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妳自己擦。」三儿笑了笑,「这是二爷做的药,很有效的,妳抹几次就好了。妳看,二爷将自己最宝贵的药拿出来给妳擦,所以妳不要怕他,他就是看起来凶,其实心很好的!」
阮颜半信半疑地听着。
三儿出去后阮颜自己擦药,那绿色的液体敷在肿痛的脚踝上一阵冰凉沁心。
后来三儿又给她端来一些吃的,吃过之后,阮颜就极度疲惫地睡了过去。
太阳渐渐地落下山。
三儿伏在船头的炉子边升火做饭,大海坐在一张板凳上剥着一堆从镇上买来的花生,吕希磊则站在一旁看着江边零星的几间茅屋。
船静静地泊在岸边,一切景物都在金黄色的黄昏里。
他们停在这个镇子上一整天了,晚上也要在这里过夜,第二天才起程。
「二爷,你打算怎样处置她?」大海忍了一天,终于开口道。
吕希磊不说话,心里翻腾着,自己怎么可以开始容忍一个女人在自己的身边绕了?
「二爷,我们把她带回去做下人好了,反正她以前也是丫鬟,现在她又没有地方去。」三儿热切地建议。
他们是从下游丹棱县到临邛买酒回来路过这里的。
「二爷院落里除了厨娘,从来不要女人服侍。」大海嘟哝了一句,听到阮颜是丫鬟后,他也接受了她。
「可以让她去大爷院里,要不,让她去酒铺帮忙。」三儿说。
「嘿……大爷院子那么多下人了,肯定不会再收了,让她去酒铺帮忙?亏你想得出来,就她那瘦弱样,她能干什么?你当她程姑娘啊?」
「也是……」三儿垂下脑袋,他们酒铺都是跑来跑去的传菜,打酒等活,她一定做不来的;再说,自己怎么忘记了,酒铺是不要女小二的。
「不过看她真的挺可怜的,二爷,我们就带她回去随便安插个事给她做好了,好人做到底。」大海又喊。
吕希磊看着黑下来的天,想到阮颜无辜的泪眼,「再说!」他说了句。
阮颜在竹榻上过了一夜,她不知道昨晚吕希磊、大海、三儿他们如何度过的。
吃过晚饭后只有三儿进来过一次,三儿安慰她不要担心,说他们的主子会安排好她的。
阮颜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管明天如何,只要他们没有害她的意图,她就放心了。于是她很快地又昏睡过去。
清晨,睡梦中的阮颜迷迷糊糊地呻吟起来。她身上很痛,骨头好像散了一样,身子不停地摇啊摇啊……
梦中,她又回到那天晚上的场景──
房子塌下来了,震得她脑袋痛痛的。
奶妈扯着自己和露露从地道里跑出来,不远处浴在火烟里的房子又腾起一阵滚滚的火星。
她和露露哭喊着……
奶妈哭着催促她和露露快走。
悄悄地,却上来两个拿着大刀的差役,大喊着围上来。
她与露露牵着的手分开了,纷乱中,她被一个差役抱住,她低头狠狠咬了那差役的手一口,差役大叫着放手,然后她向前奔去……
跌跌撞撞的跑啊跑啊,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脚下一扭,跌在地上。
「露露,奶妈,妳们在哪里?妳们在哪里?妳们有没有事?」她低声压抑地喊,眼泪渗出眼角。
「露露,奶妈……妳们在哪里?露露,露露……」
「爹,娘,不要丢下我们,不要丢下我们呀……」阮颜激动地喊着,身子在竹榻上痛苦地抖动。
刚起床走出自己船舱的吕希磊就听到她的喊声。
「怎么了?」他冲进来。
这时三儿和大海从岸边借宿回来,也钻进了船舱。
「露露,妳在哪里?爹……娘……不要丢下我们,爹……娘……」
吕希磊一窒,狠狠地盯住晨光里阮颜痛苦的脸。
「爹、爹……你不要和他们斗,你斗不过那些坏蛋的,他们会害了我们全家的,呜呜……爹,娘……你不要丢下小颜和露露……」
吕希磊咬着牙,抓过阮颜的双肩,「妳起来!」他用力地摇她。
阮颜猛然醒了过来,她看到吕希磊愤怒的目光,看到后面大海与三儿惊讶的目光。
「妳竟然敢骗我!」吕希磊恨恨地说,双目森冷。
阮颜这才觉察到自己的眼泪,原来自己作梦了,在梦里喊的梦话暴露了身分!看着吕希磊的眼睛,她一下子绝望了,她一定会被他杀了!
想着,阮颜的眼泪流了下来,情不自禁地喊道:「为什么要杀我?我爹是好官!我们一家是被人谋害的。」喊到这里,她哽咽了,再也说不出来。
大海和三儿站在后面,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原谅了阮颜,并同情起她来,但他们不敢开口,因为自己的主人尚在盛怒中。
「妳马上给我滚下船去!」吕希磊喝道,一把将她推开。
见鬼的女人,竟然敢欺骗他,真想一掌劈了她!
