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环马上走到刘夫人床前,俯身察视。
面色安定、呼吸平顺,不见丝毫异样,在每日安神汤药的作用下,刘夫人正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被二人的响动惊醒。
确定无误,越青环这才直起身来,转身面对华泫。
然而,华泫的目光却不在她或刘夫人的身上,而是定在屋角的窗上,看得非常认真,简直目不转睛。
窗虚掩着,从窗缝里透入一丝夜风。
窗下,便是放置油灯的桌子。
「奶娘没事?」华泫口中询问她,目光却未移开。
他进屋后便听到了奶娘的呼吸平稳如常,知道没有什么大问题。
「没事。」越青环回答。
他在看什么,看得这样仔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异样?
「每日奶娘睡去,府中丫鬟都会把窗子锁紧。」华泫声音低沉,眼中有厉光闪现。
他相信,在他的威慑下,绝没有哪一个丫鬟会胡涂到忘记。
那么窗子怎么会是虚掩着的?
这下,连越青环也凝起了心神。难道她刚才做的梦竟是真的?真的有人站在奶娘床边想要害她?
幸好,幸好!越青环如果没有她的这个梦,那奶娘会怎么样?在无声无息中被人谋害,然后,累及她与爹爹丧命?
心底忽地灵光一闪,她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却又快速得捉不住。
晃晃头,越青环决定先不去探究那些不确定的东西。
在她面前,华泫正以缓慢的、仔细的目光掠过窗户的每一寸地方。
窗子不大,只堪堪容得一个身形瘦削的人通过,窗格是用坚硬暗色的鸡翅木制成,配以上好的白色丝绢。
最后,华泫的目光定在窗户偏下的一个点上。
在那一点白绢上,有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小凹痕,与旁边的颜色有些不同。好像是曾经有人轻推,触落了些许灰尘一般,现出淡淡的一点异样白净。
而与之相应的,窗下桌案上,也有一个浅淡到极点的小小足印,好像是极为轻巧的用足尖点过的痕迹。足印旁,是正在燃点的油灯。
华泫现在可以确定,方才屋里肯定有人来过,而且是在他与越青环进入之前。
他是在河畔竹林里远远听到越青环的飞奔声才赶来,那么,那个悄悄入屋的人也必定听到了,并且及时退离。
那人进奶娘的房想做什么?奶娘的房里并没有多少贵重的东西。
难道……
「妳怎么会跑来?」心下一凛,华泫把目光向越青环身上扫去,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冷了许多。
这样的深夜,越青环为何要如此急迫的跑入奶娘房中?
「我做了个梦,梦到刘夫人有危险,所以就赶来查看。」越青环一惊,立时知晓朔王对自己起了疑心,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实话实说。
只是一个虚幻的梦,他……会相信她吗?
「嗯。」没想到,华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后,略微思索后缓下神色。
越青环反而些吃惊,这么玄的理由他也相信?连她自己都有些想不通,心下不禁大为庆幸。
她却不知道,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原来,华泫怀疑的,是她为了保住性命所以深夜前来危害奶娘。若奶娘因被害而不是因为重病去世,那么她与越回春自然不会丧命。
但略微思索后,华泫便知晓绝不会是她。
越青环显然来得狼狈而匆忙,不可能是先前伏在奶娘房里的人。
而且,这几日奶娘的病已明显太好,她有什么理由再要冒险伤害奶娘?
更何况,越青环明显的半点武功也不会,怎么可能在不让他发觉半点声息的情况下跃出窗外再跑入?
依照窗上及桌上的痕迹来看,入屋的人必定是个身形瘦削、手足轻捷之人,足点桌面而近侧的油灯不翻、轻轻一推穿窗而入;越青环绝不能在短短时间里做到。
消除了危机感的越青环忽然发觉,华泫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经太久,久得简直有些异样。
她连忙低下头去查看自己有哪里不对,一看之下,顿时面色通红。
原来她方才从床上起来太过急促,竟忘了整理好仪容。此时长发凌乱飘散,外衣也忘了穿,身上只有一套薄薄的月白中衣,浑圆小巧的胸部与纤秀柔软的腰肢全都若隐若现,简直是引人遐思。
越青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一个年少女子,在男子的华泫面前衣衫不整,真是又羞又恼。
「放心吧,我什么都没看出来。」疑心已去,华泫恶劣的挑挑眉,嗤笑一声,带着些微嘲讽。心里却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丫头看起来清清瘦瘦的,身材居然还不错。
越青环一听非但没放心,反而更为懊恼。他这是什么意思?
