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云霏看看气呼呼来去的姊姊,暗自笑了。看来,一向高傲的姊姊这下遇到对手了,就算她嫁给了峻虎,也难以像过去一样耀武扬威!
平静了两日,这天清晨,云霏刚要走进花园,想检查一下那些刚种下的树苗,却被林云璎冲过来一把拦住。她的一只手里还抓着一把已经枯萎了的树苗。
“林云霏,你胆子变大了,敢公然与我作对了,是不是?!”
那晚本想借由揭云霏“隐私”来断了峻虎对她的好感,让她在神威府抬不起头来,没想到结果却是招来彭峻虎对自己更加冷淡。
两天来她怀着满心的嫉恨无处发泄,今晨终于让她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一看到那些树苗,云霏的脸色立即大变,因为那正是林云璎让林府马车送来的刺柏和铺地柏。
“死丫头,你竟敢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
林云璎将手中的植物摔在云霏脚前,一手狠狠地掐住她的手。“要不是我在柴禾堆里看到这些东西,你还想骗我多久?”
听到吵闹声,茂叔和荀简以及几个丫鬟都跑进了花园。
“我、我本来想告诉虎子哥哥……”忍着手腕的疼痛,云霏急忙解释。可是话还没说完,林云璎突然出手用力拧她的嘴。她尖锐的指甲抠破了她的唇,她的嘴当即麻木了,殷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她的下巴。
“不准你那样喊他!”林云璎狂怒地吼叫。“不要脸的贱货,连自己的姊夫都不放过,你再敢那样喊,我就撕烂你的嘴!”
“大小姐……”荀简要制止她,被她一掌挥开。骂道:“臭奴才,看清楚谁才是这里的主子?”
茂叔不顾一切地将云霏拉过来,瘦小的身躯挡在她前面,大声说:“大小姐冷静点,这事是老仆做的,不关二小姐的事,你不要往她身上出气。”
看到这里人人都护着云霏,妒火中烧的林云璎更加愤怒了。
她双手一推,猛地将茂叔推倒在地,大骂道:“胆大妄为的奴才!想护她?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重,给我滚开!”
“茂叔!”云霏忍住嘴上的疼痛,扑过去扶起他。
“死丫头,都是你这个该死的祸害!”林云璎将怒火集中到云霏的身上。
见她抡起胳膊要打云霏,茂叔不顾一切地拔起身边一株小树苗,高举过顶大喊道:“大小姐若再打二小姐,老仆这条命就不要了!”
“茂叔——”云霏哭着抱住了他,她相信在这个世上,只有这个老人会为了保护她而不惜付出生命。
“这里在吵什么?”
峻虎威严无比的声音镇住了所有的人,林云璎试图掌掴云霏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茂叔手中的树枝也依然对峙地高悬于头顶。
“你们在干什么?练武吗?”峻虎面色铁青地看看云霏流血的嘴,再看看那悬在空中的手掌和树苗,毫无表情地问。
林云璎放下手,抓住他的衣袖委屈地说:“将军,这死丫头偷梁换柱,将我千里迢迢运来的树苗扔了,种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得惩罚她!”
“就这事吗?”峻虎没有像以往那样甩开她的手。
“还有这个狗奴才,居然敢对我动手动脚,你也得惩罚他!”
“还有什么呢?”峻虎眉头微一动,语气平静如常地问。
“还有?难道你认为这些还不够吗?”他的平静惹恼了林云璎。“你非得看到你的未婚妻被人打死才会生气吗?”
峻虎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显出横肉的面孔,心中鄙夷地想:难道这就是那个人人口中的优雅美人吗?
他转向所有在场的人,问道:“我想知道茂叔身上的泥是哪儿来的?二小姐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说话,林云璎忿忿不平地低声咒骂着:“他们活该!自找的!”
峻虎不理会她的嘀咕,将目光转向总管。“荀总管,你说吧。”
他的语气冷静,目光锐利,身上那股肃然之气令人莫敢忽视。
荀简看了眼瞪着双目怒视着他的林云璎,依实将刚才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后,峻虎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停在他未婚妻身上。
他看到她正在用手绢擦拭手掌,那是枯枝留下的污迹和云霏的血迹。她猜想她的未婚夫会为她出气,此刻便显得平静许多。
最后他的视线转到了依偎在茂叔身侧的云霏脸上,她的嘴唇已经开始肿了。
看着那伤口,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握成了拳,牙根紧咬。
“大小姐,总管说的对吗?”他眯眼看着花园前方的某一点,冷冷地问。
“那也是他们不对在先……”
“我只问你对不对?”他的脾气终于爆发了,他原来还希望这个骄横的大小姐能在冷静下来后知道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没想到她依然顽固不化!
