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丁神号重见天日的消息虽不是个国际新闻,同业间的消息却传得特别快,他对这件事也略有耳闻。果然如他所料,这是一封要求协助的信,上面如此写道——
戴维斯先生:
相信你已听闻奥丁神号被发现之事。此船乃先父精研古维京能船的结构,自行制造的仿古木船,于二十三年前的秋季下水,由先父亲自驾驶举行初航,此趟初航之航程,原本预定从卑尔根港出发,横越欧亚两洲,深入古维京人足迹未及的远东地区,创造另一段历史。岂料,初航当夜即遭沉船命运,搜寻二十三年,终于在大西洋寻获。
关于船难的原因,众说纷纭;本人亦多揣测。
先父乃世界顶尖的水手,驾船经验丰富,再凶险的风浪都击不垮他,何况失事当晚风平浪静、海象平稳。
此事疑点重重,本人无论如何都要查出龙船失事之原因,以慰先父亡灵。
能船残骸此时仍留置在数万尺深的海底,以利鉴定工作进行。盼先生全力协助,酬劳条件任由先生指定;唯北欧天气已冷,盼先生获传真后立即动身来此,在冬季来临前完成鉴定工作。
奥丁伯爵
出乎芙亚的意料,劳勃看完传真后,竟然面无表情,他把传真纸对折,放到茶几上,继续望着满地落叶发怔。
“爹地!”芙亚诧异极了,忍不住嚷起来。
“你没看到奥丁伯爵所为的吗?他说价码随我们开耶。”她重新打开传真纸,音量不自觉地提高。
“他是个伯爵,既然他敢讲出这句话,表示他相当富有,再大的代价都付得起,这是天赐良机啊,爹地。”
劳勃仿佛非常疲倦,他把头往后靠在墙上,一双褐眸幽幽凝着激动的女儿,“芙亚,就算奥丁伯爵愿意把整个那维亚半岛当成报酬,我们也做不成这笔生意。”
“为什么?”芙亚蹲到父亲身旁,望着一脸疲惫的父亲,她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劳勃抿抿唇,叹了一记,才幽幽说道:“孩子,爹地病了……”
“爹地……”芙亚尖叫,她握住父亲的手,震惊得合不拢口。
“我无法潜到那么深的海底,只要下水超过千英尺,我全身骨头就痛得几乎要裂开,视线也模糊不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
“半年前?”芙亚想了一下,没错,这半年来,父亲似乎没做过深海潜泳,原来……
“爹地,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她抱着父亲,倚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这就是父亲一贯的作风,他总是把美好的享受留给家人,独自承受压力与痛苦。
“傻孩子,你哭什么?”劳勃揉揉芙亚的长发,心里充满无可取代的幸福滋味。“爹地的情况不碍事,医生说只要不下水,身体便会慢慢复元,你千万别跟你妈讲。”
“真的没关系吗?”芙亚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关心地问。
“爹地会骗人吗?”劳勃笑问。
“嗯。”芙亚揉揉泪眼,挤出一丝笑意。“爹地是个最重视荣誉的绅士,宁愿闭口不谈,也不会说谎。”
“乖孩子。”劳勃慈爱地说。有女如此,他的生命夫复何求?
芙亚又把头枕在父亲怀中。她边在心中咒骂上帝,边想着奥丁伯爵愿意付任何代价的话。
“爹地,奥丁伯爵是个怎么样的人?”芙亚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
“一个惹不起的人。”
“惹不起的人?”
“从他那张传真所使用的语气,你就可以看出他有多狂傲了。”
“也许因为他是个伯爵,所以才习惯用那种口气对人说话吧。”荚亚想了想,“而且,我注意到他对你还有一份敬畏,试图尽他所能使用最谦恭的方式向你求助。”
后面这段话令劳勃感到飘飘然,可是,前面那句话他可不能苟同。
“伯爵?”劳勃嗤之以鼻,露出平日少见的轻蔑神情。
芙亚被这突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怎么?他不是伯爵吗?他在传真上的署名明明就写着伯爵的头衔啊。”
她好奇极了。
“挪威早在一八二一年就立法废除境内所有贵族的封号。
所以,现在的挪威,除了皇室成员以外,全国人民一律平等,根本没有所谓的伯爵、子爵等等存在,奥丁家族和皇室的确有一点关联,但他也不应该无耻到自封为伯爵。”劳勃轻啐。
对一个讲究礼法的英国人而言,奥丁的做法简直就是骗子的行径。
“上帝,原来他是个冒牌伯爵!”芙亚惊呼。
“是啊,厚颜无耻。”
“那……他允诺付多少钱都行,也是骗人的喽?”芙亚马上想到“钱”。
“这倒不会。”劳勃公正地评论。“奥丁航业的据点遍布整个那维亚半岛,不论空运或海运,都在他掌控之中,金钱倒不是问题。”