的确,她身形偏于纤细清瘦,可起码,该有的有,该细的还是细。
咬着牙,越青环忽然发觉自己的恼怒之情居然盖过羞惭。
「王爷,刘夫人既然没事,那我先行告退了!」狠狠瞪着地面,越青环对着华泫的脚尖说话。
「好,记得回去多加件衣裳。」华泫好心的提醒,话语中夹杂了些许笑意,令他一改平时的冷厉。
「是,王爷。」越青环立刻转身,只想快快离开他的视线。
刚跨出一步,眼前忽然一暗,脑中涌起一波晕眩感。
糟了!她连日来疲累交加,今夜又受了惊吓吹了寒风,不会在这个时候病倒吧?
越青环努力的睁大眼,想赶去脑中昏沉,却徒劳无功,她就这么在华泫面前身躯一软,往坚硬的地面一头栽了下去。
站在她身后的华泫及时上前揽住她。
她……还真是轻。
看着怀里失去知觉的越青环,华泫的表情平静得有些怪异。没有吃惊或厌恶,只有心底泛起的一丝……怜惜。
这几日她照料奶娘的情形他看在眼里,那样的全心全意,绝不是硬装就能装得出来的。
是装的话,她昨夜绝不会在暗中咬自己那么一大口。
她的面色很苍白,刚才羞怯时的美丽绯红已经褪得干干净净,眉轻轻皱起,似乎在昏迷中也在为什么事而担忧。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在怕什么?
怕他?
撇撇唇,华泫一把将轻巧的越青环打横抱起,向客园走去。
他堂堂一个尊贵王爷,怎么会乘机侵犯这么一个清瘦的小丫头?世间美女多如天上星辰,哪一个不比她更柔更媚更知情趣!
不过……她真的很软、很轻、很香……
越青环身上有种很淡很好闻的药香,飘在华泫的鼻间,让他忍不住多吸几口。
在把越青环放到客园的床上时,他几乎要冲动得在她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咬上几口。
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华泫忽的落座在她身旁,一手抵上她的背心,将自身真气源源不断送了过去。
如今越青环的身体为寒意入侵,不设法逼除的话,她肯定会大病一场。
一刻之后,华泫收掌,越青环的面色已经不再那么青白。
有他渡过去的真气,她应该没事了。
华泫再度深深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快步走出她的卧房。
再待下去,他或许就真的会对她做些「什么」了。
就算他想要这个小丫头,以后也有的是时间,不怕她逃出他的手掌心。
现在当务之急,是他要回到奶娘那里,多安排些侍卫轮值,免得再出什么问题。
至于那个夜闯奶娘卧房的人,他一定会把那个人给揪出来!
能熟悉王府地形,在他眼皮底下迅速溜掉的,绝不可能是王府之外的人。那个人一定还留在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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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夜晚加一个上午,越青环一直安睡到次日艳阳高照才醒来。
若不是到了为奶娘施针的时间,越回春前来敲门唤她,可能她还会今夕不知何夕的继续酣睡下去。
不过还好,醒来后她居然没有感觉到半点头痛脑热,精神反而好得很。
这是怎么回事?按她昨晚昏倒时的状况,不生一场大病已经算是好的了,怎么还会这样精力饱满?
歪歪头,越青环百思不解。
最后,只能归功于善人有好报,老天保佑她。
这已是第九日。
一切正常无异样,在竹林重重侍卫的守护下,刘夫人安然度过这一天。
第十日,大功告成!
最后一次行针之后,刘夫人在屋内由越青环搀扶着迈出小小一步。
双足移动间,刘夫人热泪盈眶。
虽然因为卧床许久身子羸弱,只行走了短短的三四步,可是刘夫人已经无比欣慰。
她总算没有成为废人,没有早早归去令华泫悲痛。
最重要的一点,她还要留着这条命看华泫娶妻生子,到那时,她才算是完成华泫之母韩妃的临终请托。
房里,越回春表情变幻,不知是喜是悲。
噙香眼中忧惧,想着以后在王府里的日子恐怕再也不好过。
唯有华泫与越青环欣喜难言。
「奶娘,您终于好了!」华泫抢上前,兴奋得扶住有些站立不稳的刘夫人双肩,开怀而笑。
「好,好了,这都是托王爷的福,与越氏父女的细心医治。」奶娘一手握住华泫手臂,一手挽住越青环,含着泪与笑来回的看着。
此时,这两个孩子已成为她心中的喜爱。
两人小心的把刘夫人搀扶上床,华泫忽然转头对越青环道:「谢谢妳,还有越先生。」
「不用,只要王爷不再嚷着要我们的命就可以啦!」刘夫人终于痊愈,自己与父亲再无危险,越青环心情放松之下,不怕死的拿华泫开起了玩笑。
「嗯哼,是吗?妳别忘记,奶娘现在还没好得彻底,等到她恢复得跟以前一丝不差,我再考虑要不要饶过妳!」明显的,华泫没有计较她的出言不逊,只是故作凶狠的咬牙威胁。
此时,他才真正有了二十多岁年轻男子的正常表晴。
「呵呵,青环莫怕,以后有奶娘在,不会让王爷欺负妳的。」看着华泫与越青环对语,刘夫人微微一笑,了然于心,话中涵义也别有所指。
她已年近五十,还有什么小儿女的情意能够瞒过她?
