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哄她。」越青环摇头,与他对视。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从没有考虑过这些。
「是吗?告诉妳,奶娘痊愈便罢,不然的话,妳等着吧!」华泫冷哼,不再回头径自向外走去。
前方竹丛边,正有个美丽女子堆着满脸柔媚笑意等着他,红衣似火、腰身轻软,是噙香。
迎上华泫转身的一瞬间,噙香忽然将目光投向越青环,幽黑凤目里,闪着森森恨意。如花美女立成食人修罗,那凶狠的神情像是恨不得用目光将越青环刺穿似的。
越青环大为诧异,怎么搞的?
为什么噙香会忽然露出那么愤恨的眼神?
想了半天,她忽然明白过来。
这几日刘夫人在针灸诊治下慢慢好了起来,那个噙香是在担心刘夫人会痊愈吧?毕竟,她曾经告诉过刘夫人,希望她能有下床的一天,来继续「教导」她!
而在噙香看来,刘夫人这几天病势大好,「教导」她的日子快要近了,心中怎能不惧不恨?
越青环苦笑,来到这王府里边,遇到的仇怨可真是不少。
那个朔王若知道身边的美人竟盼望他敬爱的奶娘尽快归天,他会怎么样?
看来,再尊贵、再霸道的人,也会有愚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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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刘夫人的医治已到了第七日。
三个月前,怜妃是在此日丧命的,对于刘夫人来说,当然也格外凶险!
所以今日越青环为刘夫人下针时格外谨慎。
经过六日行针,她的手势更加熟练迅捷,几乎是在他人无法看清的点刺下结束了下针过程。
纤纤手指收针而回,越青环紧张的转头盯视守在一边的父亲,凝声问:「爹爹,怎样?」
其实,她已知方才自己下针的过程里绝无差错,但还是忑忐不安。
「没有半点差错。」越回春摇头,可是脸上却未露出一丝轻松神色。
「爹爹?」越青环皱眉,觉察到父亲的异样。
「一个月之前我为怜妃下针,与妳的手法一模一样,绝无半分差别。」越回春缓声解释。
这七天来,他每日都凝神细看女儿下针,也每日都细细回想自己一个月前的针法,两相对照下来,确实没有见到任何异样的地方。
那,为什么怜妃会在深夜去世?
这是不是说明,今夜刘夫人也会有危险?
越青环与父亲对视,两人都沉静无语。
看来,今夜正是性命交关的时候。
「爹,今晚我会留在刘夫人房中细看情形。」沉思后,越青环决定今夜守在刘夫人一旁看个明白。
就算是死,也要知道原因,不是吗?
如果今夜刘夫人与怜妃一样出事,那么就真的说明,千针回络本身是有缺陷的。
那么困顿父亲许久的心结也可以解开,但若是刘夫人不死的话……
越青环注视父亲,不敢再思索下去。
「青环,那今夜就辛苦妳了。」越回春点点头,目光中微含心疼。
施用千针回络虽然只是短短一刻,但施针者花去的精力却是巨大的。下针之后还要通宵守候在刘夫人身边,越青环必定会疲累至极。
但是,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他已不能执针,就算守在刘夫人身旁也没用,若发生突然的状况,可设法补救的只有青环。
更何况,他虽身为医者终是男子,通宵待在刘夫人房中也不甚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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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王府中各处开始寂静下来。
屏退房中所有丫鬟,越青环独自坐在已喝了定神药物,沉沉入睡的刘夫人身边。
案上数盏油灯发出明黄光亮,将刘夫人的面容身形照得纤毫毕露。
这是越青环特意多点的,她要在明亮的灯光下,将刘夫人的所有变化都看在眼里。
她凝起心神瞪大双眼,一刻不敢松懈,这样的时间是难熬的。本就已十分疲惫,又要与重重袭来的睡意争斗,越青环熬得格外艰辛。
不能睡,绝不能睡!
越青环索性站起来,立在刘夫人床前驱赶睡意。
站着,总不会再想睡了吧?
身旁的沙漏显示,已快至子夜,这正是当日怜妃丧命的一刻!
越青环的眼越瞪越大,神情也越来越紧张,不时的把手探向刘夫人鼻下,去感觉她的气息与温度。
沙漏不停,子夜过。
有汗自越青环额头滴落,坠到刘夫人衣上。
越青环再度伸手到刘夫人鼻端,气息依旧,温度依旧。
刘夫人还好好的活着,没有任何异样出现,要命的一刻,终于挺过了……
越青环长吁一声,心神总算放松了些。
退后二步,越青环软软坐到椅上,酸涩的水眸却还是不敢稍离刘夫人面容。
虽然捱过了子夜,但也不表示刘夫人已经没事。
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有差异,在医理上来说,也就代表着每具躯体的针药反应不同。
怜妃是子夜过世,那么刘夫人会不会是在子夜之后才有危险呢?
