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欧阳水若惊喘出声。
凝视园林造景的眸子迅速一动,防备的目光在看见出现于门洞处的欧阳水若时,乍转惊喜。
是她?童啸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早些时候看见的下凡仙子,如今竟然近在眼前。
此刻已近申时,夕阳西下,橘红相间的落日余晖穿过层层遮蔽的屋舍、园林树木间的空隙,疏疏落落的洒在她的身上,幻化点点虹光,衬得她白皙姣好的美颜透出粉嫩剔透的色泽……
原本五成模糊的相貌如今落实成了十分的天仙绝色,霎时震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急如擂鼓的怦然心跳,告知自己此刻心旌摇曳的错愕狼狈。
但他一点也不想克制,她的美令他无法转移视线,而娴静柔雅的气质更令他眷恋流连。
眷恋──是的,就是眷恋,只见两次面,他竟开始对她萌生眷恋!
而童啸寒更惊讶地发觉,他一点也不认为这有何不妥;甚至,他纵容这份「眷恋」迅速滋长,任其如藤蔓般缠上心头。
卓鸷的视线压得欧阳水若喘不过气。
不曾见过的陌生人,怎能用如此失礼的目光看她?就算……就算他再怎么出众卓尔,一旦行径悖礼,充其量不过是个流于轻佻的卤莽男子。
「失礼。」半是依礼、半是失望对方轻浮的行止,欧阳水若轻道,转身循原路离去。
「慢着!」
出神的童啸寒这才清醒,足踏栏杆,催展轻功,疾如电掣地来到门洞前,扣住她的皓腕,强硬留人。
一来一往,双方僵持在门洞前。
是男子的动作太过刚猛,抑或眼神太过慑人?欧阳水若向来平静恬柔的神情染上从未有过的慌乱。
「你、你……」
「妳叫什么名字?」
「放开我,欧阳世家岂容你胡来放肆!」她强自镇定道。
可惜,柔美剔透如蝉翼的声音,实在不适合用来威吓警告人,尤其是在对方已然动心的时候。
「妳叫什么名字?」童啸寒执意得到答案。「与欧阳家有何关系?」
再次沉迷于她的花容月貌,童啸寒忆起早先拜见过的欧阳夫妇,更想起长辈们寒暄时提及、令他联想起「柔情似水」这四字的芳名。
「水若?」他轻唤,感觉掌下人儿乍然一颤,他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你怎么能唤我闺名?」欧阳水若慌了,更是扭动手腕挣扎着要逃出这名陌生男子的掌握。
这样的轻狎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恼,胭脂般的红晕忍不住飞上两颊。
始作俑者被这艳容摄去心魂,愣愣地望着她娇羞的红霞,怎么也抓不回涣散的心神,专注地凝视眼前的玉容,贪恋地想将她每一分神采看进眼底,而后私藏在心底,不让任何人分享。
她只能是他的!
只是一剎那,童啸寒的脑海迸出如是专断独霸的念头。
她只能是他的──再次于内心重述这想法,他淡淡地笑了,柔化了卓尔不群的冷傲相貌,取而代之的是教人瞠目的温情。
若童氏夫妇在场,必会怀疑此刻的童啸寒不是他俩教养二十二年、自小少言寡情到淡漠的独生子。
「水若。」童啸寒轻喃,深潭似的黑眸闪动着二十二年来未曾有过的狂热。「妳可有婚配?」
大胆的发言惊得欧阳水若讶然以视,久久不能成言。
「你……你……」
「不,这问题实在多余。」他径自说道:「无论妳是否已许配给人,我都要娶妳为妻,水若,妳只能是我的。」
话语中的肯定彷佛整件事他说了就算。
欧阳水若更觉慌乱。他看着她的眼太过热切,说话时,语调里的势在必得更教她心惊胆战。
老天爷,她甚至还不知道他是谁!
「放开我!」欧阳水若不曾放声尖叫过,眼前这陌生男子却逼得她破例,「爹、娘、环翠!快来人,救、救救我……爹、娘!」
在家中呼救是不怎么光彩,但眼下她只能如此做。「爹、娘!谁都好,快救救我……」
与知交在前厅叙旧的欧阳明与江芝燕夫妻,听见爱女求救的声音首先冲出来,童氏夫妇亦随后跟出。
「怎么回事?」
「啸寒?」童氏夫妇不解地望向独子。
紧接着,杂沓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家丁丫鬟皆有,环翠亦在其中。
「小姐……」
引起这场骚动的罪魁祸首却神色自若,对众人异常的注目丝毫不以为意,鹰眸扫过每一张不解的疑惑脸庞,最后停留在欧阳明与江芝燕夫妇身上。
「世伯,敢问水若是否已有婚配?」
晚辈突然丢出这么一个问题,欧阳明呆了下,很直觉地摇头。「不,水若尚无婚配对象。」
「很好。」童啸寒冷峻的面容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
童氏夫妇到底比较了解独子,心里隐约有了底。
然而为母的钟灵秀还是多此一举地问了,也算是替爱子制造提亲的机会:「啸寒,你问这个做什么?」
「世伯父、世伯母。」直接点名两位长辈,童啸寒坚定的道:「今生今世,小侄啸寒非水若不娶。」
「什么?」
这一声骇叫除了欧阳夫妇的错愕惊呼外,还混杂了许多在场家丁与丫鬟的讶异。
当然,也包括欧阳水若的不敢置信。
他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天啊!仙姿玉容掩不住羞恼的红霞,欧阳水若无力抵挡,只能任其布满双颊,在已是绝世的丽颜上再添三分艳光。
童啸寒莫名地皱了眉头,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打横抱起,以轻功跃上屋顶,离开现场。
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她的娇羞,一点也不想!