“还好,他总算有可取之处。”只要付钱爽快,其他的缺点她才不在乎。
“芙亚,你问这么多有关奥丁伯爵的事,做什么?”劳勃眸光犀利地盯着芙亚瞧。
“没有啦,好奇而已。敢随对方开价的人,世界上毕竟没几个。”芙亚心虚地道,父亲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令她好不自在。
幸好,夕阳余光照到她脸上,适时遮住她微微泛全红的双颊,
“芙亚,你千万别胡来,奥丁伯爵不是你惹得起的角色。”
劳勃郑重地叮咛。
看芙亚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还是先警告一下。
“我才不会笨到向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借一百万英镑。”芙亚站了起来。“爹地,我去弄晚餐了,待会儿见。”
惹不起吗?哼,人家都说混血儿的智商比常人还高,难道她这颗年轻聪明的脑袋会输给一个冒牌伯爵吗?芙亚优雅地转身,脚步异常地轻盈。
亲爱的伯爵大人:
请求协助的传真已经收到,本人相当乐意前往贵国进行鉴定工作。
以下为工作报价——
鉴定酬劳:一百万英镑
旅费预估:一万英镑。
食宿费用:由伯爵大人负担。
请将一零一万英镑汇入英国银行薇特岛分行的劳勃·戴维斯帐户,本人将于收到汇款后六小时内启程前往贵国……
打到这里,荚亚的手指暂停了一下,她偏头沉思半晌,一抹诡异的微笑浮现唇角,然后,雪白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署名——M。DAVIS。
“我倒要看看是混血美女聪明,还是冒牌伯爵精明。”芙亚得意洋洋地发出传真。
第二章
请问,奥丁伯爵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海盗。
大色魔。
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败德之人。
堕落的天使。
北欧社会的资本主义败类。
反平等的封建主义拥护者。
骗子。
恶棍。
吸血鬼。
冷血秃鹰……
读着荧幕上不断冒出来的答案,芙亚的双臂不禁窜起一粒又一粒的鸡皮疙瘩。
奥丁伯爵的汇款迅速得令人佩服,芙亚发出传真后半小时、一零一万英镑就进到指定帐户内。
芙亚瞒着父亲,偷偷偿清了银行贷款,然后领出一万镑的现金,收拾简单的行囊和装备,买了一张超级昂贵的机票,履行六小时内出发的承诺。
设备周全的豪华头等舱内,备有电脑供乘客使用,芙亚对这位冒充伯爵奥丁先生好奇极了,于是上网和北欧网友聊天,想不到竟跑出一大串不堪人眼的评语。
看来,父亲是对的,这位冒牌伯爵的确不好惹。
芙亚偏脸望向窗外,那块深蓝的海洋就是大西洋,再过不久,飞机就要飞抵卑尔根,她和冒牌伯爵的战斗即将开始。
芙亚闭上眼睛,试图放松紧绷的情绪那些恶毒的评语的确干扰了这位勇敢女孩的心情,然而,她不害怕,也不后悔。
为了一百万英镑,值得冒这种险。
芙亚浑浑噩噩睡着了,梦中,她看见一张蓄满金色落腮胡的脸孔,一双狭长的篮眸眯成一线,血红的火光在眸中闪个不停。
芙亚知道,这不是人的眼睛,这是野狼扑向猎物前的打量,一双嗜血的眸子。
当劳勃在书房中发现芙亚的留言时,震惊得几乎昏厥过去。
一阵自责之后,劳勃冲出屋子,跳上旧旧的吉普车,朝银行狂驶而去。
不行!他宁愿失去房子,也不能失去女儿。
他得要回一百万英镑,换回女儿的性命。
深秋的阳光慵懒地照在峡湾旅馆的咖啡廊上,草草喝过一杯咖啡后,芙亚沿着旅馆后方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今晚,奥丁伯爵将设宴欢迎“她”,骗局即将揭穿。芙亚不停在心里模拟今晚的战局,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奥丁伯爵一状把她告进法院里,让她吃上几年牢饭,然而,她心中还是有一丝说不出的忐忑与担忧。
穿过铺满红叶的林子,陡峭的石阶朝风景秀绝的水湾延伸,置身于举世闻名的峡湾风景区,心情纷乱的芙亚非但对山光水色毫无所觉,连自己将要走向何处都不在乎。
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一方幽静的海湾。
蔚蓝的海水波纹不生,静静徜徉在山脚下,一株株开满白色花朵的绿树沿着水流生长盛放,景色如诗、如画。
无人的峡湾有一种永恒的静美,芙亚不禁驻足凝眺眼前这幅天下绝景。
深邃宁静的海面忽地漫开水纹,一艘小舟绕过山弯,朝芙亚所立的方向划来。
他就是这样闯进了芙亚的世界!