所以,越青环依然得打起精神继续观察。
后半夜更静,她也更倦。
实在快要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越青环忽地抬起左腕,狠狠的在手臂上咬了一口。
好痛!
越青环精神一振,尖锐的剧痛果然成功驱走浓浓睡意。
就着油灯细看,只见原本莹白细柔的小臂上多出两道深深牙印,其中有隐隐血丝正在渗出,显示出她方才落齿的力度与毅然。
虽然有些难看,可能会留下点痕迹,却也顾不得了。越青环惋惜的看着自己的手臂,轻叹一声。
正要放下,室中忽的光影一晃,平空伸来一只大手,抓住她正要拢入衣袖的手腕。
手掌大而有力,与她的纤柔正好成对比。
「呀!」越青环一声低呼,震惊的看向大手来处。
身侧站立的,竟是朔王华泫!
此刻他正神色怪异的凝视着她的手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青环暗自惊心,入夜后,自己因怕别人打扰,特意关上所有的门窗。怎么这朔王还能无声无息的进入?而她竟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是因为刚才太困了吗?
「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试探性的挣了一挣,总算华泫没有为难的放开大掌,让她成功抽回手腕。
衣袖垂落,掩住那一个触目牙印。
「妳问我?我还要问妳呢!三更半夜,妳呆在这里做什么?」华泫浓眉一挑,定定的看她。
白日里朝中事务繁忙,他没时间来看奶娘,所以总在夜里前来探看。却没想到,今日会见奶娘房里亮着烛火,也没想到越青环会神色紧张的守在一旁许久,看样子是要守通宵了。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丫头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强逼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那柔白小臂上的渗血牙印时,竟觉得极端、极端的刺眼。
简直恨不得立时擦去!
「今晚是夫人较为危险的一夜,我要彻夜守候在一旁。」越青环一边转回眼重新探视刘夫人,一边顺口回答。
最初的震惊过去,她不会忘记今晚来的原因是什么。
至于华泫为什么在此,她无暇思索。
「那越回春为什么不来?」敏锐的捕捉到越青环话中有异,华泫立即发问。
「嗯……我爹说,一发生异样便让我立刻去通知他前来。」越青环心头一惊,忙出言补救。
「是吗?」华泫问得低缓,双眼微瞇闪过一道精光,却没有再深究。
「王爷,现在已是深夜,由青环照看夫人即可,请王爷回房休息吧。」当务之急,越青环是要让这个碍手碍脚的王爷快快离去,否则万一刘夫人有事,她与父亲的计画将被当场揭穿。
「这么急着想让我走?」华泫咧嘴一笑,若有深意的盯着她。「看妳倦意深重,我便在这里随妳一同守着吧,省得妳不知不觉中睡着,误了奶娘的病情。」
「是……」越青环回答得无力。
华泫说的是事实,他留在这里,她的确睡意全消。
有个如凶狠豹子一般的男人在旁边,天下哪个女子会睡得着?
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全心祈祷今夜刘夫人能安然度过,千万不要出状况才好!
不然当着华泫的面,她与父亲的计画立刻就会被揭穿。
接下来,房中的情形甚是怪异。
越青环寒毛竖立的端坐在刘夫人床前,大眼圆睁,拼命说服自己忽略身后的那个男人。
而华泫却是优闲的坐在屋角桌旁,一边随意的打量越青环,一边自顾自的饮酒……
华泫进房之时,居然带了一整壶烈酒前来。
越青环想不通,他怎么会随身带着酒?难道是有备而来,或者,其实他每夜都这样坐在刘夫人屋里饮酒守候?
这个男人……她实在不懂。
越青环猜的不错,华泫的确每晚都会在奶娘房中饮酒度过。
白天,他可以用王府及朝中的大小事务来勉强自己转移注意力,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再也没法管住自己的心思。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在害怕!
怕奶娘会像当年的母妃一般,在无声无息中永远离他而去。
第四章
一片静寂中,华泫执壶慢饮,目光始终定在越青环身上。
现在,有个通晓医术的越青环在代替他守候,他当然不用再担心奶娘。
而且,他也很享受看到越青环紧张的模样。
这个看似柔弱的丫头,每次见到他都冷静得过分,简直让他大感挫败。
他已经习惯别人惧怕他、回避他。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是强者,才能有安全感。
可是眼前的丫头却不同,明明是柔得一捏即散的纤细身子,却偏偏有一双波涛不惊的眼眸,让他很不习惯。
所以能看到她吃惊、看到她紧张,让他非常开怀。
越青环的腰肢很纤细,肩背弧线很柔顺,凝望着刘夫人的眼在灯光下闪出点点流光,长长的黑发垂落在背后。
凝视着越青环,华泫的唇慢慢的弯了起来,露出一抹极淡极微的笑;这时他的神情是近于温和而专注的。
越青环自然看不到,或许连华泫自己也没有察觉。
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祥和。
他已经多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可能快一辈子了吧!
