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芹的手顿了一下,难以置信这么稚气的话会从这个看似威风凛凛的大男人嘴里讲出来。
他好象有点不对劲,那对小鹿似的纯真眼睛,怎么看都不像那天倒在地上的男人所有。
她咽了口口水,狠着心把吸管塞进他嘴里。「痛也得吃,不吃怎么补充体力。」
他委屈的看着她,勉强又吸了一口,却痛得龇牙咧嘴的,牛眼似的大眼里还隐隐闪着泪光。
他要哭了?天啊~~他不会撞坏了脑子吧?!这个想法让她浑身一震。
「你叫什么名字?」顾不得喂他了,她忙问。
他仍是眨着小鹿斑比似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她。
「你……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迟疑的摇头了。
轰!
她这一吓吓得不轻,一路跌跌撞撞的奔出病房。「来人啊!快来人啊……李医生在哪里?」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恐怖、声音太绝望,三名医生和六名护士同时跑过来关切。
「小姐,妳不要紧吧?快先坐下来。」
「动作慢一点,不要造成刺激,小心脑血管破裂!」
「小姐,妳不要乱动──快点去拿担架过来。」
水芹气急败坏的道:「不是我,快,快去检查他,他的脑袋有问题!」
医生和护士们面面相觑,直到她再重复一遍,才弄懂她的意思。
对受伤的男人做了一连串精密的检查后,主治医生沉吟半晌,终于开口,「他的脑袋受到严重撞击,大脑主干里有血块,所以,他可能丧失记忆了。」
「医生,那他会恢复吗?」水芹睁大眼急问。
「这很难讲,有可能一下子就恢复,也有可能一辈子也恢复不了,人类的大脑有很多是医学解释不了的。」
她无力的坐了下来,脑袋里一片混沌,忍不住重重的叹口气。
「妳先别失望,他很年轻,而且身体很健康,一般人受这么重的伤可能都活不了,但是他恢复得很好,所以,一定要有信心,妳的态度会影响到病人的状况。」
他失去记忆了,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他以后要怎么办?而她又该怎么办?
从此以后他就是她的责任了吗?她忍不住苦笑。
拖着蹒跚的脚步,她像个老太婆似的踱进病房。
病床上的男人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睛看她,眼里有着血丝和浓浓的困意。
她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发现他仍是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那眸里充满纯粹的信任。
这是母鸟效应吗?小鸡破壳而出的瞬间,会将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当成母亲。
「拜托,别那样看我,我不是你妈,我甚至不认识你。」她喃道,寄望他能听得懂。「我会努力帮你找到你的家人和朋友,那时候就不关我的事了,你的亲人会照顾你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黝黑的眼里竟闪着迷茫和忧虑,她别过头去,不忍和他的视线接触。
「别那样,我只是一个陌生人,最多……最多就是不该踢你而已。」
这世上,谁也不愿意负担别人,更何况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或许是因为内咎,或许是因他举目无亲,只有她能照顾他,总之,这些日子她仍然持续的来医院看他,透过一点一滴的相处,不只他越来越依赖她,她似乎也越来越依赖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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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总算来了!」护士小楠走出病房看到水芹正好过来,大大松了一口气。「小克从下午开始就不说话,不吃药也不打针,就一直看着时钟。」
「看时钟干什么?」
「他跟我说,等时针走到七的时候,妳就会来了。」小楠笑说。
小克是她们为他取的昵称,因为他嗜吃巧克力,所以这么叫他。
住院一个多月,除了记忆丧失之外,他身体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而他对水芹非常的依赖,依赖到只要看不到她就会吵,不然就是闷声不说话。
此时他靠在病房窗前的椅子上,懒懒的看着楼下的风景,水芹悄声的靠近,才走两步路,他已警觉的转过头。
见到她的瞬间,他的眼睛一亮,笑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俊逸逼人,让她的心猛地一跳。
他的笑容很性感、很纯真、很致命,没有成年男人那种刻意的性感侵略,而是像大男孩似的灿烂而阳光,让人单纯的喜欢。
「芹芹。」他伸手和她十指紧紧交握,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好象非要如此才能安心似的。
她瞪他一眼。「小楠说你不乖,不吃药也不打针。」
「妳去哪了?」
对于他的亲昵,她早已见怪不怪,他一向爱黏着她,或许她是他在这陌生世界里唯一熟悉的,所以对她很依赖。
「我最近忙着加班,比较没空来看你。」
见他一脸闷闷不乐,她打开带来的点心。「喏,你爱吃的。」
他爱吃巧克力,要是不管他,他一天能吃掉两、三盒,所以,她就控制着他少吃巧克力,有时候就以此来威胁他。
他傻傻的笑着,将一个巧克力塞到她嘴里。
「不要,我不能吃,吃了会胖,你吃就好。」
「好吃。」他固执的又要塞给她。
知道是他的善意,她只好张嘴吃了。
不一会儿,他已经快吃掉一整盒了,她赶紧抢走巧克力,拍掉他又伸过来的手,警告的瞪他一眼。「不要吃太多巧克力。」
他笑嘻嘻的,趁她不注意时又偷拿了一颗。
「又不是小孩子,还这么赖皮。」她又好气又好笑。
吃完东西,他的头倚在她的肩上,很快睡着了。
他真的很依赖她啊!像个小孩,一个让人心疼的小男孩。
他住院住了快两个月,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但也确定了他丧失记忆,且性情似乎有很大的变化,最起码和她当初看到的他不太一样。
透过警方也查不出他的来历,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她曾以为他的亲戚和朋友很快就会出现,想不到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找他。
如今,他即将可以出院,到时她该不该把他丢到社福机构去?