注:出自「黄帝内经」之「素问.痹论」卷。
第二章
为照料上门求诊的病患伤者,欧阳家宅邸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部供求诊、照料病人之用,内部才是欧阳家的私人宅院;两边之间仅有一条小径相连,各自拥有独立的大门,以供出入。
欧阳世家对外部分,别名「济世山房」;内部宅院则别名「曜日山庄」。
诸多院落中,唯有欧阳水若的「水云阁」不见一处假山造石的园林景观;取而代之的是千花百草种植遍地,在主人的巧心设计下,依其习性、药性,各自有其最佳归宿。
是的,这些乍看之下赏心悦目的花花草草,并非只是观赏之用,更是救命良药;欧阳水若习医成痴,就连欧阳明都曾说她「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其医术之精湛,可见一斑。
水云阁左侧,自夕颜山溪涧截入一道细流以供灌溉花草之用,一座扇面亭临近曲流而立,是欧阳水若除了夕颜山、济世山房、药仓外,最常流连的地方。
一曲「平沙落雁」,自勾剔抹挑的十指下逸出,琴音悠扬,游走于天地之间,流利的指法以乐律为笔,勾勒出群雁起落飞鸣、回翔呼应的景致。
然而,本该悠扬从容的琴音,意外添进一抹抚琴者心知肚明的慌乱,这一切全拜突来的访客──童啸寒所赐。
欧阳水若终于知道他的名字,她在他「非水若不娶」的求亲宣言、及将她抱起的轻狂举动中吓得昏厥,转醒后经娘亲告知。
而他四天前突如其来的求亲,也宛如在曜日山庄投下巨石,引发轩然大波。
童啸寒……
「呵。」琴音渐慢趋静,嫣红唇瓣逸出一抹轻笑。
多么狂妄的名字,正好符合他这般的狂人,她想。
娘说他年方二十二──才大她五岁,可他周身浑然天成的严肃气质却不像才二十二岁的男子,她以为他应该更大一些,至少二十五、六岁。
若他知道在她眼里的他看似二十五、六岁,不知他会有何反应?
「绝美的笑容。」低沉的声音突地打破她幻想的天地。
伫立在暗处看了好一会儿,童啸寒终究还是受不了被她忽视,缓步走进扇面亭,强自闯进凡人所不能及的天仙地界。
「告诉我,妳笑什么?」
欧阳水若起身,隔着亭心石桌,与他相峙。
「你、你怎么会在这?」她心慌意乱,心跳急促。
「循琴音而来。」童啸寒走近石桌,长指缓缓抚过琴面七根琴弦,感觉残留其上的余温,深幽的黑眸慵懒的一抬,凝睇身子紧贴亭柱的可人儿。「或许,我该携瑟前来,与妳共谱一曲。」
琴瑟和鸣?欧阳水若微喘,双瞳俯视足尖,回避他灼人的视线。
「你……别胡说……」
童啸寒挑动一弦,发出清脆琴音。「为妳弹首『凤求凰』可好?」
「你──」
不容她拒绝,童啸寒反客为主,转过琴面,左手按弦,右手抹挑,低沉的嗓音和着琴声:「凤兮凤兮归故乡,邀游四海求其凰。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注)──」
「住口。」低哑的吟唱教她红了香腮,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胆敢闯入水云阁,还说这些让人心悸的话。「你、你请自重。」
童啸寒站起身,步向她。
「嫁我不好吗?」虽是询问的声调,却更像在对她说「妳眼前的男子如此卓尔,不嫁可惜」似的。
心思玲珑的欧阳水若怎会听不出?
「你……太狂傲。」
「狂傲?」他挑眉。「我只是问妳为何不嫁我,何来如此殊荣,让妳得出我行止狂傲的结论?」
再一次,欧阳水若无言以对。
出现至今,他确实未做出任何举动,只是淡淡说了几个字;狂傲──这就是他给她的感觉。
「或者,我不应该让妳失望。」
他应该做些什么,好不枉她送他的「狂傲」一词?
「什么?」
眼前霎时闪过一道黑影,欧阳水若来不及看清,整个人已陷进由童啸寒一双臂弯圈起的世界。
男子阳刚的气息蓦然笼罩住她,带着狂傲凌人的气势,强行取代她蕴涵药草清香的天地。
他、他要做什么?