不知怎么的,华泫忽然将眼前的女子与幼小时记忆中的母妃连在一起。当年,那在油灯下为自已缝制香包的母妃,也是这般柔美雅致……
一个磨人的夜,终于安然过去。
天可怜见,刘夫人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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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阳光照入室内,端坐了一夜的越青环站起时,几乎快支撑不住身体。
都怪那个朔王,没事在她身后盯了她大半夜,害得她浑身僵硬。
愁眉苦脸、有气无力的慢步走出精舍,越青环在华泫好心情的嘲笑目光下蹒跚回客园休息。
她得赶快回去补眠,不然很可能会影响到正午的施针。
客园内,越回春早已站在门口等候许久。
「青环,怎么样?」越回春见到面色不佳的女儿走近,马上心急的问。
「一切正常。」越青环轻轻回答。
「一切……正常。」低声重复一遍,越回春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其实从昨夜到现在,王府内都没有任何异动,他就知晓刘夫人必定安然无恙。
这样一来,不就代表错的不是千针回络,而是自己?
颤颤地望向自己的双手,越回春脸上浮起了极苦涩的表情。
可是他回忆了千百遍,一个月前的千针回络,明明是没有任何差池的!
在这一刻,他心底忽然有种念头,竟然希望刘夫人如同怜妃一样的过世。这样,他的心就不会如此迷惑、如此负疚……
见父亲脸上神色不对,越青环忙打起精神上前安慰道:「爹,十日之期还没到,您不要多想。一切都等刘夫人的病定论之后再说吧,好不好?」
越青环原本清越的嗓音有丝沙哑,柔声唤回越回春的神智。
「难为妳了,青环,妳很累了,快去睡一会儿吧!」越回春总算清醒过来,也看到越青环憔悴的容颜。
「嗯,爹。」越青环听话的点头回房,她确实没力气继续站在这里了。
上午日光明亮,短短的几个时辰,越青环入眠很浅。
她本就没有在白天睡觉的习惯,所以精神恢复得实在有限。
正午施针,越青环几乎用去了余下的全部精力。
到最后一针收回时,她已经有些头昏,还好没出问题。
到了今日,刘夫人滞塞的脉已经通畅大半,能够短暂的抬起手脚活动了,脸上也开始有些微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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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客园。
越青环安卧于床上,缩在被子里,只有一张略带苍白的小脸还露在被外。
因为太过疲累,从下午起她就开始倒头大睡,直到现在。
她实在没力气再去刘夫人房中整夜守候,不把精力睡回来一些,明日下针定会再度累极。
只希望,今夜刘夫人能够安然度过。
黑暗中,越青环沉睡的小脸忽的皱了一皱。
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她的眉越拧越紧,脸上渐有冷汗沁出,到最后口中尖叫一声,忽地张开双眼醒了过来。
猛的坐起,越青环急急喘息,双目在窗外透人的些微月光下闪闪发亮。
为什么她会梦到刘夫人快不行了?为什么在梦中刘夫人床边站着的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的危险?
好像……是要害刘夫人一般!
虽然只是梦,可是越青环心底却越来越不安,好像真的要出什么事一般。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这说明了什么?
今天是第八日,难道……
翻身下床,越青环顾不得穿戴齐整便飞速冲出了客园。
她一定要马上去看一看刘夫人,看她是否无恙。
迎着深秋北风,越青环浑然不觉寒冷,只是一路狂奔入竹园精舍。
急速的脚步踏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发出刺耳声响,那惶急的推门声更是在深夜里震动人心。
屋里,一片黑暗与平静,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她急促而剧烈的喘息声。
身后有一道高大人影随着她飘入房内,几乎与她同时落地。
「谁?」黑暗里目不见物,越青环骇极惊呼,下意识的转身一掌推去。
她的手腕马上落入一个粗糙而有力的掌握中,有如被生铁环箍,半点动弹不得。
「是我!」人影及时出声,阻止她惊惶之下的猛力挣扎。
话声落在越青环耳里,非常熟悉,是朔王。
越青环终于放下心来,恢复些微镇静。
来不及解释,越青环对华泫道:「快放手,让我点灯查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