可见他一看到她就傻傻的、高兴的笑着,眼里是全然的信任,她就有种罪恶感。
「小克。」她忍不住抚摸他的发,想着该如何开口,「你的身体好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
他眼睛一亮,肯定地道:「我要和妳在一起!」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她苦笑,「可是我家里很小,可能会住不下。」
显然他还是没听懂,眼睛仍是晶亮的看着她。
她略感困难的开口,「小克,我以前不认识你,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你的生活,这样你懂吗?」
「不懂。」他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心情无比沉重。「你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会送你到另一个地方去,那里的人会好好的照顾你。」
「妳不要我了?」他错愕的看着她,迷茫与伤心写满整张脸。
她的心脏像被紧揪似的发疼。他在无声的指责她,指责她的残忍!
水芹别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我……我以后会去看你,我们偶尔可以……可以见见面,我会带巧克力去给你吃。」
下一刻,他紧紧的抱住她,几乎快勒死她了,嗓音呜咽地道:「不要!芹芹,不要分开。」
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子在发抖,她的眼眶红了,心中塌陷一大块。
她怎能背弃这样的信任,怎能狠心推开这个强烈需要她的人?
仅有的犹豫消失了,就算有一点点的不愿意,此刻也全都不见了。
想也不想的,她大喊:「我是开玩笑的,我怎么会不要你,你出院后就和我一起住。」
他抬起头,开心地问:「真的?」
「真的!」她重重的点头。
心疼他的难过和害怕,她忍不住的冲口而出,见他扯开了笑容,那揉合着笑和泪的表情令她终生难忘。
罢了,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就是多一个人住、多一个人吃饭,况且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也得负一部分的责任,若真让他流浪街头,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对,就是这样,她有罪恶感,所以才会一口应下这种麻烦。
骗人……她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来。妳明明就是心疼他,不然为何会像松了一口气?
第二章
「这是你的房间。」
这间两房一厅的小套房是水芹去年买的,十几坪的空间里,布置得十分温馨。
她将另一间较小的房间做了简单的布置,有一张单人床,还有简单的家具,房内有一扇对外窗,可以看到楼下熙来攘往的人群。
她依序打开衣柜开始说明,「这里放你的睡衣,这里放你的袜子,我先买了几件衣服给你,等我放假时,再带你去买外套和毛衣。」
他跟在她屁股後满屋子转著,听著她清脆的声音,看著她丰富多变的表情。
「这里是厨房,肚子饿的话,冰箱里有东西可以吃,要加热的话就用微波炉。」
她走到另一道门前,打开门。
「这里是洗手间,你要洗澡的话,要记得把帘子拉奸,不然整间浴室都会湿掉……这是你的牙刷和杯子,还有,你上厕所时要记得把马桶盖掀起来,不然会弄得很恶心,听到了没有?」
她威胁似的瞪他一眼,满意的看到他点头。
他穿著她趁百货公司周年庆大拍卖时去买的衣服,T恤一件一百元,牛仔裤一条三百九十九,穿在他身上居然也好看极了,没有枉费他那副好身材。
「还有,如果有人问你是谁,你就说是我表哥,暂时来我家住一阵子,知道了吗?」
他俩毕竟是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这一栋大厦里不乏许多退休没事干的老太太们,不想让她们嚼舌根,她只好编出一套说法。
「为什么?」
「这样我们就是家人了,你不喜欢我们是家人吗?」她只好说。
「喜欢。」他扯开了嘴角。
「在医院也不能好好的洗个澡,你先洗澡吧!水龙头往右是冷水,往左是热水……这条毛巾是你的,现在天气变冷了,洗澡时就把窗户关上。」
她踮起脚尖,使劲的要关上浴室的窗户,而他就站在她身後,轻轻松松的便关上了。
他扯开笑容,那笑容暖洋洋的,像夏日午後河面泛起的点点金光。
完了,她又头晕了,每次只要看到他笑,她就有点控制不住的晕陶陶的,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唔~~好了,你先洗澡吧!」她为他关上浴室门,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钟水芹,你够了,难道你还被他的男色所吸引?