「童公子!」
「啸寒或是夫君,妳只能择其一。」
欧阳水若强抑内心的慌乱,力持镇定的道:「童公子请自重。」客套的称请透露了她温柔底下隐然未现的刚强。
然而,纤柔出尘如她,即便有刚强的一面,在童啸寒眼里,也是易折得教人不由自主萌生怜惜之意。
「若不是这般柔美的声音,若非这双盈泪的水眸,也许……妳的话还有几分吓阻的威力,水若。」
昂藏的气势、笃定的话语,击碎她的抗拒。
「你……放开我……」欧阳水若纤细的身子颤抖如风中柳絮,惹人心怜。
童啸寒感觉得到,也想放纵自己对她疼惜呵怜,但她意图将他拒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激怒了他。
明知亲事尘埃未定的此刻,他童啸寒没有权利、更不应该对她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他还是蛮横地做了,只因为他单方面地认定她──欧阳水若,是他童啸寒今生唯一的妻。
所以,童啸寒毫不迟疑地强行掠夺那双紧抿抗拒的唇瓣!
火热的唇毫无预警地贴上抿得发白的小嘴,吞噬掉欧阳水若所能发出的最后一声惊呼,宛如狂兽吞噬捕捉到的猎物,猛鸷的独占欲自攻城掠地的唇舌送入无措的檀口。
欧阳水若盈眶的泪因为他的孟浪轻薄,终于溢出眼眶。
他怎能这样欺负她?
尝到一丝咸味,童啸寒退了半寸,隼眸凝视红艳似血的樱唇,不后悔方才的行径,但懊恼令她落泪的后果。
抱起她坐上石凳,童啸寒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怀中,调整至最舒适的位置,他多希望她能明白,这位置从此专属于她,永远。
「别哭了……」一手环住她腰身,一手绕至后头拍抚她哭得发颤的背脊,童啸寒试着放柔声音:「我只想要妳知道,妳注定是我的。」
「不……」任凭心湖波涛汹涌,对他的存在并非无动于哀,欧阳水若还是摇头。「我不是……」
「不准说不!」温柔搂抱的手臂转趋强硬,甚至弄痛了她娇柔的身子。「不准妳说不,水若。」
欧阳水若不再说不,但摇如博浪鼓的螓首,与紧抵他胸膛的小手,无一不是沉默的抗拒。
没有违抗他「不准说不」的喝令,却也不是答应他的求亲,看来他低估她温柔底下潜藏的刚烈性格了。
她是纤柔出尘的绝世佳人,但除却柔美的玉貌及温和娴静的气质之外,她亦有刚烈不屈的一面。
「我该拿妳怎么办呢?」安抚怀中抽泣佳人的童啸寒不禁低喃自问,语调暗暗透出一股不知所措的挫败。
他渴情,希望拥有如双亲一般终生厮守的挚爱,然而他却不知道如何取得,只能依照自己的意念行事。
但显而易见的,他的所为已惹她伤心,让认定的终生伴侣不愿接受他。
他该拿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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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八拜之交在十八年后来造访,欧阳明当然开心;但是两名晚辈所引起的问题,让他再见故人的快乐减去三成。
唉,怎想得到童世侄竟会对水若一见钟情?
欧阳明侧首打量坐在一旁阅读「备急千金要方」的爱女,发现医书还停留在一刻钟前他窥探时的「伤寒篇」。
看来对于这行事出人意表的世侄,他的宝贝女儿并非无心。
「咳……咳咳!」
「爹?」欧阳水若这才回过神,关切地望着父亲。「您受寒了?」
「不不。」身为医者,欧阳明偏好医人,最厌恶被医,连忙否认。「倒是女儿妳……受『寒』多日了。」
「爹,你在说什么?」
「别跟爹装迷糊。」教养多年,欧阳明相当了解爱女的七巧玲珑心。「来谈谈妳的『寒症』如何?」
「女儿并未染上寒症。」欧阳水若俯首,发现研读的是「伤寒篇」,立刻连翻十数页,视而不见。
「妳何时学会一目『千』行的功夫来着,教教爹可好?」
欧阳水若合上书,心知无法转移父亲的注意力。「女儿不想谈他。」
想起他那日的轻薄,欧阳水若就觉得心口难受,事后他端出诸多情难自禁的借口,她却怎么也听不进去。
他无视礼教、不顾她名节清白的恣意行事,在在惹恼不曾动气的她。
欧阳水若恼极他的孟浪举止,是以不愿承认她对这样轻佻卤莽的男子,动了十七年来未曾驿动的芳心。
「妳不觉得好奇吗?」欧阳明看准爱女求知欲旺盛,丢出饵食。
「好奇什么?」
「关于童世侄。」
「不。」欧阳水若想也不想的抛出答案,配上向来柔和、此时却凝上一层薄怒的娇容,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女儿不想知道『那个人』的事。」
那个人?欧阳明了悟,忍不住笑出声,「难得我的好女儿也会动气呵。」他回头得记得对世侄表达敬佩之意。「妳真这么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