他的怒气刺激了林云璎的傲气,她猖狂地大叫:“对,他还少说了一点,我还掐了那死丫头的手腕,如果你不来的话,现在她应该躺在棺材里……”
“道歉!”峻虎打断她洋洋自得的宣告,压抑着怒气命令。
“道歉?谁向谁道歉?”林大小姐一愣。
“你!你得向你妹妹道歉!向我彭家最忠诚的仆人茂叔道歉!你得为你毫无理性的言行举止道歉!”
峻虎的话字字清楚,句句明白,每个字都带着隐忍的怒气。
“你要我向她,还有他道歉?!”她指着云霏和茂叔,鄙夷地说:“那你还不如叫我去死还容易点!”
“那你就去死吧!”峻虎的话毫无余地。
见他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丝毫不给她面子,还如此冷酷的对她说话,骄横惯了的林云璎傻了眼。
她细细观察面色铁青的峻虎,确定他是认真的后,恼羞成怒地问:“这就是你对待两个月后就要迎娶的娘子的态度吗?”
“没有道歉,没有婚礼!”
“你、你说什么?!”极度震惊的林云璎气结地问。
峻虎猛地转身面对她,大声地说:“我说——没有道歉,就没有婚礼!”
林云璎脑袋一懵:他不想要她了?
如果在以前,在她没有与他真正相处过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可是现在,在与他相处过后,她发现自己深受他吸引,这个英俊威武,骄傲自持,又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男人是如此地难以征服,而这也恰恰激起了她强烈的征服欲,为了得到他、征服他,她永远都不会放开他!
她的世界在瞬间转了个面,她很不甘心,但知道她只有妥协才能得到他。
于是,她破天荒地向比她弱势的人折腰道歉了。
她的道歉尽管并不真诚,但没有人会计较,因为对大家来说,让这么骄横刁蛮的女人低头,是多么出人意料的事。
大家松了口气,可是云霏却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中。
刁蛮的姊姊在峻虎的压力下屈服了,这说明她爱他,愿意为他做出一切牺牲,包括她视为生命的尊严。而峻虎也当众承诺只要她道歉就有婚礼,那么,他们的结合是必然的了。
虽然早知道结果是这样,也决定不再期待今生与他团圆。可是目睹他对另外一个女人温柔地笑,看着他迎娶另外一个女人为妻,尤其那个女人还是她最怕也最恨的人,她还是感到犹如锋利的刀剑在扎刺她的心。
而更令她柔肠寸断的是从花园事件后,峻虎开始回避她。而且他与姊姊的关系也比前几天好了很多,每天她都能看见姊姊陪伴着他说说笑笑的身影。
听见他们快乐的笑声,她的心在流血。
然而,她却不知道,峻虎的所有改变皆是因为她。
从那天花园里的争吵和在那之前的诗词事件中,敏锐的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云霏的好感正是刺激林云璎无理伤害她的原因,以前的事他无力改变,但从现在起,他决心要帮助云霏,不再让林云璎的利嘴利爪伤害到她!
如此做的唯一办法就是冷淡云霏,让她好吃醋的姊姊没有理由折磨她。
可他怎能料到,离开云霏竟会令他这么难受?
越想疏远她、冷淡她,他就越想起她。
寂静的晚上或脑子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眼前就不经意地浮现出她的面容。他渴望见到她,哪怕不说话,就像那天坐在大槐树下,与她安静地待上片刻也好。
他甚至埋怨爹娘,当初为何不是将这位二小姐配给他?
当惊悟到自己心里正滋生着一种对未来小姨子不该有的情感时,当发现自己的感情天平正向她倾斜时,他害怕了。
无论怎样,他是定了亲的人,而堂堂大将军,能做出有违伦常的事吗?
不,不能!
醒悟与矛盾中,一向个性坚毅,谋事果决的他变得踌躇。
而他的这份踌躇和疏远却对云霏伤害更深。
傍晚,云霏独自来到大槐树下的大石头前。
大半截石头已被杂草泥土覆盖,她一面拔草清理石面,一面默默地哀求:“神灵,帮帮我,不要让我变成像姊姊那样好妒的女人,让我的心平静,让我早日有来生……”
接下来的几日,云霏过得平淡而安宁。姊姊因为常常有峻虎陪伴,而且又可以自由进出前厅,心情似乎很好,也不来找云霏麻烦了。
第五章
正午的太阳烘得大地暖暖的。
“二小姐,来,休息一下吧。”
花园里,云霏在清理花坛内刚发芽的花苗,茂叔提着一壶茶过来,放在树荫里的石桌上喊她。
“茂叔真好,我正渴呢。”云霏笑着说,拍拍手走过来。
看着她毫不介意地抓过茶杯喝茶,丝毫没有千金小姐的模样,老仆人脸上充满了笑意,坐在石凳上抽出烟袋点上火,满意地说:“二小姐布置的菊花花坛还真不错,那是跟谁学来的?”