他那头澄亮如黄金的卷发在阳光中散发出灿亮的光芒,一双蔚蓝深邃的眸子嵌在线条冷峻、却又优美异常的脸庞,波光粼粼的海面变成他身后一片模糊的背景,满树白花及壮丽的山峰也都成了陪衬的风景。
他愈划愈近,一双蓝眸直直盯着呆立不动的芙亚,直到他系好船、跳上了岸,芙亚才猛然恢复知觉,一张俏脸霎时红透。
金发男子身上只着一条黑色短裤,他拖着渔网走向芙亚,赤裸的上身非常结实宽阔,一看即知是个经常运动的人。
“你从哪里来的?”他放下装满肥硕鱼只的网子,边拨垂到眼前的刘海,边打量发色微红、高挑亮丽的女孩。好个漂亮的混血儿,他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同时,他心里浮上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一开口,芙亚的脸又红了。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跌宕的音调仿佛潮起潮落,格外好听。
“英国。”不是她没见过帅哥,而足他给她一种相当特别的感觉,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
“英国?”金发男子皱皱眉,蓝眸闪过一抹疑问。 “奇怪,我相当确定自己不曾见过你,但是,我觉得你的面孔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仔细打量芙亚的眉眼,愈见愈迷惘。
但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尤其她又长得如此特别,如此出色,倘若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好巧,我也有这种感觉。”芙亚脱口而出,方才的羞怯一扫而空,立刻恢复了开朗的本性。
对,就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前这个男子年纪约在三十岁左右,不但有着北国男人特有的高大身材,冷峻刚毅的形貌还掺杂着优雅俊美的气质,他的人就像秋日的阳光一样,灿烂明亮中透着一丝丝的冰冷。
“喔?”男子蓝眸一亮,笑了起来。“也许我们前世见过面吧!”他朝她伸出手,说道:“我是拓尔,你呢?”他爽朗地介绍自己的名字。
“拓尔,北欧神话中的雷神,农民和一般百姓的保护者,每当天空出现闪电时,就是拓尔来临的时刻。”芙亚边说边伸出右手,蔚蓝双眸漾着璀璨的流光。“我是芙亚。”她笑盈盈地道。
“芙亚!”拓尔露出诧异的眸光。“北欧神话中的爱神及美神?”
“嗯。”芙亚兴奋地点头,“又是一个巧合,我们俩竟然都是以北欧神的名字命名。”
“你是英国人,怎么会取个北欧名字?”拓尔不解地问。
“我妈妈很喜欢北欧神话。”
“难道你的母亲是北欧人?”
“不,她是中国人。”
“中国人?”拓尔挑挑眉,心头的疑惑更深。
“事实上,她来自台湾。”谈起母亲,芙亚美丽的脸孔不由得黯了黯。
她匆匆离开薇特岛,母亲现在不知如何?
拓尔犀利的眼睛自然没放过芙亚瞬间微妙的转变。
“你母亲如此醉心北欧神话,她和北欧一定相当有渊源吧!她自己是否山取了个北欧名字?”拓尔坐到绿树下,他拍拍身畔的草地,邀请她坐到他身边。
“据我所知,她和北欧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甚至不曾到过北欧任何一个国家?”芙亚皱皱小巧的鼻头,妈妈对北欧神话的狂热,的确教她无法理解,“也许她前世是北欧人吧。”她补上一句,半是欢喜,半带羞怯地坐到他的身畔。 “至于她有没有北欧名字……嗯,没有,事实上,她连英文名字都没有。我曾问她,为何不取个英文名字,比较容易记。她回了个很奇怪的答案,我不懂,追问几次,她都不肯解释。”
拓尔将背靠在树干上,眯着蓝蒙蒙的眸子斜睨着她,看来相当洒脱不。“那个奇怪的答案是什么?”他咧嘴轻笑。好纯真的女孩!
阳光从长满白花的枝桠洒落到他身上,结实的胸肌在细碎的阳光中更显健美诱人。
芙亚仰起脸蛋,痴地凝着他,一向规律的心跳此刻完全乱掉了。
“妈眯说她在等待一个永远无法知道的名字。”
“你妈妈是个诗人。”拓尔说着,高大的身躯忽然倾向她。
芙亚还没弄懂他的意图,她那双粉嫩的唇瓣已被他吻住。
芙亚诧异地瞪大双眸。然而,她还来不及抗议,他那双略微冰凉的唇瓣已然移开。
一切都发生得太迅速,芙亚错愕地瞪着他,“你吻我?”
“这不算真正的吻。”拓尔又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蓝眸、嘴角全是笑。“我的确想好好吻你,但是,我有重要的事不能再逗留……”
他的话尚未说完,芙亚已经恢复了知觉。“你吻我之前,不是应该先征求我的同意吗?”
虽然很多男人追求过她,可她从没碰过如此蛮横霸道的人。
他们认识不到半小时,他就吻了她……
“在英国,教养良好的绅士不会强吻—个认识不久的女孩。”芙亚被他觑得好心虚,仿佛她才是做错事的人。
“嗯……”拓尔眯眯眼,笑得很讽刺。“你看我像个绅士吗?”他伸手拉拉身旁的渔网,强调自己的身分。
“显然不是。”芙亚这才发现令她脸红心跳的男人竟然是个捕鱼郎。
“这就对了!”拓尔爽朗地笑了几声:“这是世界上最平等自由的国度——挪威,不是死气沉沉、充满教条与包袱的英国。你太紧张了,试着放松你的心情,解放你受到束缚的灵魂吧。”他握住她的双肩,两人面对着面,两双同样蔚蓝的眸子互相凝视着。“我知道你有一个热情狂野的灵魂,挣脱链住你灵魂的枷锁,用你自己的方式来生活吧,芙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