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起,震醒了她不知神游到哪里的意识。
是她的同窗好友兼邻居苏平妤来了。
苏平妤不管何时那对猫似的眼睛总有些半眯,看来像睡不饱,又有几分慵懒,连走路都有几分像猫。
她像在自家似的自在随意,一进门就重重的瘫在沙发上。
「干嘛?有气无力的,又怎么了?」水芹好笑的问道。
「完了完了。」她将头埋在抱枕里呻吟。「我惨了!我要崩溃了!」
「你崩溃什么?」
「我妈说我再找不到男朋友,她就要搬来和我住,那比世界末日还要糟糕。」她凄惨的哀叫。
水芹喷笑出声。
苏平妤气得咬牙切齿。「你还有没有朋友道义啊?我烦得都想撞墙了,你还笑!」
水芹勉强忍住笑意。「那有什么不好的?阿姨做菜一级棒,我还能沾你的光尝尝阿姨的手艺。」
苏平妤挥舞著拳头,义愤填膺地大喊:「我只有二十六岁,又不是六十二岁,但是她看我的眼神活像我是超市里卖不出去的鱼似的!」
水芹又是哈哈大笑。
苏平妤一脸的凄苦哀怨。「我真的快要疯了!你知不知道,我妈竟然动员全部的亲戚和街坊邻居帮我找对象,前天还听我姊说,我妈要帮我报名『天生佳偶』的男女配对节目。」
「那很好啊!让全国的黄金单身汉都能看到你,这样你的机会就更多了!」她没什么同情心的笑道。
苏平妤气得哇哇大叫。「你还是不是人哪?亏我还把你当成好朋友,你居然幸灾乐祸的!大学时是谁帮你去点名的?是谁把消夜和你一起分享的?是谁在大冷天陪你去逛街……」
水芹大叫一声,也擦起腰道:「你才没良心,当初是谁帮你打发你不喜欢的男生?是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听你诉苦的?是谁把自己最喜欢的化妆品和你分享的……」
批斗大会於是展开,从十年前两人结识的孽缘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是谁害谁跌了一跤,在心仪的男生面前出糗,以及谁把谁的头发染得像乾燥的玉米须……
两人从以前就是死党,高中到大学都念同一所学校,毕业後踏入社会工作,更是乾脆比邻而居,互相有个照应。
「奸啦好啦!我投降,算我不对。」水芹终於举手投降。「阿姨也太急了点,你只是缘分还没到而已。」
苏平妤抱著头哀叫。「要是男人像狗一样就好了,像我的Tiger多乖啊!我一回家,它就对著我摇尾巴讨好我,也不计较吃什么:我难过时,它还会乖乖的陪著我,有陌生人来也懂得叫几声,就算把它们弄丢了,它们也会自己找回家里来……你说,养男人是不是还不如养条狗?」
苏平妤是间动物医院的兽医,在她眼里,世间万物都是生物,动物和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比人可爱多了。
「拜托,你也太偏激了吧!怎么可以拿狗和男人比。」
苏平妤用力的点头。「对,男人怎么比得上狗!」
这就是苏乎妤的论调,男人和害虫是同一类的,而动物--尤其是狗,是最优秀、最高等的生物之一。
「你不能因为现在没有男朋友,就把男人讲得比细菌还不如。」水芹摇摇头。
这句话说到苏平妤的心坎里了,她重重的哼一声,「全天下的男人都瞎了眼了,居然没人发现我这么一个秀外慧中,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卧房的女人。」
「是进得了厨房!」她纠正。「你这个色女,已经先想入非非了。」
「哼!性福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见苏平妤突然安静下来,两眼发直的不知在看什么,水芹随著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小克刚从浴室走出来,赤裸著上半身,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露出结实的胸肌,头发还滴著水。
刚沐浴过後的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水芹清了清喉咙,「他就是小克。」
苏平妤为她去警局做证时,已经知道水芹惹上这么一桩倒楣事。
「嘿嘿!原来如此。」她笑得暧昧。
「干嘛呀?你笑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水芹抖了抖。
「居然把这种猛男带回家,你也太邪恶了。」
水芹受不了的翻白眼。「拜托,用那种有色眼光看人,你才邪恶咧!」