华泫表面凶恶,在对着越青环时目光却明显温柔了很多,这可是刘夫人第一次看到,心底不由得感到欣慰。
眼前,华泫英俊高大,越青环纤秀雅致,真是一对璧人!虽然王爷的性情专横霸道些,但在她看来,温柔坚定的越青环正是他的克星,足以把他的脾气扭转过来。
越青环听出刘夫人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小脸一红,在暗中瞪了华泫一眼。
以后?她才不要和这个凶狠王爷有什么以后呢!
谁知一瞪之下正与华泫的目光对上,华泫好像对奶娘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看着她,眼中略带几分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都没注意到,屋角有一双眼闪着微微的嫉恨光芒。
那是噙香,看着眼前的情形,她暗自怨愤不已。
朔王,她的朔王竟也会与女子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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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刘夫人下床行走再无障碍。
朔王府里奶娘刘夫人病愈,这是件大大的喜事。
华泫特地命人设置家宴,其实为刘夫人庆祝一番。
说是家宴,只有寥寥数人。因华泫在受封的府邸中并无亲人,在座的便只有刘夫人、越回春及越青环。
花厅里,几个安静灵巧的小丫头不断将美酒佳肴端上玉石桌面。
噙香的身分只是个侍妾,也不上座,只能在一旁执壶斟酒。不时的在华泫身边盈盈浅笑,一派柔媚姿态,但偶一侧身时却目光复杂,似怒,也似怨。
圆形的石桌上,奶娘与越青环落座于华泫一侧,越回春却是与华泫正对。
这样的安排似乎有些奇怪,可是当开始用餐之时,越回春与越青环马上便知道,原来华泫这样的安排竟是另有深意。
坐于华泫对面,越回春举箸维艰。
他不敢令华泫看出自己手指的颤抖,可是这何其困难?
奶娘病愈后,他因为越想越觉得怜妃是死于自己之手,所以抖得更加厉害。不要说是细细的金针了,现在连拿稳筷子都显得有些无力。
但是朔王设宴相请,他若不赴宴、不动筷皆是不敬。所以,越回春唯有凝起全身的力量,期望不要露出破绽来。
在越青环竭力掩饰却暗自担心的目光下,在对面朔王有意无意的掠视下,越回春伸到精美菜肴上的木筷虽然没有掉落,却止不住频频抖动,在盘缘上击出了几下叮叮轻响。
击声清脆,越回春面色如土,心知再也瞒不过去,不发一言地收回木筷。
再勉强,只会当场现形。
越青环轻叹一声,心中刺痛难当,抬头转向华泫。「王爷,家父身子不适,请问可否容他先行退席?」
她现在知道,身边的这个男人早已看穿了她与父亲的秘密。只是因为前几日刘夫人未愈,所以他不说而已。现在,便是他发难的时候了。
越青环心底不由得有些微的恨意升起。
「可以,只要妳留下向我解释清楚,他在身子如此不适的情况下,还能为奶娘施针的原因。」指间拈着小小一枚白玉酒杯,华泫目光深沉,喜怒难测。
「王爷,这是……」刘夫人见情形忽变,华泫对越青环的言语中已暗含质问,大为不解。
「奶娘,本王有些事要与越姑娘商议,也请您先行回房休息吧,来人,送奶娘回房!」不等刘夫人询问,华泫已出言打断,显然不想让她留下来维护越青环。
刘夫人看看越青环,面上浮起担忧神色,但华泫的命令她也无法违拗,只得轻叹一声,在丫鬟的陪伴下走出花厅。
「你们全都给我下去!」环视花厅一眼,华泫索性屏退厅中所有人。
包括眼中透出一丝兴奋意味,正想看着越青环受责问的噙香。
见王爷下令,微微失望的噙香只得放下酒壶,与其余丫鬟一起退下。
「说吧,为什么要欺骗本王?」见厅内再无旁人,华泫对着越青环冷冷开口。
他不喜欢被人欺骗,非常、非常的不喜欢!他的确早就知道真正为奶娘施针医治的不是越回春,而是越青环。
若不是因为奶娘当时病重,他早就戳穿她的谎言。
试想,连茶杯都拿不稳的越回春,怎么能操控细细金针救人性命?
唯恐奶娘病情变化,通宵守在床边的为什么是越青环,而不是越回春?难道身为医者的越回春会不知道,抢救最要紧的便是及时吗?
还有,在他那夜握住越青环手腕,细看她臂上牙印时,分明瞧见她的右手二指指腹上有薄薄茧子,若不是常常握针的人,指腹上怎么会有拈针的痕迹?
这些全都加在一起,若他再辨不出下针的是谁,那也太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