吕希磊大步走出船舱,撇下身后阮颜悲伤的哭声与大海和三儿的沉默。
「那个……对不起……」三儿不知道该喊阮颜什么了,他将她带下船,站在江边,伸手将用纸包着的两个馒头往阮颜手里塞去,然后转身跑回船上。
阮颜眼睛红红的,她颤巍巍地站着,原本以为自己得救了,但只是一个晚上,自己又从天堂掉下了地狱。
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到地上,看着三儿一点一点地走远;不消一会儿,那船也缓缓地驶离江边。
「二爷,我看……那女孩真的挺可怜的,你听她说的那些梦话。」大海摇着船桨犹豫地说道。
看到阮颜痛哭诉说的样子,他心里还真是不好受,尽管她骗了他们,但想必是因为怕他们会杀她吧。
吕希磊望着远处的天空,没有出声,他脑海里一直闪现着阮颜的泪眼和梦话。天边的云蒙蒙的,就像压在他心头一样的难受。
「说不准她爹真是像她说的那样是好官,她看起来也没有那种官家小姐的刁蛮霸道……」大海感受到二爷的坏心情,不敢把话说得太大声。
「哼!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吕希磊低斥。
「要下雨了!」在一边准备生火做早膳的三儿冷不防地说出一句,他知道往往二爷和他们辩论的时候就是内心挣扎的时候,他一定后悔将那个姑娘赶下船去。哼!他就是要刺激他,让他心里不好受!
果然,吕希磊心一惊,脸上闪过惊慌的神色。
「二爷,我看真是要下雨了,而且这雨估计不小,我们回去避避吧。」大海拿眼睛偷看着吕希磊,看出他心里有动摇的痕迹,只是恐怕是因为老大的身分而不好意思说出来。
「回去!」吕希磊下令,转身钻进自己的船舱。
船舱外,三儿与大海相视一笑,他们的二爷还是心软的。
「还能找得到她吗?」三儿问。
「能,她的脚伤了应该走不了多远!」大海说。
阮颜抹去眼泪,捡起江岸上一根和自己一样高的竹子拄着,慢慢沿江边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妹妹、奶妈都与自己失散了,不知道放火烧他们家的人还有没有逗留在镇子上寻她们准备灭口,她只好沿着江边朝下游走去,那是镇子的反方向。
天阴沉沉的,像还没有天亮一样。
阮颜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时地向右边的那些土丘上张望,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这时,搁浅在岸边的一条小船上站起一个孩子,一个小乞丐。
「阮小姐。」他喊。
阮颜吓了一跳,看到是个小乞丐,便轻声问:「你认识我?」
「当然!妳是阮大人家的大小姐,每个施粥日我都会看到妳。」小乞丐走出小船向她走来。
听他这样一说,阮颜放了心,轻轻哦了一声。
「全镇的人都知道你们家被烧了,我以为你们全部被烧死了。」小乞丐直接地说。
阮颜不语,眼睛又开始湿润。
「要下雨了,来,我带妳去躲一下雨。」小乞丐倒也不说什么,伸出一只手去扶阮颜。
阮颜也不避嫌,他们家的施粥日,她都会和那些小乞丐们在说说话的。于是,便任由他牵着往土丘走去。
注:监当官,隶属州府,征收茶、盐、酒税事务的官。
第二章
大海和三儿一路寻到集市上去,天上的云越压越低,他们站在阮颜家那片废墟上,街上的行人都忙着躲雨去了。
但路过这片废墟的人,都不自觉地慢下脚步,露出悲伤的神色。
「大哥,这个阮家是好人家?」大海拉住一个行人问道。
「当然,可惜呀,没有了阮大人,我们百姓就会受到更多的压榨了。都是阮大人一直替我们担待着,这以后可怎么办?阮大人家也真可怜……」汉子说着,眼睛变红了。
「是啊。这位大哥不是本地人吧?唉!我们阮大人可是天大的好人,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哪……啊!不说了,阮大人家下知道被谁害成这样的,我们还是小心点不要乱讲了……」另一个行人也停留一下,附和地道。
「多谢两位大哥!」大海道了声谢,那两个人就匆匆地散开了。
「三儿,我们回去吧,说不定阮小姐被村民们收留了。」大海说道,既然阮家这么好,如果有人看到阮小姐,一定会收留她的。
「好的。」两人说着,赶回江滩边去。
吕希磊故作镇静地在船上坐着,看到大海与三儿回来了,便说道:「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淋雨吗?这雨还没下就回来了?」他知道他们其实是想去找那个女人的。
「嘿嘿,突然不想淋了,到集市上逛了一圈,啊,还碰到不少人,都在议论小燕家呢!哎呀……不是小燕,是阮小姐家,嘿嘿……」大海憨笑。
「是呀!原来阮小姐的梦话不是假话,她家真是好官宦人家,很多人爱戴他们,真是难得,不过好惨,唉……如果大爷在,一定会急得跳脚,非要把她找回来不可,真是可怜。」三儿在一旁附和。
「没什么可怜的,这么多人爱戴她家的话,谁碰到她都不会不管的,好了……我们避过这场雨就赶紧走吧。」大海说。
这倒是实话,既然找不到她,只能随她了。
大海看了看天空,已经有几点雨滴掉下来了。
「大海,那为什么刚刚那些人那么怕提到他们家?」
「怕累及自己呗,他们家不是被人陷害的吗?哎呀,这样说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人敢收留可怜的阮小姐,哎呀!下雨了……」
还没等大海说完,吕希磊已经霍地站起身,健步窜下船。
「二爷要亲自去找她。」大海笑。
「嗯……二爷变得好多,大爷不用担心他滥杀无辜了。」三儿看着吕希磊急速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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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地下大了,吕希磊在江岸上一边跑着,一边东张西望。
怎么不见那女人的身影?他心里又气又担忧,这个撒谎的女人、见鬼的女人!她能跑到哪里去?肯定没有人敢收留她的,她会去了哪里?
