如此,这栋公寓的存在与否都不那么重要了。”
经她这一说,邵仲枢与她相视一笑,打趣的道:“你会这么说,该不会是想把仓库那辆脚踏车也一并丢了吧!”
骆雨秋吃了一惊,“那辆车子的所有权还是属于我吗?我还以为它早让人给侵占了。”
“嘿!你这话有欠公平,我是帮你保管,可不是强行侵占。”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他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
“是喔!”她嘴上虽是认同,但脸上所展现出的表情却是完全相反。
两人先是不发一语的盯着对方瞧,直到忍不住了,才大笑出声。
第十章
看着骆雨秋的脸庞,邵仲枢分辨不出她此刻心中的感觉究竟为何,或许是震惊之中夹杂着愤恨,也或许是错愕之下带着喜悦。
一早送怀秋去幼稚园后,他便又驾车折回家去。
骆雨秋对他突地又返回家已然习惯了,自那一次他跷班回来骑着车子载她出去后,邵仲枢似乎上瘾了,总是喜欢找各种理由跑回来,然后再被她用各种方法赶回去。
“这一次你又有什么借口?该不会是东西忘了带吧!”她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仍拿着抹布擦拭着桌面。
邵仲枢走上前拿下她手中的抹布,没有以往的嬉闹,反而正色道:“别擦了,我带你去见个人。”
从他凝重的神色看来,骆雨秋也感觉到有别于以往的气氛,连带的让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迟疑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谁?”
“你父亲。”像是怕她无法接受似的,邵仲枢双手搭上她的肩想借此给她点力量支撑。
只见骆雨秋狠狠的抽了口气,瞪大了眼直视他,不敢相信她耳朵所听到的。
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是他早预料到的,而这也是他为什么会一直到现在才告诉她的原因。若是在他俩先前关系紧绷时说出来,无疑是雪上加霜,虽说现在讲对她也未必好过,但至少他们的关系已非敌对,她明了再怎么样都还有自己可以依靠,而非孤立无援。
从他说出要去见她父亲的那一刻起,她便沉默着,沉默的任他带上车、沉默的任他带进一栋大楼。
她只记得他们在一扇门前停下,然后他对自己说:“无论你要不要认你父亲,我都要你知道,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当邵仲枢推开大门的那一瞬间,骆雨秋才清醒过来,当她看到季驭风时,她才惊觉自己竟然身处在季氏的办公大楼内。
只见季驭风对她笑了笑,而后走向办公桌后的皮椅旁。
“爸爸,他们来了。”
这一刻骆雨秋会惊讶不已是能预期到的,她肯定无法相信自己盼望已久的父亲竟是离自己如此的近,而她居然会一再地错过?
在邵仲枢与季驭风刻意的避开下,偌大的办公室就只剩这对将近二十多年,都不曾谋面的父女。
季浩秋凝视着骆雨秋的脸庞,仿佛在她的脸上找回他记忆中的骆雨荷,不同的是,骆雨秋多了几分冷傲,而骆雨荷除了温柔……还是温柔。
“你和你母亲……实在太像了……”季浩秋的嗓音比平日来得苍老,也因紧张而显得颤抖。
“但我绝对不会和母亲一样,为了一个不值得付出的男人而结束自己的性命。”骆雨秋的声音如同她的脸一般寒冷。
季浩秋自嘲的牵动了下嘴角,我的确是让你母亲受了委屈,而她,却是到临终前都不曾埋怨过。”
他叹了口长气,试图将从前的回忆追回。
“第一次和你母亲见面是在我十二岁那年,那时的雨荷刚过完十岁生日,我陪着我母亲到育幼院去探望院里的小孩,就这么认识了她。虽然一开始她显得有些怕生,但随着我到育幼院的次数频繁,也就渐渐地熟稔了起来。
“后来在父母的安排下我到了国外念书,我们靠着书信一直保持连系,本来我以为我们之间是属于朋友的互相扶持,但是当我回国再度看见你母亲后,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回忆起再度重逢的那一刻,季浩秋原本黯淡的神色随即明亮起来,多年来藏在心中对昔日恋人的怀念也表露无遗。
“原来……爱意早就在我们的字里行间蔓延开来,我们很快便陷了进去。正当我准备开口娶雨荷时,你爷爷却因为生意上的利益要我娶驭风的母亲。虽然我曾经强力反对过,但是在家族的压力下,我最后还是屈服了。你母亲对于我的决定从没埋怨过……也或许是她习惯了接受一切加在她身上的不公平,使她变成个不懂得为自己争取的女人。”
从季浩秋的语气中,骆雨秋能感觉到他对母亲的不舍和怜惜,然而她只是继续保持沉默的听下去。
“确定了这桩婚事后,你母亲也曾想过要离开,只是那时她已经怀了你,再加上我自私的不肯让她走,她才答应留下来。我知道雨荷一直都活在自责中,她对我妻子有着很深的歉疚,尤其在她知道驭风的出生后,更是要求我把时间留给家人,少往她这跑。
“你六岁生日的时候,我因为公司的外务到印尼,在那时我下定决心回国后要和驭风的母亲离婚,但没想到当时印尼发生暴动,等我回国已是一年以后了,期间我虽想和你母亲连络,但都石沉大海,毫无音……”
未等季浩秋说完,她就激动地道:“那是当然的,妈妈那时已经再也承受不了……自杀了。要不是你同时玩弄两个女人的感情,她又怎会因为愧对你的妻子而选择自杀一途。是你,你就是害死妈妈的凶手!”
听见女儿悲恸的指控,他不禁老泪纵横地无言以对,因为他的确是害死雨荷的凶手,若不是他当时执意留她在自己身边,又或者是当初自己能坚持下去的拒绝那门婚事而娶她进门,也许就不会造成今天这样天人永隔、骨肉分离的局面。
“雨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母亲和你,但是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