“没学谁,是自己瞎琢磨的。”云霏情绪不高地说着,将手里的水喝完。捡起地上的几块小鹅卵石,跪坐在脚后跟上玩了起来,嘴里随意地唱着:
抓一块石头,哥把妹挂心头;
抓二块石头,妹妹跟哥哥走;
抓三块石头,天落下红绣头;
抓四块石头,喜鹊它叫枝头;
抓一把……
茂叔则在听到她唱这首歌谣时脸色全变了,手里的烟袋悬在嘴边,定定地看着专心玩耍的小姐。
察觉到茂叔异样的神情,云霏抬头看他,旋即幡然醒悟:她口中所唱正是当年虎子哥哥陪她玩耍时信口编的歌谣,后来每当她任性吵闹或生病不适时,虎子哥哥也总是唱着这首歌谣哄她安静入睡。
“茂叔……”她的声音哽住,坐在地上,再也无法唱下去。
可是树后却有人接口道:“抓一把石头,哥抱妹上轿头。”
声音未落,彭峻虎已经从树后走了出来。
云霏和茂叔都震惊地看着他。
这几天,云霏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彭峻虎只不过是一个长得像虎子哥哥的陌生男人,她不能再受他影响,不能再为他伤心。
可是现在,当他唱着他们共同的歌谣走向她,坐在距离她不到一臂的地方看着她时,这些念头全抛在脑后了。她的眼里、心里无一处不认定他就是虎子哥哥!
“你们为什么这样吃惊地看着我?是因为那首歌谣吗?还是因为我唱得太难听了?”见他们不说话,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时,峻虎感到很奇怪。
其实他自己的惊奇也绝对不比他们小。
这么多天来他没有与云霏说话,也很少见到她,但他心里却时常惦记着她,每天都从茂叔那儿打听她的情况。他很为自己的失常感到愤怒,在他这一生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女人扰乱过心智。
片刻前,他还在书房听林云璎说话,却突然很想来看看花园和——她。
于是随意找了个理由,他扔下未婚妻。
可才走进花园,就听到这首歌谣,他的心里竟有种极亲切的熟悉感,同时有一堆模糊不清的影像闪现他脑海:一个男孩抱着个哭闹的娃娃唱着这首歌;一个梳冲天小辫的女孩趴在男孩背上唱这首歌;男孩牵着女孩在庭院里学步,两人同声唱着这首歌……
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唱这首歌谣?
那些影像倏闪即灭,令他无法捕捉,而当云霏突然停住时,他竟非常自然流利地接了下一句,并确信那是正确的。
“为什么不问我何以会唱这首歌?”他轻轻地问她。
“你何以……”云霏无法问下去,眼泪顺着她的面颊往下坠落。
她怎么能问,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为她唱过千万遍的歌谣。
“二小姐?”看到她不停落下的泪水,峻虎的心纠结着,可是碍于礼节,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沉默而焦急地看着她。
听到这声称呼,云霏的眼泪流得更多了,她将脸埋在膝盖上掩饰伤痛。
“将军可知这歌的来处吗?”茂叔放下手里的烟袋,表情复杂地问着峻虎。
如果他还记得这歌谣的话,那是否说明他对前世还有点记忆?
“我该知道吗?”峻虎反问。
“那么将军怎么会唱呢?”茂叔期盼地问。
“哦,那个啊,兴许是儿时听谁唱过吧?”峻虎说:“听到二小姐唱时觉得挺好听的,后来她突然顿在那儿了,词儿就这么从嘴里蹦了出来。”
“哦,是这样喔。”茂叔失望地将烟杆塞进嘴里。
云霏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茂叔。
知道峻虎并未想起任何事,却仍记得这首歌,她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小姐,不要在意,有时事情就是这样出人意料。”茂叔安慰她。
峻虎看看云霏,再看看茂叔,被他们脸上的忧伤与无奈搞糊涂了。“怎么,这歌儿对二小姐很重要吗?为何唱着这歌儿会哭了呢?”
云霏摇摇头,擦去泪水咽下一声低泣,站起来走到花坛前继续刚才的工作。
“茂叔,你跟二小姐不过认识几天,怎么已经很熟悉了呢?”他试探地问。
“唉,二小姐苦啊……”茂叔没有直接回答他,低声叹着起身去干活。
峻虎对茂叔讳莫如深的态度及二小姐的伤心事很好奇,但却茫然无知。
原本以为疏远她,便可以冷却自己对她不恰当的热情,又能安抚她那个好嫉妒的姊姊,可以让她轻松快乐一点,可是今天看到她似乎更憔悴、更忧郁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如林云璎所说,她在为心上人伤心吗?
这个念头令他心里很不舒服。
峻虎皱着眉头注视着那个令他心神难安的女孩。
当看到娇小的她正抱起一个花盆时,他大步走过去,接过了她的工作。
云霏也不与他说话,立即转身走到另一边去修剪灌木。
面对疏离多日的他突然出现,并且还唱着他们幼时共同的歌谣,她的心里既伤心又慌乱。
无论她发多少誓言要当他不是虎子哥哥,可是只要与他面对面,她就无法保持冷静,她只想扑进他的怀抱,唤醒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