越想他越急,渐渐地,跑到土丘的另一边。
意外的,那里有一排废弃的窑洞。
吕希磊一个一个寻过去。
这时,他来到一个窑洞外,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传出。
「阮小姐,你的馒头掉地上了。」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你吃点馒头吧,身上就暖和了,你抖得好厉害。」
「你吃吧。」一道发抖的女声细细的说。
「阮小姐,那我们一人一个,你也一定饿了。」
「我不饿。」
站在窑洞口的吕希磊皱起了眉,这个笨女人!竟然把三儿拿给她的馒头给别人吃,都自身难保了还这么大方!
「那好,我吃完就去找大哥,你在这里等着。虽然我大哥也是个乞丐,但你跟着他总比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好,我大哥会保护你的。」
什么?他大哥来保护她?还是乞丐?吕希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大步冲进窑洞里。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哗哗的声音传到窑洞里,窑洞顶飘落一层灰尘。
「啊!」洞里的两个人看到洞口突然暗了下来,一个人影越走越近,不禁齐声惊叫。
吕希磊走到阮颜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啊!你是谁,你要干嘛?」阮颜使劲地拍打着来人湿漉漉的前胸,挣扎不已,来人却是文风不动。
过了一会儿,吕希磊才冷冷地说道:「我带你回去折磨你!」
阮颜瞠大了眼睛,她知道他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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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颜留了下来,尽管她不知道他们收留她的真正缘由——她被他冒雨扛回来后,他们也没对她解释过什么,只是一味地对她友好。
她心里忐忑着,但她是个软弱的女子,除了先逃过眼前的困难,让自己活下去,真的没有其它的想法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要怎么样,她没有任何的求生能力。
想到这儿,阮颜不禁要感激这艘船上的人,尽管那个当家做主的人仍对她冷冰冰的,但是他把自己扛了回来,收留她。
而且她也发现,吕希磊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要「折磨」她。
而大海和三儿,对她自然是友好的态度。阮颜心里只有个疑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要到哪里去?从哪里来的?
这天,他们离开了蒲江镇,顺水而下。
傍晚的时候,船泊到一处平坦的江滩边过夜。
阮颜吃过三儿端到舱里给她的晚饭,坐在竹榻上望着灯笼发呆,舱外的天空一片深蓝。
她已经在船舱里待了两天,因为脚受了伤行动不便,哪儿也不能去,不过这船那么小,就算她行动自如也去不了哪儿。
耳边隐隐传来船头外三人细小的交谈。
「我们还要走几天?」大海问。
「还有七、八天。」吕希磊冷着声回答。
「大爷是不是早就回到家了?」是三儿兴奋的声音。
「嗯。」
「好想快点回去,看看我们新开的酒铺……」三儿难掩欣喜的说。
酒铺?他们是开酒铺的。阮颜放心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她对他们就没有任何的顾忌了。
「哼……」
阮颜竟听到吕希磊一声冷哼,怎么,他不愿意回去吗?
「嘿嘿,二爷,程姑娘怕是等不及要寻来了。」大海戏谵的说。
程姑娘?足他的什么人?阮颜心里突然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大海,不许提她!」吕希磊严厉而不耐地道。
「是,二爷,嘿嘿……」
「二爷,有人!」三儿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接着,阮颜听到有人跃上船的声音,船板一阵抖动。
「乖乖的将钱拿出来,饶你们不死!」
老天……遇上劫匪了!
劫匪来得好快,借着夜色的掩护靠近船,吕希磊他们专心地讲话,竟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的脖子均被架上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